第24章 ☆、绛珠歸夢了宿債
第二十日,陰。
林如海早已命人自去收拾了府邸,好在一切皆是現成的,倒也不費事。如今好歹只陪着黛玉,一應的飲食行動皆親自過了目的。但林如海畢竟是個男子,哪裏懂得黛玉心中的所感,所思,所想。
看着黛玉神色倦怠,只當是藥力所致,一味地詢問無果。
還是雪雁看得明白,遂道:“老爺熬了許久,該回屋歇着才是。姑娘如今身子越發的弱,老太太已教人現将明予堂也收拾了出來,供老爺方便照料呢。”
林如海好歹也是久經官場的人物,哪裏聽不出雪雁話裏的意思,再加上上次嬌姨娘投毒之事,更是多虧雪雁提醒,便對她越發信任,稍微囑咐了黛玉幾句方離去。
雪雁見林如海走遠,連忙掩了門,跑到黛玉身邊問道:“姑娘可是有什麽放不下的?”
黛玉被撞破心思,蒼白的面龐上掠過一絲尴尬,複又腹中絞痛,痛苦神色表露無疑,只一味攥了被角隐忍不發。
雪雁忙扶起黛玉,哭道:“姑娘可要撐住,再剩一日了。”
黛玉抓住雪雁的手,顫抖着道:“若是我去了…”
雪雁聞言即刻喝止道:“姑娘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由着這些喪氣話說出來?姑娘若是去了,怕是奴婢也要跟着去,死了也要做姑娘的丫鬟!”
黛玉勉強扯出一絲笑臉,伸手抹了雪雁臉上的淚水,道:“若是果真能如父親所言,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老太太,還有寶玉…”
雪雁大驚,忙道:“姑娘難不成對寶玉有了情誼?”
黛玉一聽此言,忙掙紮着要坐起來,眉間愁雲彌漫,道:“這話可怎麽說,教人聽到了拿我當什麽了?饒是見過一個男子便偏生要嫁了麽?”
雪雁聽黛玉說完,适才放心,忙将她扶好,蓋好了被子才道:“姑娘也急了,混說什麽嫁不嫁的?感情是想嫁人了罷。”
黛玉用帕子掩了咳嗽,弱弱地道:“你這丫頭,越發沒了分寸。”
雪雁停了笑,安慰道:“姑娘如今稍走一步,便是柳暗花明的好天地。依着老爺的意思,便是要借這個由頭接姑娘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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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不解道:“我卻不知,老太太為何要執意留我,除卻了對我母親的愧疚,還是我所不知道的?”
雪雁也不知朝堂之事,凡事亦只管往俗事上想,只當是賈母僅僅是為了寶玉,便道:“倘或是老太太想親上加親?我瞧着這一年多裏,老太太疼姑娘,倒比家裏的幾位姑娘還多些,又與寶二爺日日一處,怕是早存了心思的。”
黛玉惶恐,半天不知如何是好,又急又愧,頓時竟又咳嗽起來,只覺嗓子裏火辣辣地疼,遂斷斷續續道:“休要胡說!”
雪雁見黛玉竟這麽大的反應,一時也吓住了。正巧王嬷嬷打後院過來,見黛玉喘得氣都接不上,忙沖到跟前哭道:“我的姑娘啊,怎麽就不中用了啊!”
雪雁見王嬷嬷竟也失了分寸,遂也急躁了起來,道:“嬷嬷這麽大年紀的人了,怎的這般沒個見識?姑娘怕是要不行了?你哭給誰看呢?”
責備間心裏困惑,王嬷嬷平日裏機警,按理來說,不會如此沒規矩沒分寸啊!細看卻是王嬷嬷邊喊着,邊一個勁地使眼色。
雪雁恍然大悟,果然姜還是老的辣!遂連忙指了小丫頭去向賈母傳話,那小丫頭聽屋子裏亂作一團,也慌了,又添油加醋地回了一遍。
黛玉本被王嬷嬷這一哭,鬧的灰心了一半,靠在引枕上眼淚流個不停。因想起昔日與姐妹們一處或做針線,或讀書寫字,如同過眼煙雲;寶玉也是句句挂心着自己,相伴葬花,巧做生日,俱是浮塵一夢般。
因心裏迷亂,意識便漸漸有些模糊了。
雪雁見黛玉竟又昏睡過去,便将她扶好,掩了被角,放下內室的帳子。又親自拿了一把扇子在床頭扇了起來。
不過須臾,雪雁只見黛玉的額頭亮起了一個紅菱印記,複有消失了。心中納憾,莫不是绛珠之靈魂有了感應?真乃奇事。
卻說黛玉入夢,只覺身體輕飄飄的,落在一個最是美豔絕倫的所在,四周皆是翻滾雲霧,徒然而生的樹木紛飛一樹繁花。
凡物皆是尊貴難得,琴聲唯妙,酒香醉人。只見遠處天際有仙姑翩然起舞,如夢如幻。
忽聽身後有人,曰:“绛珠妹子,你可來了。”
黛玉回身只見一女子,姿容絕美,盡态極妍,風流妩媚甚是熟悉,連忙見禮道:“不知此處是何所在?姐姐又是何人?”
那女子盈然一笑,道:“绛珠妹子果真不認得我了?此處乃是太虛幻境,我乃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可卿是也。專管情司,司人世間之風流情債。”
黛玉不知所雲,忽見周圍又出現許多女子。裙裾飛揚,皆是麗姝皎顏。皆道:“绛珠妹子,你可回來了?”
