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已死了

張燈死了。

他懷疑他是死了。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整個人都是游離的狀态。他能看到自己的手腳,自己的衣褲鞋子。但是卻沒有實實在在的感受。

徹徹底底地DIE了。

喂,等等!這可不是什麽受苦游戲!哪裏有“少俠尚未成功,通關仍需努力”的提示?沒有啊!

他努力回憶了一下之前的情況,突然想起自己才剛死裏逃生。

過去幾個小時裏,他穿進了一款新發售的VR恐怖游戲裏(見前作《穿進恐怖游戲了怎麽辦在線等/瓢蟲之子》),在評論區觀衆的幫助下好不容易通宵打完了游戲,本以為自己能就此逃出生天,可沒想到自己的意識根本沒有回到肉體。

一陣眩暈過後,他來到了一片黑暗的,廣袤的區域。四周深沉如水,恍如夢境。

如果不是做夢,那麽他就是死了。

張燈慌慌張張地四處看了看,發現根本找不到來的路。他只能在濃重的霧氣裏看到遠處昏黃的天空中,飄來飄去的燈火。

忽明忽暗的,看上去不是很真切。就像是大霧天氣中放飛的孔明燈,在不同方向中搖曳,似乎在吸引他人走過去。

“別……擋……路……”

有人撞了張燈一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張燈一個趔趄,忙回頭看是什麽人,卻在回神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走遠了。

好不容易在這鬼地方遇到一個人,張燈管不了那麽多,急忙跟上前,想要詢問對方一點問題。

奇怪的是,無論張燈走多快,都只能看到他的一個身影,根本沒法追上他。萬不得已,張燈只得一邊喊一邊跑:“前面的老兄,等一等我!”

前面的男人聽到了他的聲音,這才放慢了步伐,回頭看了一眼他。

張燈又跑了好幾步,追上了男子。等緩過神來,張燈定睛一瞧,這才大吃一驚。

中年男子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雙眼下方烏青,分明是一副死相。他見張燈追上來了,便用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他一會兒,嘟哝着說了句“不該”。

不該。不該什麽?張燈聽不明白。

不等張燈開口詢問,男子便回頭繼續往前走了。張燈生怕再次被甩開,連忙跟着他繼續往前。

“師傅,我們這是去哪兒?”張燈邁着大步,勉強跟上了男子。

男子并不回答他,而是默默往前走着。

“師傅?您這是要去哪兒?”張燈不死心,又問了一句。

兩人又多走了兩步,男子這才嘆了一口氣。

“你真不知道?”中年人輕悠悠地,不答反問他。

張燈是真的不知道,無辜地搖搖頭:“真不知道。”

男子不由得又打量了他兩眼,似乎有些迷惑。

“大概是個新人……罷了,你跟着就是。我領你過去。”

一聽到要領他去,張燈喜出望外。也不問他“過去”是過到哪裏去,嘴裏直答應,跟着中年人繼續走了。

這一路偶見路邊燈火,都飄飄忽忽的,卻也從未間斷過。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遠處點了不少天燈,在指引路人歸家。

看了許久大大小小的燈火,張燈開始有點好奇。

他忍不住開口,問身邊一言不發的中年人:“師傅,這些燈,都是什麽東西?”

中年人不看燈,徑直往前走着。過了一小會兒才回答他。

“你仔細看看。”中年人輕飄飄地說。

張燈得令,于是朝側前方的一處燈火走了兩步,準備仔細看看。他探頭過去,眯起眼睛,認真辨識了一會兒,只覺得有些奇怪。

過了一會兒,他嘀咕着回到了男子身邊。

“看清楚了?”中年男子問他。

張燈點點頭,又搖搖頭。

男子輕笑一聲,繼續帶他往前走。

“師傅,那一盞燈遠看是一盞,近看又是三盞。忽明忽暗,時而連接時而分散,散發着溫暖的光,卻沒法走近一步。那到底是什麽?”

