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直在趕路，有些累了’？”雲翳淡笑着，将他的話學了個幾分。
楚胤咳嗽一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被識破之後的赧意。
“其實，也是累了的。”只不過現在精神了而已。
看着雲熙和那雙寧靜的眸子，他便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雲翳卻深深地嘆了口氣，突然喚道：“楚胤。”
“啊？”楚胤應答得有些傻氣。
不知為何，從他嘴裏念出來的名字，卻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楚胤突然覺得，他的名字這般念來，其實也是很好聽的。
“兩個選擇。”雲熙和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手指潔白如玉，根骨分明，生得十分好看，然而楚胤卻沒有了欣賞的心思。
因為——
雲翳溫聲地說道，他的笑容柔和，就像是夜間點綴着的明月：“一，乖乖睡覺。”
“二……”他繼續笑道，慢悠悠地補充，“滾出房間。”
“滾”這一字，聽上去其實十分地不雅，但是從雲翳口中說出來，卻總是有那麽一點特別的。
比如：如果是別人，對楚胤說出“滾”這個字，就算是他表面上不計較，內心卻也會暗暗記仇，并在之後找機會報複回來。
而現在，楚胤不但不惱，反而內心還美滋滋的。
雲翳之所以說這些話，是因為沒有把他當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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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有在面對朋友的時候，說話才會這麽地不客氣，而不是面對外人時候的溫和疏離。
只有朋友，才會有機會見到你最為真實的一面。
之前楚胤也曾有幸見到過這樣的雲翳，之後卻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再度被雲熙和分到了外人的行列當中。
如今，他又被區分到了朋友那一列。
至于為什麽雲翳的态度會突然轉化，那并不在楚胤的考慮範疇之內。
于是，他快速而幹脆地應了聲：“我選一！”
然後，便識相地縮到了床對着的牆壁那邊，老老實實地準備睡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
他可不想大半夜地被趕出去，更何況外面還有着一群不清楚屬性的危險人物。
留在這裏，這個有雲翳的地方。
在這裏，他只感覺到安心。
雲翳卻不打算再理他，合上眼眸準備休息。
其實，今天看到楚胤的時候，他也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紙鶴竟然能夠将人順利地帶過來。
自己與楚胤并不是熟識，他卻願意過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你看上去很像很苦惱的樣子。我不會給你添麻煩了吧？”
畢竟，他只是個凡人。
楚胤內心揣測不安，就算是他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但看見剛剛的情景，他卻也能猜到，此行或許并不是很順利。
他原本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但是此時此刻，卻不由得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麽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雲翳沒有說話，屋子顯得很是安靜。
就在楚胤以為他已經睡着的時候，雲翳卻突然說了一句：“沒有。”
沒有？
沒有什麽？
楚胤還未反應過來。
“你沒有給我添麻煩。”雲熙和輕輕地笑道。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在這陌生環境，面對不熟悉的人，雲翳心中也曾經有過不安。
看不到邊際的黑暗，完全陌生的人。
但是現在……
他唇角的弧度柔和，勾勒出一抹微笑，但因為楚胤此時正背對着他，所以他也就看不見雲翳此時臉上的柔和笑意。
——至少，他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
聞言，楚胤微微一怔，心中卻突然有些疼惜起來。
他轉身，看着似乎陷入睡夢當中的雲翳。
雲熙和嘴邊帶着一抹淺淡的笑，看上去十分地溫柔。
有幾縷發絲調皮地散落在額前，楚胤不由得伸手，将它們撥散開來。
精致的面容近在眼前，看着雲翳安靜的睡容，楚胤一時怔愣，放在他額上的手亦忘了松開。
