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李賜(一)
蘇祁起身,拿起桌上方才胡宇竹留下的藥膏,在手裏轉了轉。
然後轉身看着她:“給你上藥?”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是語調有些不容拒絕的意思。
她喉頭一緊,沒應聲,只是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蘇祁明明知道,她是女子。
過了一會,才堪堪開口道:“不勞蘇大人費心,這藥,我待會回去上。”
蘇祁面上的情緒沒有變化,把藥放回桌上,接着坐下,
“藥喝好了?”
“嗯。”她答到。
“皇上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讓你跟許睿好好學學,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自己好好掂量清楚。”
蘇祁話剛說完,她神色有些愣怔,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沒有辦法。
蘇祁挑了挑眉:“只是單純為了趙陽滋,惹惱了皇上?”
她沒什麽太大的反應,蘇祁不知道她是趙陰曼,所以這事,在別人眼裏,就是荒誕。
蘇祁見她不說,接着說道:“這樣的作派,跟你以前,可大不相同。”
她心裏一驚,碗裏的湯藥都差點灑了出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趙陽滋用情很深,你做的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麽?”蘇祁一字一句道,仿佛一定要知道答案一般。
蘇祁只見她盯着碗裏黑色的湯藥,看的出神。
過了半晌,只聽到有些喑啞又輕淡的聲音響起。
“這世間,難道做什麽都是有目的的嗎?那你呢?幾次三番的救我,又是為了什麽?”
蘇祁顯然沒想到她反問,臉色一怔。
是了,他好像真的救了她不止一兩次,為什麽救她,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好像每次,就是忍不住。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方才聽到她喊殿下的時候,就有些微愠。
殿下,他下意識的就想到了趙則宇,裴清越對趙則宇,向來是跟別人不同的。
她也沒理會蘇祁,把碗裏剩下的湯藥一飲而盡,側身看了一眼窗外。
天已經有些黑了,過會應該就要宮禁了,她該回去了。
試圖起身,有些艱難地扶着床沿站起來,想要去拿起放在旁邊的大氅。
腿一軟,眼看着就要跪到地上。
臉上被白狐皮輕輕觸碰着,癢癢的感覺讓她回過神來。
睜眼,蘇祁一手摟着她,一臉淡淡地看着她。
即便是在四處充斥着草藥的太醫局,鼻尖依舊是清冷的桂花味道,因着天冷,那股桂花香倒是分外淩冽。
她頓了頓,有些抗拒的想要推開他。
他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輕輕松手,沒再說什麽,轉身撩開簾子出去了。
她扶着潮落的手走在甬道上的時候,突然莫名有些委屈,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裏酸酸的。
崔聞在路邊站着,回到丞相署之後就又聽說裴清越暈倒了,但是礙于身份,他便也沒再去太醫局。
他剛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準備下朝,往太醫局的方向瞧了瞧,準備回府。
她忍着痛,有些一瘸一拐的,眼眶已經濕了,眼淚想忍也忍不住。
自從她變成裴清越以後,這已經是第幾次受傷她好像也記不清了,只知道,光是膝蓋,好了又傷,傷了又好。
潮落感覺到了身邊的公子在止不住的輕輕顫抖,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有些愧疚。
他只是個習武之人,文人那些文绉绉的安慰人的話,他向來不會說。
他甚至不知道,公子是因為什麽被皇上罰了。
“裴大人。”有些溫涼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她頓了頓,默默地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淚,眨了眨眼睛,試圖讓自己看上去不這麽狼狽。
擡頭,崔聞站在不遠處的燈籠下,正快步地向她走近。
崔聞剛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身旁的書童有些疑惑地說了一聲:“裴大人?”
