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夜
第十七夜
瞿清白驚喜的擡頭望去,還以為是江隐良心發現來救他了,誰想到煙霧後浮現出一張英俊的臉來,祁景手持桃木劍,壓低了身子和那只兇鬼對峙。
瞿清白一時間內心複雜,又感動又絕望,感動的是祁景這麽一個普通人也敢為他挺身而出,絕望的是這麽一只小菜雞出來也不頂用啊!
他坐起來沖祁景喊:“哥們你快跑吧!別管我了!”
他掙紮着去夠桃木劍,但兇鬼的力氣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瞿清白被按着一只腿,只能費勁的從懷裏又掏出一張爆破符來,趁亂打了個滾,脫身出來。
祁景的眼白已經有些隐隐的發紅,他雙手握劍,直沖上去,一劍敲在了兇鬼的肩膀上,他這一下讓瞿清白都瞪大了眼睛,祁景明明是個普通人,沒什麽氣勁可言,可這一下下去,竟然把兇鬼的肩膀砍出了一個長長的口子!
瞿清白近在咫尺,下意識的一個爆破符貼了上去,只聽一聲巨響,那傷口豁開了巴掌大的寬度,兇鬼身形肉眼可見的淡薄了些,它一聲怒吼,甩手打掉了祁景的劍。
祁景赤手空拳,瞿清白又受了傷,周圍的鬼群密不透風的圍成一圈,把他們困在中心,形勢及其不利。
瞿清白忽然大聲道:“鬼大哥,先停一停,咱們打個商量呗!”
兇鬼頓了一下,還真回應了他:“商量什麽?”
這就是鬼和走屍的不同之處了。走屍是沒有自我意識和思想的行屍走肉,鬼卻大多保留了生前的記憶,可以交流,相對的,也更為狡猾。
瞿清白回想着江隐和他說的話:“我們來這,是受人所托找一個人,他是三石村的獵戶,叫劉福全....找到了我們就走,絕不多留!”
江隐并沒有明确和他說受誰的托付,如果他知道江隐在和鬼打交道,恐怕吓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兇鬼說:“我就是劉福全。”
瞿清白驚喜道:“真的嗎?那太好....”
兇鬼哼哼笑了下:“不過,不管誰要找我,你們今天都別想活着走出去,我們餓了一年多了,送到嘴邊的肉,沒有不吃的道理!你們既然敢進來,就應該做好了死的準備,等我把這個香噴噴的小子吃了,再聽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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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就撲向了祁景。
雖然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瞿清白心中還是有些絕望。
在鬼群之中,有完全記不起前塵往事的,也有依稀記得的,也有一點也想不起來的....不過時光荏苒,物是人非,無論是父母愛人朋友都早已化為一捧黃土,生前的記憶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對他們來說,怎樣讓自己不因為力量衰竭而魂飛魄散,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而他們保存力量的方法,就是吃人。
正當祁景和瞿清白決心和他們拼了的時候,一個幽幽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全哥,你當真不認我了嗎?”
他們齊齊回頭看去,就見一個人從鬼群中走了出來,竟然是很久沒有聲響的陳厝!
祁景驚道:“陳厝,你幹什麽,快....”他想叫他快過來,可仔細一看,明明陳厝身處鬼群之中,卻沒有一只鬼攻擊他,就好像.....是他們的同類一樣。
瞿清白低呼到:“他被上身了!”
祁景楞了一下:“你是....毓秀?”
陳厝沒有回答他。
他慢慢的走了過去,神态哀戚,步伐輕緩,完全是一副女人的姿态,這在平時一定是很好笑的,可放在這個情況系,他們誰也笑不出來。
陳厝,不,應該說是毓秀,對着那兇鬼說:“全哥,你還記得我嗎?”
兇鬼滿面怔忡之色,剛才的兇惡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仿佛一下子變回了一個憨厚又不善言辭的小夥子:“毓秀....毓秀....”
“是我呀。”
陳厝的臉上,有兩行眼淚流了下來,他的身體忽然倒了下去,一個淡色的影子從他身上鑽了出來,毓秀執起兇鬼的手,哽咽道:“這麽多年了,我終于見到你了。”
兇鬼,不,是劉福全,終于反應過來,也緊緊地握住了毓秀的手:“毓秀,你怎麽也變成這樣了,他們,他們把你....”
“我是自殺的。”毓秀說,她輕輕的笑了,“把我擄走的鬼子是個軍官,他喜歡聽我唱戲,我伺候了他一年,他終于完全相信我了。我給他唱了一曲長生殿,趁他聽的入神,我一刀捅死了他!”
祁景和瞿清白都聽呆了。
毓秀輕輕道:“當年我學唱戲,他們都說是下九流,只有你一個人說好聽,我知道你對我好,從小就對我好....但我一個戲子,怎麽好耽誤了你?早知道沒有結果,我就答應嫁給你啦。”
劉福全一個大男人,也有些淚盈于眶了,他撫摸着毓秀長長的頭發,哽咽道:“不晚,不晚.....”