直到雲翳感覺到了什麽，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正準備醒來，他才像受了驚一般地縮回手，重新面對着牆壁。
心卻跳得很快。
楚胤捂上胸口，微微地吐了口氣，眼眸中露出一絲難得的茫然與不知所措。
他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方才為何會心為什麽會跳得這麽快。
因為……
雲翳嗎？
此時已是淩晨半夜，周圍寂靜得很。
屋內點了幾盞油燈，風吹過時，燈芯搖搖欲墜，仿佛在下一秒就會熄滅一般。
連帶着屋內的光亮也昏暗了些。
楚胤此時毫無睡意，因着剛才的事情，他思緒更加雜亂。
但是，現在并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會竭盡他所能，來幫助他的。
因為——他是雲熙和。
只要他不願意，沒人能夠強迫他。
＊
黎明時分來臨之際，竹林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動靜細微，聲音不大。
卻把背靠在竹子，不知何時進入夢鄉的葉白吵醒。
他的衣服上還有着些許清晨的露珠。
露水還沒散去，在葉白的衣服上面留下了水珠的痕跡。
他睜開眼，看着這裏，初始，眸子裏盛滿了茫然，但是很快，這抹茫然便化為清明。
他眸色平靜地看着這片竹林，然後便站起身。
昨晚，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了前世的自己，與熙和。
他看見熙和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臉上帶着一貫常用的金色面具。
他看不清他的臉，卻下意識覺得他這個時候會很疼。
葉白神色慌張，步伐匆忙地趕到他身邊。
卻看見熙和取下面具，露出一張精致卻又蒼白的臉。
他說道：“我是雲熙和。”
然後，葉白便醒了。
帶着滿心的不安與愧疚醒來。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昨晚，葉白帶着心事，入了睡。
緊接着便夢見了雲熙和。
他再度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竹子。
是時候，該去尋找他的本命法器了。
＊
楚胤晚上睡得不是很好。
不，他壓根就沒有睡着。
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而好不容易等他快要睡着的時候，天卻亮了。
楚胤在床上糾結了很久，糾結于他是應該現在起來，還是再躺一會兒。
他那寶貴的睡眠時間就是在這麽糾結來糾結去的過程當中，過去了。
于是等到他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便頂着兩個偌大的黑眼圈。
雲翳那時候早就已經醒來，神清氣爽地坐在桌邊。
悠哉悠哉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溫茶。
他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錯。
也确實是不錯。
因為就在剛才，他得知寧致遠昨晚有事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恐怕今天也不會回來。
而葉明卓則是擔心她的弟弟，早早地便回去尋他去了。
兩個人都不在，今日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他。
所以在對上楚胤的時候，語氣比往日更加地溫和，“醒了？”
“嗯……”楚胤有氣無力地說道，心裏卻有些哀怨，他昨晚幾乎整夜都沒睡，造成他失眠原因的當事人卻一臉無事的模樣。
楚胤在心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怎麽，可是睡得不好？”雲翳問道。
楚胤有時候也會奇怪，為什麽雲翳的觀察能力這麽強，他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能通過他說話時候的語氣，以及呼吸間的不同，來分辨出他晚上到底睡得怎麽樣。
不過，好在他看不見自己臉上的那兩個誇張的黑眼圈，因為楚胤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看上去實在是太丢人了。
“沒，挺好的……”楚胤繼續有氣無力地說道，有點死鴨子嘴硬。
雲翳卻突然捉住了他的手，兩人之間靠得極近。
楚胤心髒都差點漏跳了半拍。
“呼吸有些不穩……”雲翳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地說道，“心也跳得很快。”
“你是生病了？”他困惑不解，之後搖頭又推翻了剛才的猜測，“若是生病，我不可能會診不出來，你……”