他回頭看去,果然看見不遠處裴清越扶着潮落的手一瘸一拐的走過來。
他走過去,看到裴清越的眼睛有些紅,有些呆愣。
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說什麽。
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崔聞,沒什麽心情同他多說什麽,崔聞跟在旁邊,也靜默着。
一行人到了馬車旁,她扶着潮落的手上馬車,一不小心,差點跌倒,往旁邊側了側,崔聞連忙伸手扶住。
她淡淡地道了一聲:“多謝。”
語氣平和,只是微微帶着一絲沙啞,沒有太大的情緒在裏面。
“裴大人,慢行。”崔聞靜靜的開口。
看着那輛官制馬車緩緩駛出宮門。
轉身的時候,才瞧見稍遠處,蘇祁的馬車動了動,慢慢駛出來。
他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個時辰,蘇祁應該早就出宮了才對。
江平其實也不知道為何,蘇祁從太醫局出來,便在馬車裏等着,等了好久。
蘇祁眸子深深地,看着裴清越的馬車出去了,才清冷的吩咐江平。
“走吧。”
經過崔聞身旁的時候,崔聞躬身行禮,江平原本沒有停下的意思,聽到蘇祁用手敲了敲車壁。
江平慢慢将馬車停下。
馬車其實已經錯過了崔聞,停在崔聞前面大概好幾步的距離。
崔聞見馬車停下,遲疑了一會,腳步動了動,往前面走,在蘇祁馬車窗簾子旁邊停下。
蘇祁伸出骨節分外分明的手,輕淡的撩開簾子,慢條斯理道:“若是沒有坐到某個位子上,有些事,還是不要插手的好,你說呢?崔大人。”
崔聞有些訝異,蘇祁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了,裴清越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聽這話的意思,蘇祁顯然是知道裴清越的身份的。
語調淡淡的聲音一貫清冷,明明是嘲弄至極的話,卻一點也聽不出嘲弄的意味。
崔聞握了握拳頭,臉色有些白,扯了扯嘴角:“大人說的是。”
蘇祁松開撩着簾子的手,又扣了扣車壁,江平會意,駕車離去。
崔聞心底湧出一種異樣的情緒,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想手握重權。
他是男子,所以很明白,蘇祁在告訴他什麽。
蘇祁這樣的人,朝中誰都知道,表面看着溫潤,其實內裏比誰都不好相與。
她回到府裏,一切都弄好了躺在被窩裏,腦子裏有些亂,明明已經很累了,卻好像沒有一點睡意。
心裏有些淡淡的悵然,陽滋是非嫁不可了。
閉上眼睛,心裏有些酸澀,莫名又想起了在太醫局問蘇祁的那句話。
這世間,難道做什麽都是有目的的嗎?那你呢?幾次三番的救我,又是為了什麽?
對啊,蘇祁幾次三番的救她,為了什麽,她好像之前一直都在逃避這個問題,她不敢想,也弄不懂,裴清越就是個禦史丞,對他來說能有什麽用處。
難不成,喜歡她?
被自己這個想法一驚,連忙把頭埋進被子裏,簡直瘋了!
止住了自己這種想法,側過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肖寂便讓人遞了消息過來,說是北淮那邊來了消息,李賜不小心摔着了,可能開春了才會進京。
她想了想,也好,開春了,自己的腿也好全了,況且現在,她也沒心思面對李賜。
時間總是一晃而過的,等到迎春花開了,她才微微發覺,春天已經來了。
朝裏也忙了起來,李賜進京也就這兩日的事情,有許多事要安排。
許睿知道歲首她罰跪的事情跟李賜有關,于是這幾日,比她還緊張些,總是時不時的在她跟前提醒着。
她垂首站着,城門口站着一堆人,都是來迎接李賜的。
她從一大早就開始在這等着了,李賜進京,城門口都熱鬧了不少,烏泱泱一片,要不是有守軍攔着,估計門口站着的人,會更多。
看到遠處長長的一隊車馬,她的心一下就被提起來了。
最大的車架,無疑是李賜的,四匹馬拉着,馬車很大,從外頭就看得出,很是氣派華貴。
那些人悠悠的在城門口停下,為首的應該是位将軍,穿着甲胄。
她看到臉時,有些意外,那個将軍,很年輕,但雖看着年輕,但骨子又莫名有一種沉穩之意。
馬車慢慢停下,偶爾有馬哼哧的聲音,只是馬車都停下好久了,也不見馬車裏的李賜出來。
李賜沒出來,衆人自然也不敢多言,這麽多人,竟然有半晌的寂靜。
旁邊的內侍有些忍不住了,在馬車旁輕輕道:“殿下,到了。”
馬車裏面的人還是沒有動靜。
她是主迎,李賜不出來,她這差事自然做不下去,走上前兩步,沉聲道:“南錦禦史丞裴清越恭迎九皇子。”
她的聲音不小,饒是這樣,馬車裏還是靜默了一會,才傳出一個慵懶的聲音,淡淡地嗯了一聲。
像是剛睡醒。
随後,馬車簾子被掀開了,衆人擡眼看去,看到的竟然是一個臉微微有些紅,穿着奴婢衣裳的女子從裏頭出來,衣裳很皺,有點眼力見的,都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手用力捏了捏,止住胸膛裏的怒氣,沒作聲,李賜竟然如此猖狂,亦是她未曾想到的。
“殿下,還請移駕。”她開口,聲音不覺有些微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