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天漸漸壓下來,有了要黑的意思。随着年節不斷延長的白晝終于力有不逮,鉚足力氣擰出最後一點餘光,一時間竟然渲出了漫天的紅霞,然後蠟炬成灰。
相府後院依舊空無一人,周遭靜得可怕。透過紗窗能隐隐望見書房裏一燈如豆,與幾寸天光末路上的瀕死掙紮狹路相逢,然而有所顧慮的比不過無路可退的,終究那一盞搖曳的燭火還是被薄暮奪走了顏色,淪落得暗淡無奇。
蕭陌既沒有逃走,也沒有自戕,他仍舊坐在窗邊,臉朝着窗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坐成了一座波瀾不驚的石像,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日薄西山,這是回光返照了。”
蕭陌不用回頭也能感到一道目光正牢牢粘在自己身上,他甚至不用刻意想象,就能描繪出男人在床榻上半撐起身子,長發披散,一雙眼睛或銳利或散漫,說話時卻都會專注地看進人眼睛裏的樣子。
佘政好一會兒不吭聲,聽動靜似乎是伸了個懶腰,方才慢吞吞道:“我還以為我這一覺睡醒,再睜開眼會在天牢裏。”
蕭陌道:“那我很遺憾。”
佘政同他多年相識,形影不離如珍似寶有之,千裏之外屢下殺手亦有之,卻實在很少見他表現出這樣難以掩飾的低落。他一直好像是很難被什麽東西挫敗的,哪怕從前被蠻不講理地冠以污名,又或者如今背上的亡國之運達千斤重,他都能在臉上抹出一個天衣無縫的笑來,在一衆唾棄或追捧中心無旁骛地走自己的路。
可現在佘政只是看到了他一個側影,就聽得出來,他是真的傷心了。
……與其說傷心,不如說是層層遮掩終于滑落,露出的入了骨髓的疲憊。
他有點心疼,聲音也不由自主溫柔了下來,腔調臨陣叛逃,從原本預定好的“陰陽怪氣”倏然轉向了“溫聲細語”那一脈,盡量委婉地嘲諷道:“怎麽沒走?”
然後還是忍不住露了本相自問自答,有點忍不住的小得意:“他沒來吧。”
蕭陌想,大概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必要了。
後面一陣窸窸窣窣,片刻功夫佘政的聲音就又近了一點:“我早說過,他相信你,卻不相信你相信的那些個将軍。”
“當年他不信我,現在自然也沒理由信他們。”
“你再怎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哪怕是聲淚俱下的勸他走呢,只要來接應的不是你本人,我們的陛下那疑心的毛病就好不了。之前答應的再好,事到臨頭,也會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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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雖然是他最信任的人,我卻一直比你要了解他……如歸,你說是嗎?”
蕭陌艱難道:“你又知道……”
佘政毫不猶豫地打斷他:“我就是知道——好了,你不用吭聲,你現在難過,不适合說話——你們文人的毛病我知道,無論上頭的那位再怎麽亂七八糟,但凡他有一點明君的傾向,你們就瞻前顧後的,怎麽也抛不掉你們那酸文假醋輔佐盛世的聖人幻想……我跟你不一樣,從陳書那件事開始,我就發現這人不靠譜,把自己心裏的期待丢了,所以抽得出去。”
蕭陌可能真是難過的懵了,攝政王大人大言不慚地對天下讀書人出言不遜,他居然就一聲不吭地聽着,想不出只言片語去反駁。
當初到底是為什麽要卷進這亂局裏呢?
執掌天下……天下是執掌不了了,退而求其次,要能親手推上天下的執掌者,從龍之功,不也是功德一件嗎?
陳書,陳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