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團圓】
據說明家祖上是販馬發家的。所謂富貴途中進,生意路上興。
因此也并無一個固定的居所。只是後來生意越做越大,羽翼逐漸豐滿,才決定在上海安家。
當時,明家找了最有名的風水先生在上海郊外選了一處龍鳳之脈,建了這座明家大宅。
那位風水先生還真是位世外高人。據說明公館不僅背山面湖,風景獨好,就連土裏水裏都透着一股靈秀寶氣,養花活牡丹,養草秀蘭草。
不過當然,這麽好的地方,和挨挨擠擠的上海市內還是有一定距離的。
因此車子開到明公館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冬天的夜晚被越來越濃的墨色浸泡着,裹挾着途中開始淅淅瀝瀝下起來的小雨,越發寒冷猖獗。
在車上睡了個囫囵覺,下車的時候,明大少爺顯然精神多了。
沒料到今天會下雨,因此出門的時候,阿誠沒有帶傘。
幸好明家的傭人阿香就舉着傘,站在明公館的正門口等着,看阿誠冒雨下車給後座的明樓開了車門,立刻撐着傘上前,給大少爺打上傘。
“大少爺,大小姐在祠堂等您呢。”阿香說。
“我知道了。”明樓點點頭。
阿誠關上後車門,正要重新坐回駕駛室,沒想到阿香卻主動跟他搭話。
“你是大少爺的秘書阿誠先生吧。”
“是。”阿誠愣了愣,不知道她是何用意。
她把另一只手拿着的傘遞給他:“大小姐說,阿誠先生來了,也請一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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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誠望望手裏的傘,“為什麽我也得……”
可是阿香沒有理他,只是一邊幫大少爺打着傘,一邊快步朝宅子走去。
“喂,你們別走啊。”他在後面喊道,可是明樓只是微微側過臉,給了他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無奈之下,阿誠只好重新坐進駕駛室,把車子停進了明公館的車庫,才撐開傘下來,往明公館走去。
阿香開着門在門口等他,見他到了,就一路把他領到了公館二樓的小祠堂。
所謂小祠堂,是明鏡為祭祀家人,在明公館裏面單辟的一間房子。
阿誠一進去,就看見房間的牆壁上挂着明家祖上先賢的遺像,案頭上供着明樓父母的靈位,正中間祭着一根馬鞭。
這馬鞭據說是明家的傳家寶,也是明家的家法杖。
只要明家最後一點血脈還沒有斷絕,就要祭着這根馬鞭。這一來是警告子孫後代不要忘本,二來是訓誡明家人不要為富不仁奸佞妄為。
盡管多年沒有回明公館,對這祠堂阿誠還是有印象的。
……算不上多好的印象。
他想起來,自己上次偷偷溜進明家祠堂,還是很多年前,為了給被罰跪的明樓送飯。
他記得,那個時候明鏡穿着一身黑色的旗袍,冷臉端坐在父母牌位底下的椅子上,宛如一個玉面羅剎。
而剛剛跨進這裏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着,那時的場景突然和眼前的場景重疊了起來。
麻煩大了,他想。
果然後腳跟還沒站穩,就聽得明鏡大喝一聲:“跪下!”
他看見在人前端着架子耍着威風的明長官,這時竟然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長姐威嚴,可不是說着玩的。阿誠頓時覺得膝蓋一緊。
“你不用跪。”好在明鏡說了,讓他頓時松了口氣。
“明家祠堂只有明家人才有資格跪,”明鏡瞟了他一眼,“這麽想跪,等你成了明家人再來跪好了。”
阿誠趕緊立了個筆直,想着無論如何,他也要保護好自己的膝蓋。
好在明鏡的矛頭,主要還在她這個弟弟的身上。
“你說,我今天要是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留在汪家?”
“怎麽可能。”明樓說,“今天明着是汪家家宴,實際上不過工作聚餐,我只是例行列席一下,吃了飯就打算走的。”他說,“你可以問問阿誠,我是不是讓他等我小吃兩口,就送我回明公館?”