黛玉遂聽她們一一陳述,方知自己竟是绛珠仙草下凡還淚的,如今淚也盡夠了。
可卿走上前問道:“绛珠可曾對寶玉有情?”
黛玉惶恐,道:“這又是什麽緣故?”
可卿道:“他原就是神瑛侍者。”
黛玉大驚,道:“怪不得我事事皆因他而感,竟是如此!然我于他卻唯有恩情,難得其他。”
可卿笑道:“這便是了。如若不然竟還要将你送了回去,待你二人又經歷一番才可作罷。”
可卿又道:“這恩與情之間本就甚難把握,若是只為報恩,夙願已了,便随我入無情淨水罷。”說着便扶着黛玉寬衣解帶,由花屏之後,步入一晶瑩玉水,寒魄晶心,冰肌玉骨。
待更衣裝飾,黛玉只覺周身愈發輕盈,心中如清風拂過,平靜婉然;胸內幾股郁氣,皆作虛無。
可卿道:“如今你夙願遂結,塵緣卻未斷,再去歷劫罷。”
說罷,水袖一揮。
黛玉只覺身體渙散,靈魂飄搖四處,待睜開眼,夢中所有皆不記得了。只聽得四周凄慘傷痛之哭聲充于耳內,林如海坐在床前更是掩面而泣,心中詫異。
原來是黛玉竟睡了十幾個時辰,雪雁如何也喚醒不了。連着見大夫都搖頭不語,林如海也淚崩而道:“皆是為父害了你!”
彼時賈母也是一場痛哭,遂吩咐着要将早備好的棺木收拾妥當,裝斂皆要是最最貴重之物,忙哭着教王熙鳳準備後事。上下無不是嘆林黛玉怎麽好好的就不行了,議論紛紛。合府籠罩着哀愁的氣氛,就連王夫人也起了恻隐之心,安置好了寶玉,便随着賈母等人過來。
正此時,雪雁因跪在床尾,早已看見黛玉醒了,眼眸清亮,哪裏像是要死了的樣子,想來那藥果然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能耐。遂暗暗喚道:“老爺,姑娘…”
林如海聞言,立馬望向黛玉,果然見她眸光閃爍眼睛,似是要說話,忙哀然道:“都下去罷!”又看向了雪雁道:“你留下侍奉。”
衆人皆退。
林如海見已無外人,連忙欣喜地喚道:“玉兒,可是好了?”
黛玉也覺病意全消,說不出的暢快,竟像是重生一般,遂道:“父親這是做何?”
林如海定了定神,道:“玉兒相信為父,便好好躺下,不要做聲。”
黛玉何其聰明,怎會不知父親的想法,故閉了眼睛,靜默不語。大概是剛醒不久,身體竟還是病态。
雪雁也不禁贊嘆:“這一招即不讓外人看了笑話,又巧出賈府,果然起極好的。”卻又不由得擔心,賈母會上當麽?
正想着,賈母的聲音便傳了進來,道:“如何不讓人進來伺候?我的玉兒呢?”
林如海起身行禮,哀道:“太醫皆說玉兒怕是熬不過了,不過多陪陪她罷了。”說着竟落下淚來。
賈母本來以為林如海又耍什麽花招,因見他動情,不由地語氣也軟了許多,上前見黛玉面色蒼白,又覺身體冰冷,不由得也灰了心,大哭了起來。
林如海見時機已到,便道:“如今聖上已賜了府邸,玉兒終究不是府裏的,若是去了,恐頗有不便,又遭人非議。老太君仁慈,必不會阻了父女情誼罷,若是敏兒在天有靈,怕也是不能瞑目的。”
賈母聽罷,竟不知如何以對,随着來的不過只有王夫人,邢夫人,王煕鳳,李纨等人,皆各懷鬼胎,不語而泣。
良久,賈母方道:“她如今病成這樣,如何能挪地方,莫不是也斷了一線生機?又豈不是教外人笑話我們乘人之危?”
雪雁心中冷笑,怕是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罷,未等林如海搭話,忙跪倒在地,道:“回老太太,按理奴婢身份低微,本不該多言。然實在是姑娘所願,不敢不說。
姑娘自到府裏,老太太皆是疼愛有加,旁人不知道,紫鵑姐姐貼身侍奉,自然知情。姑娘每日裏祈福頌經,為老太太太太積福,不敢懈怠。唯恐辜負了老太太,太太們的疼惜。如今重病無望,若是過了病氣給府裏,姑娘必也是不願意的。況老爺京中已得了宅子,若是姑娘仍舊由府裏安排,豈非又要有人生事多嘴?老太太,太太細想,奴婢所言是否在理?”
賈母本就動搖,又聞其話,見黛玉氣息漸弱,遂猶豫一番,才向外面婆子道:“快備了最好的車轎,護着林姑老爺和表小姐回府。”
林如海一聽立馬送了一口氣,涕淚皆下,告謝賈母這段時日的照料。
半晌,雪雁親自給黛玉換好了衣衫,便有幾個婆子擡着一架細軟錦絨的繡榻進來,遂一行小心翼翼地将黛玉放下,又放下簾子。方慢慢出門,又入了林如海遣人備好的轎子。
時陰雲密布,雷聲大作,不一會便是瓢潑大雨。
賈府衆人一夜無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翻看了一下別個書友的書,發現很多地方都大同小異,可能是故事的局限吧,還以為我自己想的獨一無二呢,哦呀,要虛心多看點古書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