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個游戲世界完

一切在顫抖,發光,搖晃,坍塌,墜落,沒有什麽可以被放在心上。

此時此刻,游珂只想專注做好眼前的事,所以在察覺被人碰到手臂的時候,她很是不耐煩地騰出手扯掉紗布,向後一扭,纏住對方的脖子用力勒住了。

腐爛的屍體飛散,白色的牆壁消失,鮮血與長刀一并破碎,被黑暗與昏黃的交映逐步替代。

兩個世界在一剎那間融合交替。之後,警棍随着斥罵呼喝砸出切實的疼痛。

交纏抓緊繃帶的手卻紋絲不動,游珂滿意地看着眼前的掙紮越來越弱,那雙緊緊扒在脖子前面的手垂下去,确認死亡,然後吐出口血,往前直直倒了下去。

游珂殺人,不管是獄警或是獄友,沒有規律可循,全憑喜好心情。這讓林欣很頭疼。但游珂殺人之後就會變得很聽話,這又讓林欣有些高興。

游珂不能死。林欣只好盡可能把她的所有力氣消耗光,最好再精準把握好殺人後的安全期,一切就會相安無事。林欣正在為此而努力,盡管她已經換掉了五個獄警,臉和名字都快有些記不過來。

現在,林欣正領着新提過來的小獄警泛泛交代:“……總之你要是不想死,就離她遠一點。她就是個神經病。”

小獄警諾諾點頭,看看前面帶着手鐐腳鐐的瘦弱背影,心裏有些不大相信,想了想還是問道:“頭兒,我看她這不是挺乖的嗎?”

林欣忽然停下了,看着她陰沉沉地笑了:“那是因為她剛剛殺了人,要靜一靜,想想心得體會。被殺得那個人的屍體現在還熱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游珂一路上都很安靜,目不斜視,甚至有禮貌得過分。

幾個人到牢房的時候,已經熄燈了。等小獄警把鎖鎖上,林欣往裏掃了一圈,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轉身走了。

游珂一進去,所有的人幾乎立刻不動聲色地看了過來。

昨晚的那個女人沒有死,聽說又活了過來,只是腦子有些不大清楚,被提到別的地方去了。所以面對沒有殺人的游珂,她們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死亡有時候不一定是件壞事。因此,她們覺得興奮,又恐懼,于是躲在暗處不動聲色地觀察,一面想象着被選中時要如何規避,一面又想象着自己可能的死亡方式。

但是今天,她們只看了游珂一眼,就迅速轉過去看向了游珂的床鋪——那裏有個可能性更大的目标,她們白天欺負過一圈後,稱之為“地獄裏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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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珂絲毫沒有感覺到外界的動靜,無動于衷低着頭認真往自己床邊走,最後坐在自己的床鋪上,雙腳也擡上去。

木板發出吱呀的聲響,拷在手腳上的鎖鏈由于被游珂特意提了起來,只在坐下和放下的那一瞬間發出些微的響動。

上面探出半個頭,一雙黑亮的眼神怯怯看下來。游珂的動作頓了一頓,幹裂的嘴唇飛快動了幾下,最後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那個腦袋縮了縮,退回去了。

游珂殺人了。

得到這個信息的衆人一時失了興趣,不再觀望,紛紛躺好仿佛要睡覺了。

游珂摳着腳鏈的鎖扣,任由指甲被磨去,指尖滲出血滴,卻只是兩眼盯緊牆壁,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上鋪傳來細如蚊蠅的聲音:“我叫田星,你叫什麽名字?”

摳着鎖扣的手指猛地一頓,随後痙攣似得彎曲了一下,又伸直,終于離開鎖扣,又被含在嘴裏輕咬。游珂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仍舊沉默地看着面前漆黑的牆壁,像是要盯出個窟窿來。

上面一陣窸窣之後,半個腦袋垂下來。游珂吓得立刻轉身,後背死貼靠在牆壁上,呼吸急促,雙手在半空無所适從地胡亂摸索了會兒,最後交叉環住了雙腿,然後瞪大眼睛看着田星一眨不眨。