明鏡的視線滑到阿誠身上。
無需任何人教他,阿誠立刻答道:“沒錯,先生是這麽說的。”
畢竟,明樓才是他的衣食父母,手裏還捏着他想要的籌碼。
“好啊,你們兩個倒是會一唱一和,在這裏給我演雙簧。”明鏡看向明樓,“明大少爺,你當着死去的父母的面,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心底是不是還喜歡那個汪曼春?”
“絕無此事,”明樓說,“都是誤會。”
“誤會?”明鏡冷笑一聲,“只怕今天我要是晚到半步,你都成了汪家女婿了。”
“不,今天就算大姐不來,我也會嚴詞拒絕這樁婚事的。”明樓說。
才怪,阿誠心裏想。
這人太極學得太好,慣會借力打力。
拳頭藏在袖口清風裏,實則拳拳到肉,看上去卻輕飄飄,讓你摸不着他出拳的門道。
明明是他拒絕了你,你還替他痛心惋惜,仿佛他才是最受委屈的那個。
“你啊,怎麽變成了今天這般模樣。”明鏡搖頭,“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今日在我面前,就說心裏沒有汪曼春。那麽改日見了汪曼春,是不是又說,你只是迫于我的壓力不敢與她結為連理?”
“明樓不敢。”
“好,既然這樣,那明天你就給我去跟程家大小姐見面,我要讓所有上海灘的人都知道,能當我明家媳婦的必須是個德才兼備知書識禮的大小姐,不是那個賣國求榮附逆為奸的汪曼春。”
“這個,恕明樓難以辦到……”
話音還未落,明鏡突然拿起了案頭上祭着的馬鞭,甩手就是一鞭子。
明樓猝不及防,鞭子就狠狠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啪地一聲脆響,直驚得阿誠的眼皮也跟着狠狠顫了一下。他腳步一動,正想上前,突然想起這裏是明家祠堂,連明樓都沒有說什麽,哪裏有自己造次的份兒,只好還在原地站着。
“明大公子,清醒了嗎?”他聽見明鏡厲色問明樓。
“清醒了,謝謝大姐。”
“好,清醒了就好,清醒了就想清楚再說話。”明鏡說,“你在外面怎麽信口雌黃我不管,在家裏就給我好好說人話。”
“當然。”明樓挺起脊背,“大姐要聽真心話?”
明鏡重重把馬鞭拍在案頭上。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你若敢有半句虛言,家法在這裏候着。”她說。
“大姐請問。”
“你為什麽不肯與程小姐相親,是不是怕得罪汪芙蕖,丢了現在的官位?”
“大姐,你真的誤會我了。我不肯去見程小姐,是因為心有所屬。”明樓的聲音低了下來,“你叫我怎麽能看着心愛的人在身邊,還去和別的人談婚論嫁?”
明鏡用懷疑的眼神盯着阿誠。
阿誠只覺得頭皮發麻,身上簡直要被明鏡銳利的眼神燒出兩個洞來。
可他心裏暗暗叫苦,面上還不敢表現出來。
誰叫他着了明長官的道兒呢。照片是自己拍的,拍就算了,還白白送給明樓。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大概說的就是這麽一回事吧,他想。
明鏡的眼神從阿誠身上又移回明樓身上。
“你回國不過一個多月,你們兩個……”明鏡說,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忍不住自己打了個磕絆,“……你們兩個是怎麽搞到一起的?”
“我也不知道。”明樓說。
“你怎麽會不知道?”明鏡急了,“又想糊弄我!”
“我絕無糊弄大姐的意思。”明樓聲音沉沉,仿若自胸腔深處發出,“只不過愛情來時如疾風驟雨,待到發現已潤物于無聲。”
“什麽亂七八糟的。”明鏡斥道,然後見明樓低下頭去,額發淩亂地堆在額前,仿佛失去了生氣一般。
大概還是有些不忍心,頓了頓,她忍不住遲疑地開了口。
“你……真心喜歡他?”
