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藺宣其在醫院要輸液五天，醫生當初給他連開了五天的藥單，他只要拿着單子遞給護士，然後找個空床位就行了。
每天他都是上午九點準時到，拖着他那雙還沒有緩解疼痛的腿，要讓他早上六七點來也是為難。輸液病房都集中在３樓，９點以前都沒什麽人，可一旦到了快１０點，病房的床位就緊俏了。由于三院的醫療資源輻射周圍鄰近的好幾個生活區，小區裏的退休老人一有個感冒咳嗽什麽的就愛往三院跑，其實沒什麽大病，但光給開藥吃還不樂意，非要挂個吊針心裏才踏實。
藺媽媽只有第一天的時候陪兒子在醫院，其他時間她要和關系好的姐妹一起去健身養生，但是她會在前一天晚上就開始熬湯，等藺宣其早上起來後直接讓他就帶着走了。
“媽，我去打針了啊。”
每天，藺宣其都扔下這句話，提着保溫瓶，踩着福樂鞋，如同逛園子一般悠哉悠哉的來到三院的輸液病房護士站，小護士一見他就想笑，邊笑邊接過他的輸液藥單。
“你為什麽一見我就笑？”
這也是藺宣其每日必問的一個問題，小護士每天的答案也不一樣。前天說的是發型——頭毛後面翹到飛起；昨天說的是穿衣品味——藺宣其這幾天輸液都穿的是星星寶寶的短袖，他又在網上買了同款，但顏色不一樣，買五件，打算一天換一件；今天嘛，藺宣其還在等答案呢。
“帥哥，今天你沒法躺床上了，床位滿了，你只能坐在椅子上輸液了。”
“不是吧……”
藺宣其看了看表，心中頓時淚流滿面，萬萬沒想到啊，不就晚了５分鐘而已，這些爺爺奶奶們的腿腳利索的有點過分了。
“所以，一想到你坐在椅子上喝湯的模樣，我也想笑。”
小護士銀鈴般的笑聲在護士站回響，藺宣其單手托腮看着她熟練的配藥，心下琢磨着這姑娘的笑點也真夠低的。
成功吊上了點滴之後，藺宣其單手舉着吊瓶在病房之中穿梭，坐着輸液用的椅子在最裏面的房間，他每間病房都要探頭去望一下，看看有沒有剛好空出來的床，直到他坐定在了椅子上。
“你的湯我給你放在桌子上了啊。”
小護士跟在他身後把保溫瓶放在了小桌子上，藺宣其笑着說了聲“謝謝”。
“唔，這個房間就你一個人，你會不會覺得無聊啊？要不要我給你找本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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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護士怕藺宣其一個人坐着沒勁，又不能睡覺，也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陪着，挺寂寞的，但她忘了藺宣其還有手機這個打發時間的神器。
“哦，你那裏有什麽書啊？”
藺宣其都已經把手伸進兜裏準備拿出手機來玩游戲了，一聽小護士這樣說，好奇的問了起來。
“有《心腦血管疾病的防治措施》，《醫患關系深度研究》，《護士護理專講》，《心理學與生活》……”
說來說去都是一些專業領域的書籍，小護士都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說了，這給人打發時間用的書，貌似沒什麽作用，如果不懂點醫學專業知識，這些書看不進去的。
“那把《心理學與生活》這本書借我看看吧。”
藺宣其也沒駁小護士的面子，在這些書裏面，他猜測這個心理學可能還有點意思。
“好，那你等等，我就給你拿去。”
小護士風一樣的閃去拿書，又風一般的回來遞給藺宣其，精裝硬皮本，超級厚的一本書，放在桌子都能發出上沉沉的一聲。
“這麽大一本啊。”
藺宣其翻開書皮，裏面是全彩硬質紙，有配圖，是一本比較容易引起閱讀興趣的書。
“那你慢慢看，我回去了，等第一瓶快挂完了找我換藥啊。”
小護士叮囑了一下就走了，留下藺宣其一個人默默地看書。
他在學生時代就經常買書看，起初是愛買一些連載漫畫，國産的，日本的，只要他喜歡看就買，不管要花多少錢。藺爸爸在他房間特意安置了一個大書架，專門用來存放書籍的，看着空空的書架從無到有逐漸被填滿，他心裏也有大大的滿足感。後來漫畫不愛看了，就改看一些輕小說，網文什麽的。像是文學作品啊，學術類文章這些他只有在大學寫論文的時候才臨時抱佛腳看看。
但是不管什麽樣的書，他都能一個人靜靜的看下去，哪怕書中的文字晦澀難懂，他也不嫌棄。
臨近中午，小護士在護士站忙的是不亦樂乎，她本名叫“戶陽陽”，在大學的時候就念的是護理學，一畢業就來三院實習，因為表現優異就順利轉正了。由于年紀小，又剛好是一名護士，醫院的人都習慣稱她為“護兒”。她很喜歡這份工作，每天和不同的病人打交道，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緩解病人的痛苦，直到能夠看到他們笑着離開醫院，便是她最大的欣慰。
“護兒，忙着呢？”
就在護兒抓緊時間給剛來的病人配藥的時候，紀遇西突然間冒出來，手上還提着飯盒。護兒循着聲音扭頭看了一眼，“嘿嘿”一下又開始笑了。
“紀醫生，你明知故問啊。”
“有什麽好笑的啊，小心把藥配錯了，扣你工資。”
“你放心吧，我才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護兒麻利的把藥配好，然後對應着藥單上的名字分列好，随時等待着給病人換補。