田星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聲道了歉,幹脆從床鋪上下來,坐到游珂床的另一邊。

游珂往邊上躲了躲,沒注意直接翻過欄杆栽到了地上。

鎖鏈發出頂大的響聲,卻沒有人動彈抱怨。

田星朝黑暗中掃過去,右手攥了攥,最後放松,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但還是沖游珂露出一個笑容,同時伸手過去拉她:“你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

游珂斜過眼,躲開她的手自己爬上床,縮在一角,也不理她。

田星收回了手,隐在夜色裏的眼神有些冷,然後自顧自地點點頭,有些委屈地小聲說道:“對不起,我先上去睡覺了。”

等上鋪的動靜終于消失,游珂慢慢側躺下,死死盯住眼前的牆壁上模糊不清的筆畫,好一會兒才同樣小聲回答道:“游珂。”

田星聽到了,似乎很高興,再次探下頭把游珂吓了一跳,又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重複道:“我叫田星,田野的田,星空的星。很高興認識你。”

很高興認識你。

游珂記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這句話,然後閉上眼面朝裏對着角落裏黑乎乎的那幾個字,沒有說話。

之後不到兩天,整個監獄裏就傳出一句話來:“西房剛進來的小天使是西太後的小點心。”

沒有人敢惹殺人魔樣的西太後,自然也沒有人敢動殺人魔樣的西太後的小點心。

這些,游珂統統不知道,只是每天夜裏睡覺前,自己縮在床鋪角落裏,吱吱嘎嘎得寫寫畫畫。

田星曾嬉鬧着游珂要去看時,就會被毫不留情地生硬而又不容拒絕地推開。

田星有些發怵,她清楚看到那一瞬間,游珂是垂下眼皮看她的,那冷漠呆滞的眼神看着她時,就像看一個死物。不過,很快游珂就會低下頭,任劉海遮住半張臉,變成有些害羞的模樣跟她道歉。

田星後來趁着游珂不在時去看過,發現是一堆亂七八糟的線條,帶着新舊不一的斑斑血跡,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游珂最近很聽話。林欣很滿意,讓小獄警時刻盯着點,千萬不要讓什麽不長眼的去逗她。

林欣告訴小獄警,一旦有情況:“你要第一時間來找我,離她越遠越好。她瘋起來,連自己都殺。”

小獄警問,為什麽不單獨關起來?

林欣看着她微微笑,臉色陰霾:“腿短個子矮就記得離深水區遠一點,連好奇心都不要有。”

她的臉色逆在玻璃窗透進來的光裏,緩緩道:“會送命的。”

田星是在第五天做工的時候不見的,她被人叫走去倉庫拿東西,然後就沒有回來。

游珂坐了好久,有些不安而又小心地看了看周圍。

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做自己的活計,偶爾有人交頭接耳說笑兩句。門口的小獄警本來在看其他地方,感覺到她的目光迅速看了過來,又極快地轉開,忽悠幾圈最終還是看向她的方向。

游珂驀地沖對方露出一個笑,站了起來。

小獄警直接吓得跌坐到了地上,渾身發抖着往後退,又直直看着游珂不斷靠近,滿口結巴:“你你你,你要幹什麽?你別過來!你別過過來你聽到,聽到沒有!我,我我叫人了!”

其他女犯人先後站了起來,零散地形成半個圓圍起一個角鬥場,各自默不作聲地下注。

游珂想了想,停下了,臉上的笑容還在。

小獄警急忙手腳并用地爬起來就跑,一面跑一面不時回頭看一眼,像看避之不及的洪水猛獸。

游珂站着沒動,人群也沒有散。終于有人問道:“小天使呢?”

游珂終于不再笑了,轉過身朝聲音的方向看去,人群頓時默契地退後一大步。

游珂低下頭,又擡起頭,舉動小心翼翼,表□□言又止,最終低聲問道:“你們有誰見到,田星了嗎?”

人群先是又立刻退後一大步,有的甚至被凳子絆倒坐在地上,卻無一例外地搖搖頭。

游珂一一看過去,最後點點頭,走回去自己的座位坐下。

其他人也先後回到自己的座位。這時突然有個人跑了進來,大聲說道:“東屋的又在搞人了!”

游珂聞言瑟縮了一下,坐在凳子上,十指緊緊扣着凳子邊緣,指節泛青。

工作間裏的人立刻很是捧場得喧鬧起來。有人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聽說了,東屋新來了人?”