“不只是喜歡。”明樓擡起頭來,眼睛裏仿若重新燃燒起了熱望,“我對他,不過一見如故,二見鐘情,三見……便再無彷徨。”
明知道明樓只是在演戲,但不知道為什麽,阿誠心裏某個地方卻微微震顫,仿佛春日池塘,被微風吹亂了波紋的方向。
明鏡不說話,許久,她長長出了一口氣,擡起眼睛看阿誠。
“你呢,阿誠先生,又為什麽喜歡我這個弟弟?”
“年紀大,知道疼人。”明樓替他答道。
“我問他,你閉嘴。”明鏡瞪他。
“是是。”明樓低頭應着,側過頭瞟了阿誠一眼,“大姐問話,你好好答。”
明樓用眼神暗示阿誠認真配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我的籌碼都捏在你的手上嘛,阿誠想。
平時他鬼主意挺多,一秒鐘腦子裏就閃過好多點子,就連一肚子壞水的梁仲春也比不上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阿誠的頭腦裏卻空空如也,就跟被一錘子砸傻了似的,竟是一個主意也沒有。
“你說啊。”可明鏡盯着他,目光如炬。
阿誠吞了吞口水。
……為什麽喜歡明樓呢,他想。
這是一個比哲學更難的命題,卻也比呼吸更簡單。
“因為先生的手暖。”
“啥?”明鏡和明樓同時問道。
“我從小手冷,到現在也一樣,有時候夜裏手冰冰的,凍得我覺也睡不着。”阿誠說,“所以我一直想,以後如果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
阿誠一直盼望,能夠遇到那樣一個人,雙手炙熱。而那個人的靈魂也和雙手同樣炙熱。
那麽就把自己的手交給他,任他驅使。
那麽就把自己的腿交給他,為他奔波。
那麽就把自己的命交給他,作他盾牌。
那麽就把自己的心交給他,無悔無改。
知道明樓和明鏡都在看他,頓了頓,阿誠說:“……所以我一直想,以後如果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在冬天願意幫我暖手的話,我就和他在一起。”
“于是有一個晚上……”明樓接過話頭。
“好了,不要說了。”明鏡瞪了明樓一眼,“這種不三不四沒羞沒臊的話,不準在祠堂裏說。”她仿佛不耐煩地對他們兩個揮了揮手,“起來,都給我出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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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明家祠堂出來,毛衣裏的襯衫前襟已經完全貼在身上了。
明明是冬天,阿誠愣是出了一層薄汗。
他從二樓的樓梯上快步下來,往門口走去,阿香卻叫住了他。
“晚飯好了,阿誠先生不吃了再走嗎?”她顯得很驚訝。
“不了,不了。”他立刻道。
還留下來吃飯?他恨不得一秒都呆不住了。
“我還有點事。”他說着出了門來,傘也顧不上拿,直奔停車的地方。
直到坐上汽車,才覺得喘出一口大氣,仿佛逃亡成功一般。
不知道為什麽,想起剛剛小祠堂裏的情景,不禁臉和心一起發熱。
一直自诩演技頗佳,可是比起演戲連草稿都不要打的明大長官,自己顯然還是差了道行。
剛剛自己說的話,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也只有自己知道。
他搖了搖頭,把車鑰匙插進鎖孔,打算發動引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汽車在冬日裏凍得久了,引擎怎麽也點不着,點了好幾次火都沒有反應。他爬出汽車,繞到前面,剛剛打開車前蓋,立刻一陣白煙冒出來,嗆得他揮了揮手。他一邊咳嗽一邊檢查,發現水箱算是全毀了。雖然阿誠也懂一點修車,但這可不是他這種三腳貓師傅能夠搞定的問題。他突然想起下午書記員對他說,昨天李師傅送明長官去鄉村俱樂部回來,說車子不太好,引擎蓋有怪聲,要他最好下午拿去修修,別耽誤了事兒。那時他沒放在心上,現在卻追悔莫及。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別無他法,阿誠只得硬着頭皮走回去,敲了敲明公館的大門。
是阿香出來開的門。
“阿誠先生,你怎麽又回來了?”
