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天下經史典籍浩如煙海,終身孜孜于其中的飽學之士更是數不勝數,然而其中真正将功名利祿置身事外,一心只求真知的人恐怕仍是鳳毛麟角。學成文武藝,自然該貨與帝王家,說不得兩種活法有誰不對,只不過後者正因為絕少,才在千載汗青中始終占有一席之地,憑着滿心純粹和一腔熱血名留千古。
心無旁骛,固然無堅不摧,可有時這種與世隔絕,離不堪一擊也不過一步之遙。
陳書就是這麽個不通俗務的傻子,學識過人,卻怎麽也不肯松口參加科舉,理由是趕考路途漫長,妨礙了他汲汲于聖人之道——萬一時運不濟,讓他考上了,官宦之道更為漫長,兼之明槍暗箭、勾心鬥角……恐怕還未行至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位,他就已經在同聖人的相思之苦中焦灼而死了。
他年幼失怙,母親多病,并沒有什麽要因為不求上進打斷他腿的三尺家規,不想為天地立心,不想為生民立命,只想仔仔細細把天地之道、把古往今來的枯榮盛衰都擺弄個清楚。也許這比起諸多以天下為己任的志士仁人遜色太多,可人各有志,只要條件允許,他會一輩子心甘情願地在淤泥裏做一只醉心學術的王八,也許著書立說,也許到了晚年幡然醒悟開始教書育人,最後桃李天下……天數無常,往後的事情有誰知道呢?
——可惜天數不放過他。
皇子殿下擺明身份,頗費了一番口舌将兩人收入自己奪嫡麾下的第三年,妖書案爆發。本是落魄文人閑來無事的一篇戲作,卻因為這一場不安好心的編排涉及了皇室中年齡微妙的諸多皇子而攪起腥風血雨,皇帝震怒,貴妃脫簪,到處都是涉案被帶走徹查的人,一時間從朝臣到百姓人人自危,歷時兩月,卻始終無法查出始作俑者。
狂風驟雨一直卷到江南。
江南自古多文人,順理成章的成為了排查的重中之重。有身份的沒身份的官家人穿梭在街頭巷尾,生活潦倒,文采斐然,學識淵博,最好一直榜上無名……
十裏八鄉的百姓們不用怎麽細想,“陳書吧。”
大理寺正是一頭霧水無從下手的時候,本來實在不想再多收一個嫌犯,無端的給天牢夥食增添負擔,不料這次撞上門來的這個聲望頗高,契合程度居然遠超從前收來的任何一人,于是陳書下獄,林林總總的證據越搜越多。
日子已經搖搖晃晃行至盛夏,院中姹紫嫣紅早就敗了,幾抹綠意頹然地趴在枝上,黑雲壓城,眼看就要醞釀一場暴雨。
蕭陌站在桌前提筆寫下一行字,沉吟良久還是劃去了,他把紙揉成一團扔到腳邊,眉頭緊緊皺着,臉色比窗外的天還陰沉。
佘政裹了一身悶熱的暑氣,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入眼就是眼看要占據地板半壁江山的廢紙團。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用腳尖把攔路的幾個撥到一邊:“還在想?他不會答應的。”
蕭陌眉目沒有要舒展的意思:“應該還有其他辦法……”
佘政幹脆走過去,一把奪下他手中開始滴墨的筆:“殿下不會幫陳先生說話的……你看不出來嗎?妖書這件事,他嘴上不說,心裏不是不生疑的。”
蕭陌怔怔道:“我只是想請他多拖延一會,指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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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不定什麽?眼下人人盼着結案,好不容易抓着一個頂缸的,你不讓處置他,難道還能在幾天之內另查出真兇來?”
在各路大人們心裏,到底一介布衣的性命和自己的烏紗帽哪個重要,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
“就算你反複為他作保,殿下也不會信任他……他對那些證據和傳言到底信了幾分,誰也不知道。”
“我知道……我就是,”蕭陌轉過身子,雙眼失了焦距似的看着佘政的方向,可惜山雨欲來,昏暗中他只能瞥見一抹模糊的輪廓,“阿政,我就是,有點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妖書案,參見明代萬歷三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