有人問:“真的假的,在哪裏?”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別是我們的小天使吧?”

人群一下安靜下來,紛紛看向游珂的方向。

游珂沒有轉身,背對着她們低下頭,肩膀微微抖動。

一開始的那個人再次開口,說了三個字:“就是她!”

游珂嚯得站了起來,那個人一下子消音,禁不住往後退了退。

游珂卻又坐下了。那個人眼睛紮着游珂的背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我看到……她們好幾個人,在倉庫那邊,小天使掙紮得挺厲害,估計要玩出人命——”

那人來不及說完就閉了嘴,睜大眼睛看着游珂站起來,朝她一步步走近。

人群連連後退,霎時間讓開一條路,并孤立的傳話者。

游珂走近,又走了過去。

那人終于松了口氣,忍不住拍拍胸脯,而後唇角微微勾出一個弧度,心情頗好地沖圍過來的人擺擺手:“都散了,都散了!做不完工,今天是不想吃飯了嗎?”

游珂走出工作間,就跑了起來,跑到半路擡起頭,發現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黑了,陰雲密布,電閃雷鳴。

她站在原地,看着暴雨忽然就嘩啦啦砸了下來,土沙礫的廣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繁華的都市中央廣場。

四面八方的街角不見一個人影,只有不同顏色的廣告牌在雨中閃爍不定。

游珂淋了會兒雨,才忽然想起來她要去找人,那個人叫……田星。

田野的田,星空的星。

游珂記得這裏是時代廣場,中間的雕塑叫風。田星總是喜歡跟她冷戰之後,就跑到這裏來獨自坐着。

游珂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下,朝雕塑走過去,打算按照老規矩,先道個歉,再做頓飯,好好哄哄她。

她繞着雕塑找了一圈,沒找到,然後又想到田星那麽聰明,怎麽會在這裏淋雨呢?她一定找到了一個地方躲雨。

可是,會去哪裏呢?

游珂擡起頭,望着沒有人的街角。她想起來,好像是一個……一個……叫做,倉庫……的地方。

竟然躲到倉庫裏去,那麽陰暗潮濕的地方。

游珂邊想邊走,走到一扇門前,又重複想了一遍道歉的話,然後推開了門。

接着,游珂看到一只蒼白瘦弱的手混着血液爬出來,不斷向她伸展,呼救。

那血絲随着手掌,流下手腕,纏繞小臂蜿蜒而下,灘在地上,随手肘移動拖出細長的條紋,無限放大,慢慢呈現在她眼前。

她說,“救命!”

游珂的腳尖不自覺挪動了一下,聽到她叫她:“游珂!”

“游珂?!”

“游珂!”

她叫了三聲。

游珂甚至清楚分辨出她這三聲是由交雜恐懼的希望,到不可置信的憤怒,再到撕心裂肺的絕望。她的聲音簡直比刮在心上的鐵蒺藜還要鋒利,一下埋在自己的心裏,時時刺激,經久不息。

游珂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長長到陽光照不到的盡頭深處,孤獨背對陰沉逼仄的天空和瓢潑的疾風驟雨。

涼氣入骨。

眼前的一切卻恍然如同一幅幅油畫,在緊急情況下,被倉惶描繪出來。筆觸淩亂,靜默無聲。

游珂忽然感覺到了無邊的恐懼。這恐懼使得她忍不住發起抖來,從手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連呼吸都在顫動。

她想要抑制,卻無法抑制,反而更加絕望,如同一下子置身于深淵之中,手攀不住,高喊不及。

她看不到光,看不到希望,像一株雜草,在陰暗角落裏,然後迅速腐爛,化膿,變成另一種存在,與周遭融為一體的肮髒漆黑,反倒如同披上了一層铠甲。

于是,游珂停止了顫抖,帶着她看起來格外堅硬的铠甲,慢慢地笑了。

笑聲的頻率越來越快,笑容越來越大,她甚至止不住地雙肩聳動着,有些懶散地擡起手拖着臉問:“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事情?”

游珂的聲音不大,趴在那邊動手動腳的人卻一下停住了動作,往後看到她時,惡狠狠地笑了:“我以為是誰。”

她放下手裏的人,轉過身來,說出的每個字都咬牙切齒,像是要刻進聽話人的心底裏,道:“游珂,西太後,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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