你以為我想嗎,他在心裏暗罵自己。
“車壞了,”他說,“可否借我打個電話,看看車行能不能派人來修。”
“當然當然。”阿香說,欠身就把他讓了進去。
晚飯好了,熱騰騰的飯菜上了桌。
明鏡和明樓已經在桌子邊落座了,看見阿誠又回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阿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車壞了,我借個電話打。”他賠笑道。
電話就在飯桌邊的樓梯最底下的高腳茶幾上,阿香指給他。
阿誠拿起電話,然後背對着飯桌撥了修車行的電話。即使沒有轉過頭去,他也能感覺到明樓和明鏡的目光黏在他背上,忍不住背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這對明家姐弟,簡直是閻羅配無常,一個兩個都是來讨債的,他想。
可是越是想趕緊打完電話離開這裏,電話裏越是嘀嘀聲不斷,無人來接。
“是不是打不通啊?”阿香上前親切地問,“想想也是,今天是冬至,大夥兒都趕着回去吃餃子呢,這都九點多了,哪裏還有車行開着……”
明鏡截住了阿香的話頭。
“小少爺呢?”她問阿香。
“我剛剛去叫他下來吃飯,小少爺說他馬上就下來了。我進去的時候,小少爺正趴在床上看書呢,您都不知道他有多用功。”
“哼,闖了禍就裝用功。”明鏡雖然這麽說,但是聽起來卻沒有多少責怪的意思。
“怎麽,明臺又闖禍了?”明樓問。
明鏡瞪了他一眼:“沒你闖的禍大。”
明樓自知理虧,立刻乖乖不吭聲了。
怎麽也打不通,阿誠挂下電話,咳嗽了一聲。
“車行好像真的沒人了,不知道明董事長能不能借我一輛車,”他說,“明兒一早,我一定帶着車行的修車師傅來取車,順便把車子還回來。”
開車一個多小時的距離,阿誠若用兩條腿走,估計天亮了才能走回他市裏的那個小租屋。
“這可真不巧了。”阿香說,“大小姐那輛車,平時是王叔送大小姐去公司開的,今天王叔要去蘇州和老婆孩子團聚,大小姐便叫王叔開回蘇州去了。”
“我那輛車呢?”明樓想起來問。
“怎麽,家都不惦記,卻惦記着家裏的車?”明鏡看他。
明大少爺立刻慫了:“我就是問問。”
“大少爺那臺車本來一直給大少爺留着,可是大少爺剛回國,就聽說新政府辦公廳給他配了車子,所以大小姐就說不給大少爺留車子了。”阿香解釋道,“剛剛巧小少爺放寒假回來,大小姐就叫把車子給小少爺開了。”
“就算借給明臺開,車子總還在吧。”明樓說。
正說着,就看到明家小少爺明臺從樓梯上下來,一聽明樓的話,立刻又返身想要跑上樓梯去。
“你站住,跑什麽跑。”明樓站起來,“怎麽回事,給我說清楚。”
阿香噗嗤一聲笑了。
“真不巧,今天白天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車子叫小少爺給撞壞了,現在正在修車行。”
“你看看你,做事總是莽莽撞撞的,”明樓搖頭,“給你買個好衣服,三天就撕壞,買個貴的表,兩天就給我弄丢,現在倒好,還把車子撞了。”
“大姐你看他,不心疼我撞壞沒有,光心疼車了。”這位明臺小少爺知道大姐疼他,立刻撒嬌起來。
“你啊,還敢教育明臺,你看看你自己,給明臺樹立了個什麽榜樣。”明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會當弟弟,倒是會當哥哥。”
“大姐……”明樓無奈。
明鏡不看他,反而看着阿誠:“你啊,今天看來是回不去了。”
“你家裏可有父母?”然後明鏡問他。
“已無聯系。”
“有子女嗎?”
