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龐雄眨了眨眼,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這話可真有分量。毫無遮掩,不知羞恥,粗暴得簡直有了禪意。如此直擊人心的話他生平頭回領教呢。一時,被刺激得渾身都發熱了。
他想,得說點什麽讓她清醒一下。不能讓她知道他也有同樣的想法。
然後忽然發現,這家夥的反應古怪得很:連連“咿呀”了好幾聲,就像被那話燙了嘴似的。滿臉困惑迷亂,眼珠子瞪得圓滾滾的。
龐雄疑窦頓生,不禁試探道:“大嫂你怎麽了,中邪了?”
梅梅張嘴想否認,然而出來的話竟是:“沒有中邪,我只是被婆婆的鬼魂詛咒了。只能講真話。”
龐雄眉心一竄,“哦,你能看見婆婆的鬼魂?”
他這妖怪都看不到呢。
梅梅一臉呆滞地想,好像有點不妙。她似乎進入了有問必答模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果然下一瞬就說:“不能。是一只黑色氣泡說的。”
這話一出口,系統的提示立刻強勢降臨:
【玩家洩密了游戲模式,生命值減1。】
梅梅目瞪口呆,有一種原地升華的感覺。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好像真的虛了那麽一下子。
龐雄錯亂地瞅着她,“黑色氣泡?是什麽?”
“裏面有字的黑色氣泡。”啊,她的嘴好像完全失控了。
【玩家洩密游戲模式的存在,生命值減1。】
她倒抽一口冷氣捂住了嘴。反射弧終于彈回來,告訴她已經坐着死亡的滑梯極速下行。地獄大門已經敞開,準備迎接她找個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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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梅的腎上腺素瞬間炸到了頭頂。整個人騰身而起,比魚.雷還迅捷地沖過去,一把堵住了他的死亡之嘴。
破游戲好兇險,一上來就把人往死裏坑。輕描淡寫幾句話,白白造掉了她大半的壽命。
這是在給下馬威麽?
梅梅知道厲害了。她用上千斤的蠻力壁咚了那位壯士,死死摁住了他的嘴。
“嘴下留人,什麽都別問,再問我馬上猝死了!”求生欲把她的雙眼淬得雪亮雪亮的,“猝死知道嗎?猝死!”她一連三聲猝死,歇斯底裏地強調出無以倫比的嚴重性!
龐雄無語地望着她。問幾句話就要猝死?
好吧。她的妖氣果然比他這只妖還大。
本來動動手指就能把她彈開的,可他沒有這麽做。一向殘暴惹不起的他突然有了一點君子度量,願意縱容這家夥對自己撒一撒野。
畢竟,這是天下第一個宣稱......想睡到他的人。再可疑也不能讓她猝死啊。
兩人如臨大敵地閉着嘴,目不轉睛瞪着彼此。
這場癫痫般的發作之後,塵埃徐徐落定了。屋裏又回到了安靜的原點。安靜得讓人有了虛弱、癱軟的感覺。缸裏的火苗把一屋的空氣染成了山茶花色。
他們用眼睛交涉了一會。
梅梅喘氣兒說,“……現在,你可以管好嘴,做個安靜的美男子麽?”
他點了點頭,面露痛楚指了指腹部的傷洞。梅梅瞟了一眼,緩緩把爪子從他的嘴上挪開了,悲憤交加地咬了咬牙。
她徹悟了。在這個時空千萬別帶科學的腦子。游戲規則就是世界規則。不管它多麽荒唐,都是至尊的規則。質疑它、或者藐視它都會光速完蛋的。
還是趕緊刷主線任務吧。
她重新振作精神,切回溫柔模式說,“......那麽,奴家先扶将軍去房裏躺着吧。”
他也溫柔地說,“好。醜話說前頭,随便你怎麽耍狐媚子手腕,我不會把山海靈珠給你的。知道麽?”
梅梅氣結地望着他。
剛答應做安靜的美男子,兩秒鐘又聒噪了。聒噪得還這麽戳心。不行,得趕緊找個東西把他的嘴堵死。
她扶着他往房裏走。
茅屋結構是一目了然的,中間挑兩頭,沒啥複雜名堂。
她進了西面的房間。呼,老家具、舊茅草、女人的香粉和馬桶裏的尿垢混出了一室瘟味兒,濃濃地熏了過來。說臭不算太臭,說香也不算很香,就是聞一口特別窒息。
他翕動鼻子,虛弱地表示一下嫌棄,“诶喲,有點臭。你的房間?”
梅梅脫口而出:“不是,我才不住這裏呢。”
兩人都忘了要安靜的約定。
系統:【玩家否認寡婦的身份,違背游戲基本規則。生命值減1。】
【警告:您的生命只剩2天。加油力挽狂瀾哦!】
梅梅炸了,向半空咆哮道:“挽你奶奶!”一把拿起針匾中的剪刀,“咔嚓咔嚓”剪掉了半截衣袖,堵住了他那張毒嘴。同時,把自己的破嘴也堵住了。
龐雄含着衣袖沒動,眼睛眨巴眨巴的。似是知道自己又惹禍了,沒把布頭拿下來。
原來,她并不住這裏?嗯,詭異。她想挽誰的奶奶?
