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夜

第三十七夜

祁景用手撥開冰涼的水,仿佛回到了母親的肚子裏。周圍很黑,一點動靜也沒有,眼睛能看見的只有咫尺範圍,他憋足了一口氣,在水下潛了好久。

他能看到水底尖銳的石頭,細小的氣泡從他嘴邊鼻腔吐出來,祁景猛的上浮,抹了把臉:“這裏也沒有。”

江隐站在岸邊,指向東邊一處。祁景便又下潛下去,慢慢往那地方游去。

湖水太黑了,偶爾一點小小的響動,就讓他覺得有什麽東西在靠近,可那實際上只是他手臂撥動水流的聲音。

祁景逐漸靠近岸邊,他忽然看到了一堆石頭,堆在池壁上,好像在遮擋着什麽,他心生疑窦,伸手去推,那石頭竟然有松動的跡象。

祁景擡腳一踹,石塊崩塌,竟然出現一個洞!

他驚喜交加,立刻要去告訴江隐,可正在這時,他的腳上傳來一股拉力,他以為是水草,回頭看去,卻對上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

祁景大驚,用力蹬踹了下,那東西抓的更緊了,蹼爪緊緊勒住他,往下拖去。

祁景手裏還攥着師刀,蜷起身一刀紮了過去,那東西吃痛,松開了手,祁景閃開了一點,才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這東西身長一米左右,長着魚一樣的尾巴,魚頭的位置卻像極了人臉,非要比喻的話,應該像一只醜陋的食人魚。它的頭上長着稀疏的頭發,本該是鳍的位置進化出了發達的臂膀和兩栖動物一樣的蹼爪。

這麽醜的東西,祁景實在不想用“人魚”來稱呼它。

被師刀刺傷,那張魚臉上竟然出現了痛苦憎恨的神色,祁景踩着水上浮,卻忽然被什麽東西從後面扼住了喉嚨,一口氣沒憋住,嘴裏咕嚕嚕的湧出一大片氣泡。

勒在他脖子上的東西滑膩膩的,像水草,祁景知道,一定有另一只怪物在後面暗算了他。

那怪魚狡詐異常,一見祁景被制住,立刻撲了上來,祁景一邊要抵擋它惡犬一樣的撲咬,一邊要忍受着缺氧的痛苦,終于騰出手,掙紮着割斷了水草。

此時,他已經不知道喝進去多少水,胸口緊縮,胃部鼓脹,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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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更糟糕的是,還有更多的怪魚從黑漆漆的湖底浮上來,抓住了他的腿,用力的往下拖。

祁景開始不受控制的下沉,漆黑的湖底張開了吞人的巨口,他眼前的光亮在漸漸消失.....

難道他今天就交待在這鬼地方了?

在他完全失去意識之前,眼前好像出現了一片明亮的火焰,把池水都灼燒至沸騰,而他逐漸下沉的身體,被一雙有力的手攬住了。

.......

意識再次回籠的時候,祁景首先感到一雙手在他的胸膛上不斷按壓着,他的嘴角随着那動作不停地溢出一些水來,可眼皮沉重,怎麽也睜不開。

随後一只冰涼的手托起了他的下巴,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壓在了他的唇上,均勻的往裏吹氣,祁景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

他好像突然有了力氣,猛的睜開眼睛,一把推開了江隐,大口的咳出嗆進去的水。

他邊咳邊說:“你....你幹什麽!”

江隐說:“人工呼吸。”

祁景也知道是人工呼吸,但無論他怎樣用力的擦嘴,那種柔軟的觸感還是揮之不去。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臉有多紅,燙的可以煎雞蛋了。

祁景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多放不開的人,要說潔癖那也沒有,反過來想想要是陳厝給他人工呼吸他也就是擦個嘴就完了,都是大老爺麽沒什麽好矯情的。

可是現在.....他臉紅個什麽勁啊??

他只能盡力轉移話題:“剛才我好像看到一片火光....”

江隐指了指旁邊浸了水灰撲撲的棒狀物:“燃燒棒,在水下也能燃燒。那東西怕火,可惜我只帶了一根在身上。”

祁景咳嗽了兩聲,總算把面色調整過來了:“我在那下面看到了一個洞。也許是出口,也許是那怪魚的老巢。”

江隐渾身也濕淋淋的,頭發貼在臉上,越發顯出靛青的頭發和雪白的臉。

他擦了擦臉:“等會我們一起下去看看。”

他把衣服遞給祁景,祁景笑了一下:“現在穿上,一會還得濕。”

江隐說:“溶洞濕冷,好歹暖和一下。”

祁景便披上了衣服,看江隐也在輕微的發抖,把稍厚一些的外套遞給他,讓他披上。

江隐沒接,他正專心致志的在身上翻着什麽,祁景就手一伸,幫他披上了。

“你在找什麽?”

