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歸村坐落于東留山與桃花山的交界之處，靈氣充沛，時常都會有修士禦劍飛行經過這裏。
附近的人家雖然不多，但是因着這點關系，所以平日裏，不歸村還是熱鬧得很。
袅袅的炊煙升起，村莊裏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不時還會有頑皮的孩童從莊子的這一頭，跑到另外一頭，與友人嬉戲玩鬧。
這是原本應該屬于不歸村的熱鬧。
但是現在……
雲熙和與楚胤禦劍趕到這裏，一路上幾乎沒有遇見村民。
到處都安靜得很，從骨子裏透露出來一種詭異。
當他們落在地面的時候，雲翳一言不發地将靈劍收回掌心，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嚴峻。
他看向遠處的村莊，說了一句：“太安靜了……”
寂靜得近乎帶着一絲詭谲。
雲熙和擡步，走向村莊。
楚彥亦随後跟上。
因為這裏實在是太過于安靜，所以兩人的腳步聲便在此處清晰地響起。
越是靠近這裏，便越是能聞見一股濃稠的血腥味。
當他們走進不歸村的時候，這種血腥味便更加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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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彥想到了當時書中形容不歸村的情境。
——屍山血海。
當真是屍山血海。
視線所及之處，盡是一片血紅。
楚彥下意識看向雲熙和，卻見他臉色蒼白，慢慢地走進村莊，步伐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帶着極為深沉的重量。
他，是在難過嗎？
在為這些無辜的村民而難過嗎？
楚彥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卻發現就連他，此刻心情亦是沉重得很。
村子中央，站了一位小姑娘。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原本白色的裙衫已被血色給染紅了，在裙擺處暈染成一串串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紅色痕跡。
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往雲熙和兩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僅僅一眼，視線注意到雲翳的她，身子便開始發抖起來。
原本安靜的小姑娘，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好似受到什麽驚吓一般，退了又退。
這是……
在她擡頭看向這裏的時候，楚胤看清了她的模樣。
“小魚？”雲翳詢問似的喚了一句，接着又道，“是你嗎，小魚？”
——你乖乖的，我有空會回來看望小魚的，所以要聽你母親話哦。
女孩眼中的淚珠止不住地往下落。
乖乖的，雲翳道長會回來看小魚的。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紅着眼睛，忽然綻放出一個極為絢爛的笑容。
緊接着，她對着雲翳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快速往前跑去。
“小魚！”雲翳喚道，聽到動靜的他，連忙想要追過去。
楚胤驚訝地發現，這位名叫小魚的小姑娘所經之處，寸草不生，她每落下一個腳印，經過的地方，便會迅速被一團黑霧覆蓋。
這團黑霧好生眼熟……
對了！這不就是上次莫名其妙出現在他眼前的那個黑衣人身上的黑霧嗎？由于楚胤親身經歷過，所以對這個氣息很是熟悉。
他正想喚住雲翳，雲熙和卻也停了下來。
聰慧的他，自然也發現了小魚身上的不對勁。
他望着小魚的方向，輕輕地問了句：“小魚，你是成魔了嗎？”
原本将要離去的小姑娘身子一僵，吸了吸鼻子，輕聲地應了句：“嗯。”
“你可知道，若是成魔，将會面臨怎樣的一條不歸路。”
她知。
只是她，無路可選。
“雲翳道長，您多保重。”她笑了笑，混着滔天的黑氣，消失在了天地間。
雲翳突然安靜下來，靜靜地看着村莊。
盡管他看不見，但是他還是習慣性用着這雙眼睛，在望着這一片土地。
楚胤想要說些什麽來安慰他，卻看見雲翳往前面走去。
氣息雖然很弱，但是……
這裏似乎還有生人的氣息。
見此，楚胤便知道前面可能有什麽情況，雲翳應該是感應到附近還有着活人的氣息，于是便也往那個方向走去。
