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短暫的寒假很快過去。
開學那天薛安去的挺早,換好床單被罩,打掃完宿舍衛生,去了韓宿那屋。高峰和李周不在,葉初陽彎腰給垃圾桶套塑料袋,韓宿站在他床邊,正在幫他裝被子。
跟當爹似的。
薛安撇撇嘴,“收拾完了嗎,吃飯去吧。”
“啊?”葉初陽直起身往床邊走,“馬上馬上。”
地上的行李箱裝着衣服毛毯,還有小半箱零食,他彎腰抱起零食想放到櫃子裏,剛走兩步就掉了好幾包。
“急什麽。”韓宿跟在後頭撿,把毛毯扔床上,直接端着打開的行李箱來到衣櫃前,幫葉初陽把東西放進去。
薛安頓時感覺被雷劈了第二下。
第一下是他生日那天晚上。
後半夜被渴醒了,他掙紮着起床喝水,去廁所回來路過次卧,想看看有沒有人跟他回來住,擰開門直愣愣進去了。
然後僵在床前,喝了一晚上的酒全醒了。
韓宿雙手摟着葉初陽,下巴擱在他頭頂,葉初陽半張臉埋在韓宿胸口,兩個人相偎相依,姿勢纏綿。
薛安足足愣了半分鐘,手腳僵硬退出次卧,不停安慰自己,兄弟抱一起睡覺沒什麽,可以抱,都是兄弟,大家都是兄弟。
他翻來覆去安慰自己五分鐘,猛的在被子裏蹬腳,誰他媽像摟老婆一樣摟着兄弟睡覺?
“走吧。”韓宿打斷他的思緒,挎上自己的包,又單手拎着葉初陽的書包,等他匆忙從陽臺跑出來,跟着下到一樓才物歸原主。
薛安整個人都不好了。
Advertisement
晚上去辦公室搬新教材,薛安想找個機會跟韓宿聊聊,人多口雜,又實在難以啓齒,硬生生忍下一火車皮的問號。
周二下午體育課,韓宿照例先去體育館,看老師什麽安排。薛安和葉初陽到操場時韓宿正被人圍着,準确的說是被人拉着,其他人圍在旁邊看熱鬧。
兩人快步走過去,韓宿被一個男生雙手拽着胳膊,那人穿着鮮豔的橘色羽絨服,短發,個子不到一米七,耳朵上戴着枚黑色耳釘,激動又興奮的拉着韓宿說話。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二中的學生!”
“那天想謝謝你可是你走的好快我都追不上,他們後來有沒有找你麻煩?”
薛安和葉初陽走過去,韓宿見他們來了,用力抽回胳膊,“你能放開我說話嗎?”
小個子連忙松開他,自來熟的看向兩個人,“你們是他的朋友嗎?哪個班的?是高三的嗎?”
葉初陽望着韓宿,韓宿無奈的聳肩,薛安發揮起自己的社交能力,“我們是高二的,你是誰啊?”
“我叫徐嘉銘。”小個子沖韓宿笑,“初八那天他救了我,我找了他好久,還以為他是別的學校的學生。”
聽到初八這個時間點,葉初陽和薛安不約而同看向韓宿,那天他來的最晚,褲子上沾着來路不明的灰,但他說在家蹭的,葉初陽便沒有追問。
“帥哥,你叫什麽名字?”
徐嘉銘很執着。
往他們這邊看的人越來越多,韓宿不願過多糾纏,“韓宿。”
“高二幾班?”
“三班。”
上課鈴響了,徐嘉銘沖他揮手,轉身往自己班上跑,“我在高一十班,我會來找你的。”
體育老師照例讓韓宿先帶着全班跑步熱身,離開出發點後,韓宿放慢腳步等薛安和葉初陽上前。
“說說吧,怎麽回事?”薛安在中間發問。
韓宿瞥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的葉初陽,“那天碰到人搶他錢,我幫他要回來了。”
說得挺容易,但兩位聽衆都不是小孩兒,知道要回來這幾個字意味着跟街上的混混打架,運氣不好還會被他們盯上,每周來學校堵人,鬧得雞犬不寧。
“他們幾個人?”薛安問。
“三個。”
“你一打三?”薛安扭頭看他,露出點欽佩的神情,“牛逼啊朽哥!”
韓宿沒理他,注意力全在不說話的葉初陽身上。
葉初陽的沉默保持到晚自習下課,薛安跟張磊去小賣部買烤腸,韓宿跟在他後頭回宿舍,穿過空無一人的教學樓走廊時輕聲叫他,“陽哥。”
被叫到的人頓住腳步,沒回頭也沒說話,韓宿拉他胳膊,聲音裏帶着點笑,“氣性這麽大啊。”
葉初陽擡頭瞪他。
韓宿立馬服軟,“我以後再也不瞞着你了。”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葉初陽想不通這種事為什麽要瞞着他,何況他當時都開口問他褲子上的灰哪兒來的。
韓宿微低頭注視他,聲音帶着難得的羞赧,“不想讓你知道我跟人打架。”
“打架還怕人知道。”葉初陽低頭小聲嘀咕,被韓宿上手捏住臉頰哄,“我錯了,不生氣了好不好?”
