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晚宿舍熄燈以後,憋不住事的高峰在靜谧的氛圍裏發問,“朽哥,聽說有個高一的男的跟你表白?”

葉初陽抓着被角的手猛地一握,屏息聽韓宿的反應,但韓宿什麽也沒說,連呼吸都輕的讓人難以察覺。

高峰當是韓宿難以啓齒,好心的安慰他,“朽哥好慘啊,救了人還被同性戀惡心。”

李周打斷他,“睡了,別說話。”

高峰沒聽出李周的意思,自顧自小聲嘀咕,“二中竟然有同性戀,也太吓人了。”

被同性戀惡心。

好慘啊。

太吓人了。

宿舍恢複安靜,葉初陽在黑暗裏睜大眼睛,如同被扔進冰冷的海水,肺部僅存的空氣被猛地擠壓殆盡,從頭僵到腳底。

流言長着黑色翅膀,在二中的圍牆裏歡快飛舞。

那天開始,韓宿的身份從曾經的高一屆草順利轉換成那個被同性戀表白的高二男生。在食堂,操場,林蔭道上,他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出來,假裝落了東西在他們那桌,不小心撞到後擡頭道歉,然後三兩成群,互相交換眼神,拉扯着走遠。

韓宿的冰山臉從十米外開始散發寒氣,還有十二章的倚天屠龍也不再看了,上課只悶頭對着窗外發呆。他們默契的沒有談起那件事,韓宿是不想談,畢竟是真的惡心,而葉初陽更多的是恐懼,恐懼永遠見不得關的身份和關系,恐懼和別人不同,那種會把人釘上恥辱架的不同。

直到徐嘉銘找來。

那天有很美的夕陽,金燦燦染亮大片天空。

韓宿和薛安還有幾個男生去小賣部搬桶裝水,葉初陽肚子痛沒去,從衛生間出來看到徐嘉銘大咧咧站在三班門口,攔着班上的紀律委員問韓宿在不在。

教室裏人很多,又碰巧很安靜,他的聲音響起時所有人都擡頭望過來,心照不宣,

Advertisement

那個喜歡韓宿的同性戀來了。

葉初陽心驚肉跳。

徐嘉銘沒在意其他人的反應,他似乎從不在意別人的反應,在教室門口确認韓宿真的不在後轉身正要走,迎面碰上回教室的葉初陽。

他眼睛一亮,伸手拽着葉初陽到走廊邊的平臺,遞給他一盒巧克力和一封信,“你跟韓宿是兄弟吧,幫我把這個給他。”

葉初陽沒接,皺着眉看眼前的男生,單眼皮,普通的長相,但眼睛很亮,像能看到人心裏去。

“他不是不在嗎,你幫我放他桌上。”徐嘉銘不由分說将東西塞到他手裏。

攥緊的指尖陣陣發白,葉初陽咬着下唇,開口的聲音低到讓自己陌生,“你為什麽要這樣?”

大概是沒想到會被質問,徐嘉銘愣了一瞬,随即眼裏露出點亮光,“我哪樣?”說着他打量起眼前的人,比他高半個頭,眉毛擰着,白淨好看的臉上隐隐壓着怒氣,電光火石間徐嘉銘往陽臺邊一靠,“怎麽,你也喜歡韓宿啊?”

話音剛落,眼前的人猛地擡頭恨恨的望過來,大眼睛裏蓄滿生理性淚水,紅梗着脖子吼道,“別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

徐嘉銘剛想反駁,走廊上傳來‘砰’的一聲悶響,韓宿扔下兩桶純淨水,殺氣騰騰朝他們走來,駭人的目光讓他條件反射似的想躲,卻見韓宿一把拽住葉初陽往身後拉,瞪着他的眼神恨不得當場殺了他。

從小體察人情冷暖的徐嘉銘眨眨眼,當下了然。但他向來不服輸,也沒人教過他适可而止。

徐嘉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着圍欄,食指指着被韓宿擋在後面臉色慘白的人,“韓宿,這就是你拒絕我的理由?”