“我上次放在你這裏的書，下午要用，我來找你拿來了。”
這才是紀遇西來找護兒的正事，護兒在三院實習的時候就跟着紀遇西工作過一段時間，兩個人熟悉的早，護兒經常向紀遇西借書看，作為值夜班時的一種充電，紀遇西也樂于看到她不斷的進步。
“哪本書？”護兒問。
“《心理學與生活》。”
“好，我給你找。”護兒走到置物架旁翻找着，一個激靈才想起來這本書不在這裏了，“啊……不在了……”
“啊？”
護兒絞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紀遇西看着她這個略微奇怪的笑容，不明覺厲。
秦大宇手術後的恢複情況良好，沒有太大的起伏，但是一般經歷這種大型手術後的病人，恢複期間如果不注意心理上的變化，那麽将來回歸生活的時候就會産生一系列的後遺症，尤其是秦大宇這樣還背着刑事案底的人。紀遇西對心理方面的涉獵要弱一些，所以他需要借助一下書本資料。
護兒說這本書她借給了一個輸液的人打發時間，紀遇西現下就去找人去了。
樓層盡頭的輸液室，陽光正濃，藺宣其背對着房門，借着大好的太陽光線一個人默默地翻着書頁，不聲不響。紀遇西穿過走廊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沒等有回應就進去了。藺宣其一回頭，兩人相視對望，都怔了一下。
“你怎麽在這裏？”藺宣其先開了口。
“我在上班，你呢？”
“你沒看見嗎？”
藺宣其指了指左手的輸液管，紀遇西順其自然的坐到他旁邊查看他的紮針情況，突然眉目微沉。
“咦，你這跑針了。”
他說的鎮定自若，卻着實把藺宣其吓了一跳。
“騙人吧。”
“你看，是跑針了啊，都腫起來了，你難道就沒覺得左手有點疼嗎？”
不說不覺得，被紀遇西這麽一說，心理作用也出了一份力，藺宣其還真是感到有點痛了。
“我要去找小護士，讓她幫我處理一下。”
藺宣其趕忙要舉着吊瓶出去，卻被紀遇西一把按住了。
“找什麽護士啊，不是還有我在呢，坐好。”
藺宣其半信半疑的坐回去，雖然他知道紀遇西是醫生，但是醫生在他腦子裏的概念就是拿大局的，像這種細節性的護理那都是護士的專長，醫生反而不會弄。
紀遇西處理的速度非常快，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拔針、停點滴，換針頭，重新紮針的步驟，最後粘了好幾層膠布來固定針位，完美的讓藺宣其無話可說。
“這就好了？”
“是啊，不然你還想怎麽樣？”
“這個腫了的地方怎麽辦？”
“回去熱敷一下，慢慢就消了，以後打針不要亂動。”
“……我哪有。”
藺宣其平白生出一些委屈，紀遇西坐在那裏一直就沒走，他很不客氣的就開始下“逐客令”了。
“你怎麽還不走？不是上班嗎？”
“中午休息，你手裏這本書還我，我下午要用。”
紀遇西也會“以牙還牙”。
“你說還就還啊？小護士給我的書，我才不要給你。”
“小護士讓我來拿的，快給我。”
“哼，不給。”
藺宣其固執的把書護在自己胸前，他還真不信紀遇西能上來搶。
“你是小孩子嗎……”
紀遇西無奈了，看着藺宣其仿佛是在對他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輸在這人身上了。哄孩子該用什麽樣的技能，紀遇西倒是清楚得很，巧的是他也有道具，來的時候手上提的飯盒剛好能派上用場。
“你餓了吧，我去給你打飯，三院的食堂很好吃的。”
美食可以化解一切不好的情緒，這是紀遇西看電視學來的，也覺得很有道理，沒有人會跟自己的胃過不去。
“不吃，我帶的有湯。”
“那剛好啊，我這裏有碗，給你盛湯。”
看着紀遇西為自己忙前忙後，藺宣其心中苦澀連連，他開始了自我懷疑，自己到底有什麽資格讓別人這樣照顧呢？并不是因為他們關系相熟如親眷，也不是因為他藺宣其缺胳膊少腿身有殘疾，更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相互負有責任。
說白了，紀遇西根本沒有義務去照顧他。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藺宣其還是忍不住要問，剛出保溫瓶的湯還冒着熱氣，他喝了一口，暖暖的很養胃。湯明明是媽媽熬制的，可是藺宣其心下念的卻是紀遇西。
“這就算是對你好嗎？你是有多缺愛啊小朋友。”紀遇西表現出一副心疼的模樣伸手去撫摸藺宣其的頭，“真要說原因的話，因為你是病人嘛。”
是呀，醫生照顧病人，是本職工作。但這樣的解釋對藺宣其來說卻是一頓暴擊，他拿湯匙的手抖了一瞬，嘴角也跟着抽動了一下，沒接話，繼續喝湯。
原來，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書還你，你要是有事就趕緊忙你的吧，我這邊也快結束了。”
藺宣其将那本厚重的書推到了紀遇西眼前，他頭頂上吊瓶裏的藥水也快完了，只不過這才是他的第二瓶。
“那好，我就先走了，我路過護士站幫你叫護士，你就不用出來了。”
紀遇西拿過書夾在胳膊下跟藺宣其揮了揮手後離開了，關門帶起的一陣風吹在身上，有一絲涼意爬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