一人躺在地上，他的胸前被不知道什麽東西劃破開，留下一道極深的傷口。
源源不斷的鮮血正從這血洞裏面流出來。
那人安靜地閉着眸子，若不是楚胤看見他的胸膛此時還有着微弱的起伏，他甚至以為這個人已經死去。
那人的眸子極為脆弱地顫抖了下，像是感應到什麽一般地睜開眸子。
他身上還有着生人的征兆，只是你會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來，他其實已經沒有什麽意識了，如今不過是憑借着一口氣苦苦支撐着而已。
他艱難地偏了偏頭，努力往他們這邊的方向看去，見到楚胤旁邊的人，他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微弱地地喚了一句：“熙和……”
雲翳順着聲音與氣息看過去，他走到他跟前，俯下身，碰了碰他的臉頰。
很冰，很涼，基本上快要失去生人的溫度了。
那人留念地看着他，眼神突然變得非常柔和，他輕聲地說道：“我是秋涼……”
緊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你，還記得秋涼嗎？”
雲翳偏頭看他，聽到這個名字，記憶深處的那抹回憶，卻是忽然浮現在腦海中。
秋涼……
他記得這個名字。
那時候的他還未拜師，有個比他年長幾歲的小哥哥，對他很是照顧。
雲熙和自幼體弱多病，時常會生重病，其他夥伴不願意與他玩，覺得他是病弱的孩子。
那人經常背着他四處去，他看他在河裏捉魚，他帶他去山間玩耍。
而家境貧困的夫婦倆，實在是承擔不起醫治他的醫藥費。
在妻子最終被确診身懷有孕之後，恰巧靈劍門收徒，前來收弟子的人見他根骨上等，天資聰慧，便做主将他收下。
雲熙和便被送走了。
至此之後，他們便失去了聯系。
沒想到再見之時，卻将是生死兩隔。
回想起一切的雲翳，眼中溢滿了憂傷，但是他卻彎了彎唇角，低聲叫了句：“秋涼，我記得你。”
他笑了笑，神情溫柔地喚了句：“秋涼哥哥。”
那人也笑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嘴邊不住地流出鮮血。
雲翳聞見了新鮮的血腥味，知道是他咳血了，慌張地伸手過去，試圖抹去他唇邊的鮮血。
只是手中不斷觸及到的濃稠液體，在告訴着他，這血怎麽也擦不幹淨。
“我一直想要去找你的，但是我沒有靈根，沒有哪個門派願意收我，我本想着努力變強，然後與你相認。”
只是那時候的秋涼再度看見雲翳。
那麽優秀的雲熙和。
他卻突然失去了勇氣。
連一句詢問的話也不敢。
他們之間錯過了這麽多年，他不知道他在那段時間經歷過什麽。
如今的雲熙和是那麽的耀眼。
他不敢。
不敢開口，亦不敢詢問。
可是現在他快死了。
突如其來的浩劫，死亡瞬間就發生了。
秋涼眼睜睜看着熟悉的村民一個個死去，心中對于雲翳的思念，卻勝于對死亡的驚恐與害怕。
他快死了，可是他不想就這麽孤獨地死去。
他想，只要能再看熙和一眼也好。
至少他能夠從容地面對死亡。
于是他就憑着這樣的信念。
支撐着，不願意閉眼。
萬幸，他的雲翳還是趕來了。
“你過得好嗎？”秋涼問道。
雲翳依舊笑得溫柔：“很好，師尊跟師兄們都很照顧我。”
秋涼亦彎起唇角，笑得安和：“其實，我不太喜歡你以前的名字，雲翳，寓意不好。還是熙和好聽，象征着光與亮。”
雲翳心中一澀，卻是笑着喚道：“秋涼。”
“其實這些年，我也很想你。”
秋涼笑了：“我，我也……”
“是……”此句剛落，像是得到了什麽允諾一般，他緩緩地閉上眼眸。
雲翳的手輕輕覆在他眼上，輕聲道：“我會替你報仇的。”
“不管是誰，殺了整個村子的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楚胤從頭到尾沒有說話，他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悲涼，生怕自己發出什麽聲音，驚擾了他們。
唯有不忍地轉過身。
如今感覺到身後人的沉默與安靜，聽到剛剛的像是許諾一般的話，他心下一沉，知道這位秋涼已經逝世了。
楚胤轉過身。
雲翳此時低垂着頭，伸手默默地将秋涼抱在懷裏。
些許的水珠落在秋涼臉上，近乎與他的溫度一樣地涼。
楚胤清楚地看見滴落在秋涼臉上的水珠子，順着他的臉滾落下來。
雲翳安靜許久，忽而擡頭，“我們替村民們做好墳墓吧。”
他眼中還有着并未消散的哀傷，臉上卻裝作無事的樣子。
楚胤心中微痛，卻點了點頭，道：“好。”
雲熙和将秋涼的屍體安穩放好，便開始将村民們全部放在了相同的地方。
看着他沉重卻又堅定的步伐，繼續往前走去。
楚胤心中卻突然想起來剛剛看到的那一幕。
他想，剛剛落在秋涼臉上的，或許并不只是水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