這是查戶口還是怎麽着,阿誠想。可是明樓對他使眼色,自己也不能不答。
“我,我還沒有結婚。”他說。
明鏡點了點頭。
“至少不是背着妻兒在外做……那樣的事。”明鏡威嚴的視線掃過他和明樓,“你要是敢說個有字,我就打斷你們兩個人的狗腿。”
倒是明臺,剛剛還在怕明樓責怪他,這時候在旁邊樂得不行。
“這是怎麽了,也有大哥闖禍的時候嘛。”他一邊問阿香,一邊在大姐的右手邊坐了下來。
“今日冬至,總算大家都回家了,阿香,去把餃子端出來。”明鏡說。
“是,大小姐。”
“坐下吧。”明鏡說。
阿誠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明鏡的話是對自己說的。
“反正你家裏也沒有父母妻兒在等,就留在這裏一起吃餃子吧。”
阿誠還在猶豫怎麽辦,明樓用眼神示意他,叫他過去坐在自己旁邊空着的那個位子。
不待他推脫,阿香已經一臉熱情地過來,想要幫他脫外套。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好。”他只好脫了外套,交給阿香,然後硬着頭皮,在明樓旁邊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這位子留了這麽多年,空了這麽多年,總想着你會早日帶個女人回來,了卻我一樁心事,也告慰父母在天之靈,結果你卻說要去國外。好吧,我也由着你去了。想你男兒志在四方,又是長子長孫,為了明家的發展,出去闖蕩闖蕩也好。可是你一去國外,就是那麽多年,害我白白擔心,想着你要是給我帶回來一個滿嘴叽裏咕嚕的洋媳婦,我要怎麽跟父母交代……”
阿誠的屁股剛剛着了椅子,聽了明鏡一席話,瞬間覺得如坐針氈起來。
這是明家大少奶奶的位子,分量那麽重,自己可坐不得。
可是他正想起身,突然明樓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把他按回座位上。
“現在大姐不用擔心了,你看,是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不是?”
“中國……男人!”明鏡瞪了明樓一眼,咬牙切齒道。
明臺和阿香一樣都是機靈鬼,這一番話聽下來,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雖然平常他總怕大哥訓他,但是大哥也老是給他買新衣服新表,他心裏總還是記得大哥的好的。
“大姐,今天冬至,好不容易團團圓圓,不能生氣的。”明臺立刻夾了一筷子菜到明鏡碗裏,“大姐吃菜,這個您最愛吃的了。”
“還是我們明臺聽話。”明鏡說着,夾起面前的一個雞腿,塞到明臺碗裏。
“謝謝大姐!”明臺笑意盈盈。
她又夾起一個雞腿,明樓連忙捧起碗。
這是他們家的飯桌傳統,兩個雞腿,從小到大,明樓和明臺一人一個。
可沒料到,大姐又把這只剩下的雞腿塞進了明臺碗裏。
這下連明臺都懵了。
“大姐,你怎麽都給我啊,我吃不完的。”
“那就多吃一點。”明鏡說。
明樓放下空空的碗:“大姐,你這樣就偏心了。”
“偏心?好啊,我就是偏心怎麽了,明臺将來可是要給明家開枝散葉的,你?”明鏡瞪了他一眼,然後視線滑到了阿誠身上,“我指望得上嗎?”
“咳。”一口餃子剛吃半口,阿誠就被噎到了。
他用力捶了捶胸,努力把那口餃子咽了下去。
“大姐,你這樣就不對了,”倒是明臺放下了碗,“生兒育女應該是愛情的自然結果,而不應該是愛情的目的。沒有愛情,只為傳宗接代而結成的婚姻都是不道德的。”
“我就不應該讓你們去國外讀書。你看看你們,在國外讀了幾年書,一個兩個都學壞了,盡說些我聽不懂的理論。”
“大姐你這就不懂了,這是文明的進步,也是社會的必然潮流。”明臺笑了,“您現在也許覺得我們奇怪,但是您放心,百年之後,不,也許用不了百年,十年二十年,中國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說不定就會比比皆是呢。”
“我可不管什麽十年百年的,我只知道現在在明家我還是說了算的。”明鏡說,“他能不能進明家這個門,成為落在你大哥床頭的那本書,得先經過我的同意。”
“大姐,您可不能這麽專制。”明臺說,“別的事情您都可以說了算,只有愛情的事情,您說了不算,只有大哥自己說了才算。”
他轉過頭,滿面笑容地看向阿誠,仿佛尋求他的認同。
“你說對吧,大嫂?”