江隐:“鎖靈囊。萬鬼爐不好随身攜帶。我以前收過一些水鬼,也許現在用得上。”

祁景坐在對面看着他低着頭的樣子,忽然發覺,江隐其實一點也不難看。

也許是他以前頭發太長,太陰郁寡言了,才會讓人心生不喜。又也許是江隐什麽都沒變,是祁景變了,才會覺得他好看起來。

正在他盯着江隐看得時候,江隐終于摸出一個濕透了的小香囊來。

那東西和古代女子送心上人的香囊并無太大不同,只是囊口不是用線收緊,而是有一個鐵質的盤扣,小錢包一樣,密封住了鎖靈囊。

江隐指頭在那上面捏了捏:“準備好了嗎?”

祁景貧嘴:“時刻準備着。”

“等會我會放出水鬼,吸引那怪魚的注意力,你帶路進洞口,如果沒路就折回來,如果有路,只管往前游,我斷後。”

“沒問題。”

江隐又确認了一遍:“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祁景有點被看扁了的不爽:“我還沒那麽虛弱。”剛才才經歷過一次生死關頭,他反而有點躍躍欲試,仿佛那水底下的不是吃人的怪物,而是什麽珍貴的寶藏。

江隐便也不再磨蹭,直接走進水中,一低頭潛了下去。祁景深吸了口氣,緊随其後。

湖深處的水有些溫暖,卻遠不像它表現出來的那麽風平浪靜。祁景和江隐都加快了速度往那洞口游,每一秒都是和缺氧與怪魚的追逐賽。

黑洞洞的洞口就在眼前了,不出所料,那怪魚又出現了。

江隐取出鎖靈囊,打開盤扣,就見水中幾道白色的虛影蹿了出去,仿佛水母一般透明的形态,祁景知道,那是江隐收的水鬼。

水鬼擋住了怪魚,鬼魂和怪物互相應和呼嘯,湖水滾滾,令人頭暈目眩。

祁景一頭鑽進了洞裏,洞口剛好容得下他肩膀寬度,裝下一個江隐不在話下。

他爬行似的往前擠了幾米,周圍好像變寬了——還有路!

他驚喜交加,剛要回頭沖江隐招手,對上的卻是一只怪魚的臉,他握着刀揮了過去,水的阻力讓他的動作有些遲緩,怪魚往後一撤,卻不是因為躲避他的刀光。

江隐在後面拽住了它的尾巴,猛力一扯,把那怪魚砸在了洞壁上。

那怪魚一米來長,至少也有百十公斤,砸在洞壁上發出隆的一聲,即使在水下也震的祁景耳膜生疼。江隐這一下,直接把它腦殼砸的稀碎,它的同類紛紛退散,一時不敢上前。

他有些驚訝的看着江隐,他從來不知道他有這麽大的力氣。

江隐用手指向洞穴,示意他快走,祁景肺裏氧氣漸漸耗盡,也不再停留,用了最快的速度往前游去。

他一邊游一邊回頭,不過一會江隐就跟了上來,在他身後的水裏,漫起一陣血霧。

這**很長,怪魚不知是震懾于江隐的殘暴,還是忌憚着**後的什麽東西,沒再跟上來。

本來以這個長度,他們早就要因為缺氧而無力前行了,但游了一會,水位居然開始下降,不一會,已經可以把口鼻露出水面呼吸了。

久違的空氣吸入口中,祁景舒爽的喘了口氣,再在水裏待久一點,他不窒息也要憋腦殘了。

江隐也浮出了水面,抹了把濕漉漉的臉。

祁景和他也算一起走過一遭鬼門關了,過命的交情自然不比以往,他放松了很多,大笑道:“我們可算出來了!”

江隐說:“你高興的太早了。”

祁景還是笑:“你這人真掃興。你看這地方這麽寬,說不定等會通到下水道裏了,我們就能上岸了!”

如果陳厝在這裏,一定會啧啧稱奇,嘲諷他品味獨特,喜歡在下水道裏遨游,可江隐從不說這些廢話,也不和他拌嘴,就默不作聲的慢慢往前游。

祁景早已習慣了他的沉默,往前游了一會,忽然指着牆上一處:“那是什麽?”