他還想說些什麽，楚胤卻怕他看出來什麽不對勁，忙将手收了回來，“可能是這幾天用飛行符用多了，身體有些吃不消。”
這個理由倒是極有說服力，雲翳點了點頭，認可道：“強行使用靈符，對你的身體來說還是太過于了吃力了些。”
“原本打算今日離開這裏的，但是現在看來，你需要再調理一番。”雲翳再度坐回到方才的位置，将旁邊的杯子推了過去，“我剛剛催動靈力溫的茶水，對你的身體應該有些好處，喝吧。”
楚胤聽話地執起杯子，喝了一口之後，想起來些什麽，問道：“你是說離開這裏？”
雲翳點頭：“原本他們都不在，應該是離開的最好時機，但是你身子不适，還是遲些日子再走吧，我且再研究一下這片地方的陣法結界。”
結界？
原來雲翳久久不能離開的原因，是因為這裏有結界嗎？
“說起來，我之所以能夠順利通過結界，來到這邊，會不會跟那裏有關？”楚胤的手下意識地指向書架那邊，那裏曾經是他穿越牆壁障礙過來的地方。
“哪裏？”雲翳問道，“是你來這裏時候的路徑嗎？”
因為雲翳實在是太過聰明，所以楚胤總是會忘記他其實看不見的這個事實。
“就是那裏。”楚胤握住他的手，将雲翳帶到那裏去，帶着他的手，往書架上探去。
誰知才剛剛觸碰到那裏，雲翳臉色便微微變了。
無它，只因為這裏的結界，是最為薄弱的。
甚至可以說是接近沒有。
楚胤看着雲翳的手到了那裏，之後，卻用極其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楚胤：“？”
雲翳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總算知道，為什麽紙鶴會找上你了。”
楚胤依舊不解，疑惑地問了句：“你說什麽？”
雲熙和笑了笑：“沒什麽，只是我們現在可以離開了。”
他打了個響指，紙鶴便快速地從枕頭底下飛了出來，落在他肩膀上。
雲翳笑：“小家夥，看來你昨晚休息得不錯。”
說着，他回握住楚胤，手裏的力度重了幾分：“不要松手。”
他帶着楚胤，直直走向書架，竟穿牆而過，直接進入了裏面。
＊
葉白的手觸碰着這裏的竹子，卻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正從竹子裏面傳來。
氣息從一開始的微弱，到逐漸加強。
葉白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而此時，白光一閃，有兩人出現在他面前。
正是雲熙和與楚胤。
楚胤第一眼便看見了他，亦是驚訝地說道：“是你？！”
見他反應有些強烈，雲翳不由得偏了偏頭，問道：“是誰？是你認識的人嗎？”
雲翳只能感覺到前方有着一位修仙者，卻并不知道他是誰。
他聞了聞這裏的氣息，四周空氣清新，帶着絲芳草的芬芳。
他微微一笑，笑容溫和，語氣輕松道：“終于出來了。”
葉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眼神專注地就連楚胤都看出來一絲不對勁，更別提其他五感一向敏銳的雲翳。
他疑惑地往葉白的方向看去。
葉白深呼吸一口氣，正想說些什麽，雲熙和卻在一瞬間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道：“是你啊。”
簡單的一句話，把葉白原本想要說的東西，通通打了回去。
他愣了愣，看着雲翳，眼神中竟帶了一絲委屈。
見他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楚胤也是一愣。
他記得初次相見之時，雲翳與此人相處得并不是很愉快，當時……
這個人貌似還被雲翳施法吊在了樹上。
那時……
這個人說他要找熙和，卻不知道雲翳就是熙和，兩個人之間還鬧得很不愉快。
但是現在卻……
楚胤轉了轉眼珠子，內心想道，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怎麽當初看上去這麽嚣張的人，現在卻像是只可憐的小狼狗一般。
雲翳卻在說了那番話之後，便不打算再理他們，他看了看左肩的紙鶴，問了句：“你還認得路嗎？”
紙鶴歪頭，瞬時發出一聲清脆的叫聲，像是在回應他的話一般。
其他人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雲熙和卻是聽懂了。
他輕笑了聲，道：“正好，現在有個任務要交給你，就勞煩你帶我們出去啦。”
他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紙鶴上面，微笑着道：“好了小家夥，帶路吧。”
他擡手，召喚出飛星，接着對楚胤說道：“捉緊了。”
雲翳伸手這麽一拉，直接将人帶到了靈劍上面。
很快，便順着紙鶴指引的方向去了。
雲熙和從頭到尾都沒有再理會過葉白一次，就好像他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般，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那人便已經消失在他面前。