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韓宿講情話。
葉初陽沒出息的紅了臉,一路低着頭走回宿舍,恨不得把頭埋起來。
周五韓宿跟人打球,葉初陽和薛安不想擠食堂,在教室做了會兒作業才下樓,剛到食堂門口,沈一宇突然給他打電話,“陽哥,快來籃球場!”
聲音聽着挺着急,葉初陽拉住要進食堂門的薛安,“宇哥,出什麽事兒了?”
“不是我,是你們班的韓宿!”
葉初陽沒等他說下去,“我馬上過來!”
兩個人跑到體育館門口,籃筐下面圍了幾圈人,葉初陽着急的想擠進去,薛安直接上手,“讓一讓,讓一讓。”
“你別在這兒發瘋。”
這是葉初陽在人堆裏聽清的第一句話,等他在薛安身後站定,眼前的畫面瞬間刺入眼球。
韓宿穿着單薄的校服站在原地,被徐嘉銘用雙手緊緊抱着,腦袋緊貼着他的胸膛。
腦子轟的炸開了。
葉初陽呆在原地,愣愣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在場的人紛紛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緊接着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怒吼尖叫聲漸漸聚攏。
薛安張着嘴,看看韓宿又扭頭看身邊臉色慘白的葉初陽,一時竟說不出一句話。
“我TM叫你給勞資放開!!!”
韓宿低吼着掙開徐嘉銘的束縛,随即朝他高揚起拳頭。
薛安吓得沖上去拉住韓宿,“朽哥,朽哥別沖動。”
韓宿臉色鐵青,眉頭緊皺在一起,被薛安死死拽着,指着徐嘉銘正想罵人,那邊被人拉開的徐嘉銘竟然不怕死的沖他喊,“我就是喜歡你!喜歡男人犯法嗎?!”
平地一聲驚雷。
周圍人瞬間屏住呼吸,面面相觑,瞪大眼睛目睹二中史上第一個出櫃的人,好半天才從人群中爆發一聲“我操!”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我操,我他媽,天吶,連驚呼聲都刻意壓低了,好像大家都替當事人尴尬害臊起來。
葉初陽的腦袋嗡嗡作響,有一瞬間眼睛竟無法聚焦。
徐嘉銘紅着眼,聲音尖利刺耳,又好像勝券在握的說,“你救我那天我就看上你了,韓宿,你逃不掉的。”
韓宿如同被激怒的野獸,猛地掙開薛安沖過去一腳踹到他身上,雷鵬撲上去抱住韓宿吼對方的人,“快把他拉走,不然打死他。”
身旁人架起徐嘉銘拖走了,雷鵬放開韓宿轉頭驅散目睹這一切的群衆,“看什麽看,看什麽看,都散了!”
薛安上去拉韓宿,“朽哥,回教室吧。”
韓宿擡手甩開他,目光落到一直呆站在原地沒動的葉初陽臉上,兩人都沒動,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對視,但葉初陽什麽都沒看清,耳邊還有聲音回蕩,視線無法聚焦。
“陽哥。”沈一宇走到他身邊。
葉初陽擡腿,恍惚和沈一宇往前走,薛安跟着韓宿落在後面一段路。
沈一宇沒從出櫃現場回過神來,喃喃道,“男人喜歡男人,那不是同性戀嗎?”
該怎麽描述那種震驚呢,在他們身處的環境,時代乃至社會,沒有人會正大光明把這三個字搬到臺面上講,這是不值得被讨論,不值得提起,甚至不應該存在的。
連圍觀人群的驚呼都刻意壓低了,大家隐秘又好事的傳遞着為人不齒,活該永不見光讓人即使參與到其中一小部分都覺得丢臉的秘密。
但秘密只在它不被第二個人傳播的時候才稱為秘密。
在他們進門的那一刻,本來鬧哄哄的教室突然安靜,大家遮掩着裝模作樣的投來視線,跟籃球場一樣,那種詭異的,暗流湧動的靜谧。
韓宿眉眼間全是暴怒,葉初陽精神恍惚,沒有人開口,沉默漸漸吞噬距離,情緒,還有不算漫長的過往時光。
後來葉初陽總回想起那天,韓宿在籃球場望向他的眼神,像受傷的獅子高昂着頭顱,眼底是哀鳴和委屈,但他當時沒看懂,他太無措也太懦弱,只在意他的沉默,陌生人探尋的目光,還有徐嘉銘猩紅的眼睛。
如果歲月可以回頭,他會學着像徐嘉銘那麽勇敢,至少抱一抱被刺傷的韓宿,告訴他我也喜歡你,但我不願別人看怪物一樣看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少年時期be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