江隐游過去,一摸就感覺石壁上滑膩不着手,上面被不知道什麽黑漆漆的地溝油一樣的水生植物覆蓋住了,偶爾幾個沒被蓋住的地方,能看見些排列奇怪的線條。

江隐用手拂開一片,那圖畫就更清晰了。祁景仔細看去,畫的似乎是一只老虎一樣的野獸。

祁景嘆了口氣:“下水道裏可不會有這樣的壁畫。”

江隐又用力蹭掉一層,就見那野獸身上騎着一個人,似乎要馴服它的樣子,然後下一幅,那野獸又把人甩了下去,一口咬斷了人的脖子。雖然線條簡單,但野獸兇猛而不馴順的姿态栩栩如生。

江隐喃喃道:“梼杌。”

祁景沒聽清:“什麽?”

江隐:“《神異經》有言:‘西方荒中有獸焉,其狀如虎而大,毛長二尺,人面,虎足,豬口牙,尾長一丈八尺,攪亂荒中,名梼杌。一名傲很,一名難訓。’”

祁景明白過來:“你是說,我們到了梼杌墓?”

江隐:“有可能。”

祁景在冰涼的水裏泡久了,很想上岸暖和暖和,管他前面是什麽兇獸墓,總比泡在這黑水裏好。

兩人又繼續往前游去,壁上的圖畫變成一人以劍刺入猛獸要害之中,祁景指着畫中那人:“這一定是齊流木了。”

江隐看了看,不置可否。

再往前,終于觸到了岸邊。水流還有分支,開始傾斜着流向地下,兩人決定不再前進,上岸休整。

上去的時候,江隐手撐在池邊,打了個滑,祁景伸手把他拉了起來。

這一拉,他才察覺到了不對,江隐上岸的時候,半邊褲管都是血,因為之前池水深黑,才難以發覺。

祁景愣住:“你受傷了?”

江隐彎腰,把褲管的水和着血擰了擰,說:“被那怪魚咬了一口。”

祁景的眉在他自己都沒意識時就緊緊皺了起來:“剛才怎麽不說?你....”他咬緊了牙,“你這人怎麽跟鋸嘴葫蘆似的,說一聲讓我搭把手有那麽難嗎?”

江隐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祁景從那表情看出點意思來,大概是嫌他聒噪。

這樣不識好歹的人,祁景真想丢開不管,可偏偏江隐剛救了他,他一點也撒不開手。

他胸膛起伏了一會,也蹲下來,恨恨的把江隐的褲管挽起來,入目的傷口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四個齊刷刷的血窟窿,其中一個還嵌進了獠牙,江隐拔酒瓶塞子似的把那顆牙啵的一聲拔了出來,扔在了地上。

祁景趕緊撕下衣服下擺,把傷口紮住,他包紮的手法拙劣粗糙,用力不當,但江隐眉毛都沒皺一下。

到了這時候,祁景才徹底把之前所有偏見放下。即使是他,也不得不稱贊一句,真爺們。

好不容易包紮完,兩人把滿是血的手在河水裏涮了涮,對視一眼,都心知自己此時的形象一定萬分狼狽。

江隐撿起那顆獠牙,放在眼前看了看,揣進了兜裏。

祁景問:“你撿那玩意兒幹什麽?”

江隐:“收藏。”

他往前走了兩步,黑暗中視野範圍有限,祁景也在目測着這地方的具體布置,前面似乎有什麽東西,他湊近仔細端詳,忽然面色大變的後退了一步。

是一張臉。

祁景定了定神,又仔細看去,原來是個細眉長眼的人俑。

江隐在那邊也發現了了同樣的人俑,他想了想,伸手在人俑頭上摸了摸,摸到了什麽下來,兩手一打,濺出一點小小的火花。

江隐又打了兩下,把那東西往上一扔,就見一簇火光猛的在黑暗中燃起,然後循着燈油飛馳而去,一條火龍蔓延了整個洞窟。

圍成長方形的火光照亮了洞窟,他們這才看清這地方的全貌。

整齊的人俑仿佛酒店的迎賓小姐一樣排列着延伸像遠處,每個手裏都握着一把帶銅錢的桃木劍,姿态如臨大敵。他們背後是高架着連接在一起的燈臺,盡頭是一條漆黑的隧道。

江隐的語氣也有些不穩:“沒有錯,這就是梼杌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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