梅梅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嬌氣的鼻子适應室內的瘟味兒。等嗅覺稍微麻痹了,一步一步把龐雄扶向床邊。這段路走得很艱難。
他方才還能充個英雄壯士的,現在幾步下來,竟有點虛得架不住了。皮膚變得有點燙,應該是發燒了。再看他的臉,好家夥,像最高明的化妝師偷偷來補了個妝,轉眼功夫就有了好虛的臉子。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浮了出來。嘴唇也白了。
傷處黑得發了亮,像一塊水嫩的龜苓膏嵌在腹部,看着都吓人。
一個藍色氣泡挂在他腮邊直晃悠:
【将軍被流星弩傷到了。流星弩上有噬元草劇毒。那是一種專門用來腐蝕妖元的毒草。他的真氣已無法抵禦毒性,生命正極速流失。要不要去找巫師求解藥呢?】
【友情提醒:請玩家謹慎決策。若主線任務失敗,您将無法獲得任何生命值獎勵哦。】
梅梅感覺一把大刀懸到了頭上。太刺激了,快要爆腎了。
又是巫師……
解詛咒要找巫師,解毒也要找巫師。她看着轉眼已是滿臉死相的男子,把心一橫,取下嘴裏的布取說,“将軍,你忍着別死啊,我去找解藥。”
不等他問為什麽,小旋風似的跑了出去。
到了外面,她吃驚地愣住了。
竟已開啓了夜間模式!到處綠幽幽的,像籠在淡綠的熒光裏,能見度是白天的十分之一。四下裏幽魅寧靜。幾縷寒霧如絲帶般在樹間袅繞着。
還有個大大的綠箭頭浮在半空,指着巫師家的方向。這破世界絕了呀。
更絕的是,這游戲模式似乎只有玩家能看到。土著眼中看見的是應該是淳樸的、毫無游戲色彩的世界。這從将軍的反應中可以推斷。
巫師就住在西面三百米外,也在這個地圖內。他家茅屋前挂着紅燈籠,離這裏好近,跑幾步就能到了。梅梅一頭熱地沖出來,卻忽然意識到這是條死路。
巫師随口問句廢話,就能叫她小命嗚呼了。
怪不得系統讓她謹慎決策呢。
梅梅站着沒動,渾身冒汗地想,我要是去了就成二百五了。死得飛快的二百五。
既然這毒是專門用來腐蝕妖元的,就說明它對人類沒用吧。
她寧可用嘴幫他把毒嘬出來,也不能去找巫師。這危險又狗血的念頭激得梅梅心口狂跳,汗不停往下挂。不行,萬一猜錯了,會當場翹辮子的。
可是,去找巫師也會翹辮子呀。
既然前後左右都是翹辮子,為何不傾情演繹一段硬核救人橋段呢?說不定還能在主線狂刷一波好感度。梅梅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想法清奇的小機靈鬼兒,一個不走尋常路的人才,當下把心一橫,進了小院西側的廚房。從湯罐裏舀水放進木桶,然後提着水、燒酒和布巾子回了房。
既然定了就不猶豫,幹就完了!
裏頭氣味更複雜了。香與臭之上又覆了一層濃腥。
梅梅一看,頭皮又是一轟。媽呀,這是個啥?
他露出原形了?
劇本裏說,寡婦因發現了他有妖身,去向獵妖師告了密。可那是幾天後的事呀。怎麽現在就妖起來了?她魂飛魄散地看着他。
臉頰上長出了一圈雪白的硬鬃,原本俊氣的頭臉變得醜糊醜糊的:嘴和耳朵成了雪狼的模樣。鼻子像伏地魔,又像某種僵屍。眼也不再是人的眼了,成了一對森冷的金色豎瞳。
指甲又彎又尖,像一叢小鐮刀。兩根獠牙如冰淩般挂在嘴角,泛着瘆人的寒光。
這就是犼的妖身麽?
他是故意變個模樣吓唬她?還是扛不住毒性露出了原形?
不管怎樣,這嘴臉實在太重口了,冷不丁瞅一眼,十年的噩夢素材都有了。幸虧她有一副狗膽。不過,他的胳膊和腿都不像嚴格意義上的獸腿,而是人形。也算名副其實的半妖了。
龐大妖怪冷冷盯着她,喉嚨裏響起一陣危險的低鳴。像惡犬準備咬人時的“嗚嗚”聲。
梅梅心裏瘋狂給自己鼓勁:考驗你魄力的時刻到了。稍微繃不住就會搞砸,你就再也見不到爸媽啦!上吧,少女!
她撮圓了嘴,輕輕發出“噓、噓”的聲音安撫他。聽着就像把尿似的,一寸一寸地靠了過去。在那對豎瞳的注視下,慢慢地坐到了床頭。
咦,成功了!
她看到自己把手伸了出去,摸住那只兇殘的大爪子,“大兄弟你變身啦?還挺醜的。”
嗯?巴嘎!又忘了真話詛咒了。明明想哄他“挺俊”的。梅梅狂汗,頭皮發緊朝他看。
龐雄的鼻子抖了一下,喉嚨裏的“嗚嗚”聲變得更兇殘了。
修改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