葉白看着他們離去的方向，怔愣片刻。
随後，又再度長長地嘆息一聲。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無奈。
垂頭喪氣的模樣，就像是一只被人遺忘的可憐兮兮的小狗。
但……好歹見上了一面，倒也不是沒有收獲，不是嗎？葉白自我安慰地想道。
＊
一處擺設風雅的房間，正點上了冉冉的熏香，味道濃郁香沉的氣息彌漫在整個屋子。
有人坐在桌邊，擺布着棋局。
一手執黑子，一手執白子。
竟是左手與右手對弈，自己與自己下棋。
卻正是原本應該在外面的寧致遠。
他手中的黑子，放入棋局當中，便勝負已定。
寧致遠凝神片刻，也不知道聽見了什麽，似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回答着誰。
他說道：“是嗎，他們已經離開了啊。”
寧致遠笑了：“我就知道，不能留他太久。”
原本也就沒打算着現在能就永遠将他困在這裏，畢竟……
他是雲熙和啊。
既然那邊的事情也差不多該結束了，那便無所謂了。
反正，他們總會再見的。
他很是期待他們的下次再會。
紙鶴飛得很快，因為有着血液之間的感應，所以雲翳能夠清楚地感應得到它目前的位置，并一直跟着它前進。
只是飛着飛着，他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小家夥飛得極快，卻像是漫無目的一般地到處亂轉，沒有一點确定性。
雲熙和被它帶了幾次，穿過這片雲層，又去往另一片雲。
最後，他忍不住問道：“你确定你記得路嗎，小紙鶴？”
楚胤頭有些暈暈的，聽見雲翳的話，他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它上次也是這麽帶路的……”
雖然轉得他頭疼，但是好歹也算是找對了路。
雲翳卻突然不說話了，整個人沉默下來，就連飛星劍也被他控制着停在半空中，不再向前一步。
楚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由得問道：“怎麽？”
雲熙和舒了一口氣，笑了笑，道：“沒什麽，走吧。”
而這一次，紙鶴好像突然懂事了一般，不再四處亂轉，乖乖帶起路來。
楚胤心中困惑不已，想到方才雲翳的沉默，便在猜測，是不是剛剛他與紙鶴說了些什麽，才會如此。
直到很久之後，楚胤與雲熙和在一次閑聊當中，他再度提起了自己當初的疑惑。
雲翳嘴邊勾起一抹微笑，溫聲說道：“你是說這個？”
——“那小家夥告訴我，它覺得雲層的風景很美，想要多看看，才故意帶着我們繞圈。”
楚胤怔了怔，下意識問道：“就因為這個？”
雲熙和點頭：“就因為這個。”
那時候他的眼睛已經恢複光明，眼中好像綴滿了星光一般，璀璨無比，帶着漫天的閃耀，宛若遺落在塵世的明珠，逐漸散發出它那耀眼的光芒。
他笑了笑，神情怡然地解釋道：“之後我與它說，若是不想變成黑紙鶴的話，就給我老老實實，乖乖帶路。”
用紙張折疊出來的紙鶴最為愛美，它一向珍惜自己那身潔白的皮膚。
而現在，不會讀心術的楚胤自然是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所以便也就只能帶着自己的疑惑，再度踏上歸去的路程。
“也不知道小景他們怎麽樣了，當日我雖然告訴他我不會有事，但這麽些天沒有動靜，想必師門那邊……”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道了一句：“楚胤。”
聽到他喚自己名字，楚胤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釋道：“我此次下山，便是接了靈劍門的任務。他們讓我下山去找你。至于雲景，我來的路上并沒有看見他。他尋不到你，應該會回師門求助，所以不必太過擔心。”
因為見到雲熙和時候的情景太過特殊，所以他當時并沒能及時将靈劍門的事說出來。
“師門那邊讓你來尋我？可有曾提到過什麽？”想必是他的命燈出了什麽事情，燈閣那邊的人便連忙通知掌門他們去了。
雲熙和也不會去疑惑，為什麽偏偏是派楚胤來尋自己，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師門從不會做多餘的事情，之所以會安排楚胤過來，肯定是有他的用意。
“他們讓我在找到你之後，迅速回師門，還有……”楚胤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臉色微白。
“還有什麽？”雲翳問道。
“不，歸，村……”他神色有些嚴峻，默默地念到這幾個字。
楚胤想起來書裏的劇情。
不歸村被魔族血洗，屠殺全村的事情，似乎就發生在這段時間。
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楚胤：同床共枕的一天，很緊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