毓秀的聲音有些虛弱:“晚了.....他們一把火燒了我的身子,沒有屍骨依托,我能撐這麽久,已經很不容易了....”
劉福全滿面驚惶:“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他忽然擡起頭來,兇狠的看向祁景和瞿清白,“我把他們兩個殺了,你就有救了!”
兩人齊齊一震,擺出了防衛的姿态。
毓秀卻攔住了他:“全哥,我已經待的夠久了....見到你,我最後一樁心事也了了,該投胎去了。不要再犯殺孽了,在這麽好的年紀被奪走生命和愛人的滋味,你我不是最清楚了嗎?”
她緊緊抱住劉福全:“跟我走吧。下輩子,我們做一對快活夫妻。”
她的嘴裏輕輕哼着婉轉哀戚的調子:“.....乍相逢執手,痛咽難言。想當日玉折香摧,都只為時衰力軟,累伊冤慘,盡咱罪愆。到今日....”
她的身形已經淡到看不見了。
劉福全緊緊抱着她,面上滿是痛苦難舍之色,發出一聲聲悲痛的低號,那聲音甚至讓旁觀的兩人生出一股悲涼之感,幾欲落淚。
就在這時,一陣飒飒破空之聲由遠及近,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支長劍穿透了劉福全和毓秀相擁的身體,深深釘在了地上!
一團幽藍的鬼火無聲無息的燃燒在黑夜裏,把他們相擁的身影吞沒了。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射殺了鬼群的首領,群龍無首的鬼群驚慌之下紛紛四處逃散,轉眼間,空地上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瞿清白愣愣道:“...怎麽回事?”
祁景若有所覺的回過頭去,樹林裏慢慢走出一個人影,手裏拎着什麽東西。
瞿清白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江隐?”他猛的跳起來,“你這個混蛋!”
祁景攔住了他。
他看着江隐,從他的臉看到他手上拎着的黑黢黢的弓,問:“剛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江隐點了點頭。
瞿清白也明白過來,心裏仍有後怕:“你倒是說一聲啊,不聲不響的跑了,我還以為你丢下我們不管了呢!”
此時,鬼火已經漸漸熄滅了,地上幹幹淨淨,一點痕跡也沒留下。瞿清白有些不忍:“他倆都要一起走了,你這一下可不太厚道。”
江隐說:“兇鬼無法度化,多則生變,要是毓秀消失了,劉福全卻改了主意,我們都得死。”
祁景接道:“就算劉福全放過我們,不代表其他鬼也會這樣做。”江隐這一手吓退了鬼群,為他們離開留下了充足的時間。
瞿清白撇撇嘴,他知道江隐做的對,心裏卻還有些被抛下的怨念,覺得這一箭像在背後捅刀子,不夠光彩。
江隐已經走過去,把陳厝扶了起來,拍拍他的臉:“醒醒。”
祁景忽然想到什麽:“你要找的東西.....…”
江隐往陳厝褲兜裏一摸,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四方形的東西來:“在這呢。”
祁景:“這是怎麽回事?”
江隐把畫像磚收到自己口袋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陳厝在學校裏就被上身了一次,毓秀指引他拿到了畫像磚;上山之前,陳厝又被上身了一次,毓秀就藏在他随身攜帶的畫像磚裏。”
瞿清白和祁景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果然,陳厝醒了後,完全不知道自己口袋裏有東西的事情。他一邊後怕,一邊還感嘆:“這女鬼還挺厚道的,不傷人也不騙人,就這麽沒了可惜了。”
瞿清白也嘆了口氣:“我們平時遇見的鬼分為四種,普通的小鬼,大鬼,兇鬼,惡鬼,厲鬼,一種比一種厲害。小鬼基本上不傷人性命,兇鬼以上就都是害過人的,力量更強,在世間停留時間也就更長,這就是我們說的‘陰壽’。劉福全害過人,魂飛魄散也就算了,難為那個女鬼毓秀,也被他連累了。他倆啊,只能在陰間做對快活夫妻了。”
陳厝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上,摸到了未幹的淚痕,好像仍有一種生離死別的痛苦盤旋在胸口,揮散不去。
這邊說着,祁景忽然發現江隐又不見了。他回頭去尋,就見他正蹲在毓秀和劉福全消失的地方,低頭幹着什麽。
祁景走過去,才發現他在挖土,挖了有十幾厘米深,就把一張黃符放在土坑裏,那符上歪歪扭扭的字祁景依稀能辨認出來,是“引魂”和“聚靈”。
江隐嘴裏似乎在念着什麽,湊近了才聽到:“.....到今日滿心慚愧,到今日滿心慚愧,訴不出相思萬萬千千。”
調子清淡悠揚,融進夜色裏,沒什麽纏綿之意,平添了幾分蕭瑟。
祁景想了一會才明白,他是在替毓秀把剩下的唱詞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