“噗!”阿誠差點噴出來。
他就知道,明家的餃子可不是那麽容易吃的。
“什麽大嫂不大嫂的。”明樓說,“叫阿誠先生。”
“叫我阿誠就好了。”阿誠連忙說。
“你多大?”
“二十七了。”
“我二十三,你比我大,那我就叫你阿誠哥好了。”明臺說,突然咕哝道,“阿誠哥,怎麽聽起來有點耳熟……”
阿誠哥這個稱呼,讓阿誠脖子後面汗毛直豎。
閻羅配無常還不算,他怎麽忘了,明家還有這麽一位混世魔王。
明臺小時候就頑皮,滿腦子歪點子,還總是想要跟他玩。
“阿誠哥,我要去摘果子,你陪我去嘛。”
“阿誠哥,我要逃課出去玩,你不許對阿香姐姐說。”
“阿誠哥。”
“阿誠哥……”
這小子仗着明鏡寵愛,有時候自己倒是沒事,但是阿誠回家,卻免不了挨養母一頓打。
對阿誠哥這稱呼,阿誠至今還有點心理陰影。
見明臺上上下下打量他,阿誠還怕明臺認出他。
可明臺只是一只手撐在臉頰上,歪着腦袋問他:“阿誠哥,你和我大哥,是誰先追求的誰啊。”
“你這小子,問那麽多幹嘛,吃你的餃子。”明樓說。
“小氣,說說又有什麽關系。”明臺啧了一聲,“不過嘛,我覺得阿誠哥比那個汪曼春好。”
“哪裏好了,”明樓帶着笑意瞟了身邊的人一眼,“滿身銅臭。”
滿身銅臭?有本事你不要你那一成利啊,阿誠想。
明明自己比誰都貪心,魚和熊掌都要得。
“銅臭怎麽了?我們明家本來就是商人家,要我說,就錢的味道最香了。”明臺卻說,“不像那個汪曼春,滿身血腥的味道。”
明鏡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出聲反駁,只是低着頭在那裏吃菜,若有所思。
倒是阿香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還是小少爺最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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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噎到無數次之後,一頓艱難的晚飯,終于吃完了。
本來開飯就晚了,吃完夜都深了,明臺打了個哈欠,早早滾回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阿香,大少爺的房間收拾好了嗎?”明鏡問。
“都收拾好了。”阿香點頭。
“那阿誠先生是睡在大少爺的房間還是……”然後她小心地問。
明鏡瞪了她一眼。
“家裏客房那麽多,是哪間不能睡人了?”明家大姐說,“給他另找一間客房,免得他們兩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行茍且之事。”
還好飯已經吃完了,阿誠欲哭無淚地想。
明家三姐弟這噎人的本事不僅如出一轍,還強中自有強中手。
于是阿香收拾了一間朝南的客房給阿誠。
那裏本來阿香就天天打掃,幹淨得很。現在只要鋪上一床冬日新曬的棉被,就可以直接入住了。
本來今天奔波了一天,又開了很久的車,阿誠有些困了。
可是倒在床上,到底不是自己那個熟悉的租屋,剛剛躺下去的時候,有些難以入睡,可是久了也就慢慢眯着了。
就在半夢半醒的時候,突然聽得門把吱呀一聲。
有人,他想。
阿誠本來就睡得輕,這下完全醒了,反射性地去摸腿上。
他随身帶着一把短匕首,用皮套綁在小腿上,無論睡着醒着,從不離身。
“誰?”他一邊問,一邊迅速半坐起來拉開了床頭燈。
燈光雖然幽微,但是借着晦暗不明的光亮,還是能夠看清站在門邊的人是誰。
——明樓。
阿誠呼出口氣,松開了被子裏緊緊握着的匕首把手。
“大半夜的,你跑來我房裏幹什麽?”他問。
借着幽光,他看見明樓抿嘴一笑。
“那還用說,當然是行茍且之事。”明樓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