他們動靜不小,越來越多學生從教室裏跑出來圍觀,走廊沒一會兒便擠滿了人頭,他們班的還有其他班的,所有人都借着看夕陽偷偷圍觀這場戰事。

葉初陽低着頭,拼命掙開韓宿的手,踉跄着往後退了一小步。

“人家都不想讓你牽。”徐嘉銘笑的挺輕佻,朝韓宿伸出一只手,尖亮的聲音穿透每個人的耳膜,“要不你拉我的手,我保證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松開。”

韓宿的拳頭下一秒砸到徐嘉銘臉上,圍觀群衆驚呼,對方磕到圍欄,痛的哼哼一聲,又踉跄着直起腰,精明的眼光掃到葉初陽臉上,“這哥們兒一看就是雛兒,你搞他還不如搞我呢,我------”

徹底失控的韓宿猛地跳起來踹到徐嘉銘身上,緊接着是鼓點般的拳頭,個子矮小的徐嘉銘蜷縮在地上哀嚎,薛安和幾個人撲上來拉架,人群裏不斷傳來叫喊和吵嚷,場面突然失去控制。

幾個人費全身力氣抱着韓宿,卻被他一次次掙開,紅着眼不斷暴吼,“放開我,老子殺了他!!!!”

“幹什麽,都給我撒開!!”餘總聞風而來,中氣十足的呵斥震的人耳膜疼,拉架的人見班主任來了頓時心裏踏實了些。餘總轉身指着走廊上圍觀的人,“其他人馬上滾回教室!”

走廊上的圍觀群衆瞬間散了大半,剩下幾個膽大的也被自己班的老師叫回教室,不敢造次。

徐嘉銘捂着左腹躺在地上叫的期期艾艾,餘總打電話叫來教導主任,兩人當機立斷,讓薛安和另外兩個男生小心擡下樓,回頭厲聲叫韓宿跟上。

葉初陽埋着頭,韓宿的腳尖在他視線裏短暫停留幾秒,然後消失。

再擡頭時夕陽已經落下,天邊的金黃被塗上灰色,遮擋住光線,天黑了。腳邊散落着被踩碎的巧克力和印着腳印的情書,無聲昭示着這場荒誕劇。

申雅發了一套完形填空訓練題,一節課做完,一節課評講。剛才看着熱鬧竊竊私語的人們此刻變身好學生,心無旁骛開始做題。

輕飄飄的黑色中性筆握在手裏沒有實感,葉初陽雙手合握,拇指在虎口掐出大片密密麻麻紅腫的月牙,仍然止不住顫抖的雙手。

這個漫長又難捱的夜晚,韓宿一夜未歸。

第二天晨跑薛安在維持秩序,跑完步去食堂的路上沒等他開口,薛安主動提起,“朽哥昨晚回家了。”

他停頓一下,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葉初陽,“他爸來帶回去的,兩家在醫院差點打起來。”

“那他……”

“對方要他賠錢。”

“賠什麽錢?”葉初陽皺着一張臉。

“醫藥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薛安一樣樣報出來,“那孫子肋骨裂了。”

葉初陽悶着頭,好半天才問,“餘總能管嗎?”

“懸。”薛安撇嘴,想起徐嘉銘他爸那副尖嘴猴腮的刻薄相,“對方不依不饒的,何況是老韓動的手,那傻逼根本沒還手。”

兩人懷着心事吃完早飯,看葉初陽臉上慘白,失魂落魄的模樣,薛安忍了又忍,始終沒說韓宿不讓他說的那些。

韓宿他爸到醫院時可能剛從麻将桌上下來,滿身煙味,沒等餘總講完事情始末,轉身就甩了韓宿一巴掌,罵罵咧咧說他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對方家長跳着腳要賠償,被滿身匪氣的人指着臉罵娘,罵着不解氣又踹韓宿。

韓宿從始至終沒說一句話,直到餘總出面解釋徐嘉銘可能是跟別的同學有沖突剛好被韓宿撞見,他才猛地擡頭,擲地有聲的回應,“跟別人沒關系,我早就想打他了。”

對方家長剛想借題發揮,韓宿他爸反身又抽了他響亮一巴掌,“勞資供你讀書你還敢把人打到住院,你還讀個屁的書,勞資一分錢沒有,有種你自己賣血賠錢!”

氣氛降到冰點,大家各自分開,約定第二天到學校面談,韓宿走在他爸身後,背影挺拔,讓人無端想起語文課本上的一段文字。

我是個蒸不熟,煮不爛,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你便是落了我的牙,歪了我的嘴,瘸了我的腿,折了我的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回學校的路上,薛安低聲問餘總,如果對方咬死要賠錢怎麽辦,餘總說醫藥費是必須賠的,其他看商議結果。

薛安還想問韓宿回家會不會繼續挨打,但他沒問,餘總在副駕上嘆一口氣,後來他們都沒再說話,默默坐着教導主任的車回學校。

等他摸黑洗完臉上床睡覺,韓宿發來一條短信,“別跟他說。”

薛安直接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

自身都難保還不忘記演癡心絕對的戲碼。

簡直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少年時期結束。

感謝觀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