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封侯(一)
梁韻真那事過後,雖然莫名其妙被人同情了一陣子,但是裴陌對于說親這事,倒是不怎麽提起了。
這樣也好,若真是成了,白白耽誤人家姑娘。
院子裏的葡萄已經熟了,每日早晨承歡會上街買一個西瓜放在井裏湃着,等到她下朝的又摘幾串葡萄,夜裏吃着甚是舒服。
裴陌回朝已久,但是皇上沒有給他什麽重要的差事,誰也搞不懂皇上到底在思量什麽,沒有旨意,始終讓人放心不下。
她同裴陌,在朝中見得次數比在府裏還多,之前倒是聽說過,裴陌一直在邊疆戍守,所以他們父女倆的關系如此淡漠,也算正常。
今早一到正陽宮偏殿,便覺得氛圍有些不對,裴陌穿着官服站着,悶着臉有些不悅,原本應該吵鬧的偏殿,安靜的有些過分。
魏容瞧見她進來,默默的挪到她身邊,低聲的說了一句:“清越,大事不妙了。”
話還未說完,小太監便過來傳:“各位大人,請移步正殿,皇上快到了。”
她抓着間隙問道:“怎麽了?”
“方才執筆監的陸大人過來預賀裴将軍封侯,應該是陸大人拟的聖旨,今早就要下诏。”
她心裏一動,裴陌封侯的事,之前倒是聽朝中其他人說過,可朝中什麽流言都有,也就未曾放在心上。
封不封侯的,還得全看皇上的意思,如今突然封侯,看來皇上是等不及了。
“今日朕有旨意要宣,應知。”皇上倒是先開口了,她微微側過頭,瞟了一眼裴陌,眼睛盯着龍椅旁,不知在想什麽。
應知上前,打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衆人紛紛跪下。
“右将軍裴陌,英勇善戰,屢立奇功……着将軍部從重議獎,特加封為定遠侯,賜良田千頃,珠寶十斛,如意一對,欽此。”
念完之後,裴陌上前:“微臣接旨,謝皇上恩典!”
皇帝應了,接着道:“裴陌,兵符即日起便交給劉璟興吧。”
“臣,遵旨。”
“既然沒有別的事要奏,那便散了吧。”皇上說完,應知便接着喊了一聲:“退朝!”
裴陌被封為了定遠侯,看似是升了官職和名位,但其實大家都明白,交了兵權,他也只是名義上的定遠侯。
權,只有在自己的手裏,才是實的,這才是所謂的實權。
回到禦史臺,天原本就陰沉沉的,現在像是要壓下來一般,加着天氣悶熱,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天上偶爾傳來幾聲雷聲,看來是要下大雨了,入了夏以後,暴雨不斷。
她站在廊橋上,看着遠山,呆呆的發愣,裴陌被封侯,其實長遠來看,算得上一件好事。
裴陌沒了實權,皇上的眼睛,自然不會盯着将軍府不放,她也可以緩一緩,不必日日擔驚受怕。
“嘩啦啦”。
雨下的突然,在路上那些宮人突然慌亂的跑起來。
她看着雨幕,腦海裏突然出現了剿私鹽那日,蘇祁蹲下擡起張盛的臉同他對視的時候的眼神。
明明平靜的像一潭死水,卻讓人感到害怕。
她想的出神,根本未曾注意到,廊橋的對面,趙則宇站着,正和旁人說着話。
趙則宇倒是注意到了她,遠遠的看着她,隔着雨幕有些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臉。
想起上次在回毓慶殿的時候,路上同裴清越碰見,她擡眼那瞬,他至今還記得清楚,眼裏蓄着淚,滿滿當當,眼睛紅的像個兔子似的。
他回去了以後,還細細的想過,自己平日都不怎麽同他接觸,更別說得罪了。
但不管怎樣,總覺得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落淚很不可思議。
“蘇大人,這回各郡災情情況不一,漢中尤為嚴重。”
正說着,蘇祁腳步突然頓了頓,說話那人也停了下來,看着廊橋兩對面的趙則宇和裴清越。
趙則宇正跟旁邊的人說話,裴清越站着倒像是在出神。
“蘇大人。”他接着出聲提醒了一聲。
“讓秦竟拟一份奏疏,午時之前給我!”他看着裴清越靜靜的開口。
“是,那下官這就去辦。”那人說着退下。
她剛轉身,便看到蘇祁站在廊道口,看着她,莫名有些害怕,又覺得就這樣走開有些太無禮,于是隔着雨幕,向蘇祁行了個禮。
沒想到蘇祁連看都未看她,轉身便走了。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這要擱從前,她非得說兩句不可,如今沒了身份,只能在心裏說說。
崔聞快下朝的時候過來,将奏疏給她:“這是秦大人拟的奏疏,蘇大人已經批過了,差人送過來,說是希望能快些送到禦前。”
她接過,許睿這時候應該去墨陽宮教導諸皇子了。
今日的奏疏已經送走了,估摸着這時候都快到禦前了,若是要快些,那就只能自己走一趟。
剛起身準備走,見崔聞還未有動靜,側頭看了一眼他:“可還有別的事?”
“下官想問此次舉薦,裴大人會舉薦何人?”崔聞一臉正經的開口問道。
原是這件事,每年禦史臺禦史丞和禦史中丞都有一次舉薦的機會,将禦史臺的人,調往丞相署。
今年又尤為特殊,往年春闱前三甲都是丞相署的,今年跟了禦史臺,崔聞如此關心,想必是想要調往丞相署。
既然他問了,那她便同他直說了,反正她也早就想好了。
“你。”
雖說崔聞辦事比旁人都好,也更仔細,留在禦史臺能幫不少忙。
但私心歸私心,若真是不舉薦他,對他來說,确實不公平了些。
不過,他看上去倒是沒那麽高興,難道是她理解錯了,想了想又不可能,入仕途的,誰不想自己的官越做越大。
“那下官,在此先謝過裴大人。”
走出禦史臺,雨還是像方才那麽大,一點都未曾變小,因着雨勢太大了,于是禀退了撐傘的小太監,自己撐着傘往宣明殿去。
到了宣明殿,還未進去,門口站着的小太監便衣服猶豫的樣子。
“奴才見過裴大人。”
“裴大人,這會子,估計您還是別進去的好。”說着,瞟了一眼裏頭。
她抖了抖官服上的水,聽到小太監這麽說,便問了一句:“這是怎麽了?”
小太監四處望了望:“有宮女同皇上說陸長使在背地裏行巫蠱之術,咒的是許美人,皇上大怒,責其打了三十板子,現下正在宣明殿門口跪着呢。”
“許美人?”
“是啊,皇上前些日子剛說的,只是還未行冊封禮。”
許辜榮這階品,升的也太快了些。
仔細想了想,前朝後宮,皇上再生氣,也分的清孰輕孰重,再者,蘇祁都說了要快些送到禦前,必定是耽擱不起的。
想到要單獨見到父皇了,還是有些欣喜的,雖平時也見得到,但是坐在龍椅上,到底是不真切。
“應公公呢?我這事耽擱不得,得盡快見到皇上。”
“師傅在裏頭,那奴才進去先同師傅說一聲。”
“也好。”
小太監進去好一會兒,便看到應知打着傘出來。
“裴大人,請随我來。”
想必小太監已經同應知說清楚了。
跟着進去,遠遠就看到一個單薄身影跪着,滴滴答答的雨聲裏混着幾聲微弱的皇上。
她走近,才看到陸長使近乎半蜷縮着,伏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淩亂不堪,地上還隐隐能看出血在随着雨水流動。
“裴大人,您先在門口候着,待我進去通報一聲。”
“有勞應公公。”
剛掀開簾子,一股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便盈滿整個鼻腔。
皇上拿了奏疏,未叫她離開,而是打開看了。
未叫她走,她也只能站着。
皇上看着,冷不丁道:“朕封裴陌為侯,你覺得可有不妥?”
這……她還真不知道怎麽說!
“皇上決斷聖明,自有……”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朕,不想聽那些虛的!”說着把手裏的奏疏往桌上一扔,擡起頭來看着她。
眼神透着威嚴,仿佛已經看透了她。
她定了定神:“定遠侯手握兵權已久,雖無二心,但若再不易主,恐生變故,于南錦社稷無益,皇上做此決斷,實屬聖明。”
說完這話,見皇上表情沒有什麽波動,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你既明白,裴陌比你通透,行了,回去吧!”皇上說完,她躬身退出去。
從前還是公主的時候,盼着見到父皇,如今成了裴清越,還真是希望能少見一面是一面吧,雖也很想念父皇,但到底還是小命重要些。
還未出宣明殿,外頭應知拉着簾子進來,朝着她行了禮,便匆匆的進到殿內。殿裏頭留下一串愈來愈淺的濕腳印。
她走出去,看到幾個穿着蓑衣小太監拿着一卷草席正準備把陸長使拖到草席裏頭。
陸長使瞪着眼睛,臉色慘白,一動不動的,她有些被吓到了,連忙把頭轉過去。
剛剛在門口的那個小太監看見了連忙說到:“趕緊卷了挪出去,別污了大人的眼睛。”
方才收了的傘還在門邊的小太監手裏,滴着水,現下只覺得後脊有些發涼,見到父皇的一絲欣喜也随着傘上的水滴,一滴一滴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