中年男子便慢吞吞地回答他。

“那是生人的陽火。頭頂一盞,肩上兩盞。”男子的聲音越發.缥缈起來,“時明時滅,那是不大穩固的命數,需要帶點東西穩一穩。”

“至于為什麽碰不到,我們自然是碰不到。”

“……為什麽?”張燈突然覺得不大對勁。

男子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他,突然他便笑了,嘴角弧度十分瘆人。

“後生,”中年男子突然用一口地方話問他,“死人邊有可能碰得到生人嘅陽火?”

“死人邊有可能碰得到生人嘅陽火?”

這一句問話之後,中年男子身影一閃,就突然消失在了張燈眼前。

張燈心中大駭,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死人?

他是真的死了麽?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不敢相信。

還是說,他只是撞鬼了?

不對,他向來不相信這些神神鬼鬼,那這些又是什麽?

張燈又摸了摸自己的雙手,還是能感覺到的。

他寧願相信自己是有了幻覺。

不過那中年人,看起來并不像是幻覺……

他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卻忽然發現了什麽可怕的事情,差一點又一屁股坐回地上。

張燈此刻,竟然是在一處熱鬧的市井內。

周圍人來人往,叫賣招呼聲此起彼伏,除了日頭昏黃詭異之外,此處竟與普通集市無異。

張燈惶然,卻又在迷糊中感到有一絲興奮。他作為一個沒什麽人氣的游戲主播,已經很久沒到這種人多的地方來了。至于為什麽會在這兒,怎麽來的,他忽然就忘記了。

靈魂出竅,魂頭走失,使人常有做夢之感,自然是不清楚自身處境的。跟着他物走,忘卻自身處境,這也是走魂者時常無法靈魂歸位的原因。

在這般時候,張燈竟然興致盎然地逛起“鬧市”來了。

這不看不打緊,一看之下,他發現這些“攤主”身上的衣物雖大多樸素,針腳卻細膩飛花,一些走過的“路人”身上金碧輝煌,幾盞燈火下閃得他睜不開眼。攤位上五光十色,淨是些光怪陸離的小玩意兒。

“趙殇王的眼珠一對!便宜賣了啊!”一位攤主舉着兩顆圓球喊着,手像是拿不住東西似的,抖抖索索,那一對眼球骨碌骨碌,滾到了張燈的腳邊。

張燈覺得惡心,又毫不相信,用衣角捏着那對軟趴趴的圓球,遞回了攤主手裏。

“師傅,您這眼球,怎麽感覺幹巴巴的?”他忍不住調侃了兩句。

那“師傅”道了兩聲謝,把眼珠丢回了水裏,“噗通”一聲,聽得張燈肝兒顫。

“師傅”往圍裙上随便擦了兩把,嘆了口氣說:“哎,這還不怨趙殇王那敗家後代!在上頭胡天就地,把祖宅風水全部改了,老本洗了個一幹二淨,這下倒好,下頭的這麽些老骨頭沒東西賣了,挖挖骨頭摳摳眼珠出來,成袋成袋地往我們這兒倒。”

“這麽副眼珠也值不了幾個錢,小哥你可有興趣換換?安上了能見驚奇景象呢。哎……不行,您這眼不能換,近視了。”

驚奇景象?張燈擺擺手:“驚奇景象?這集市中估計多得是了吧,不必了。”

攤主卻嘿嘿笑了一聲,朝地上“啐”了一口:“後生,你這可是沒見識了。往西北走三萬裏,就是郭北縣。在那兒不戴這眼珠,也有的你開眼界。兩生花你見過不?這可不算稀奇。萬生花你可見過?據說那兒最近還有人補到了一只相柳呢。”

張燈聽着稀奇,但覺得自己怎麽也不可能一口氣走三萬裏,随即作罷。那攤主卻不依不饒起來,看到了他身上的什麽東西,說道:“等等,這樣吧,我看你也不願換眼珠,那我換個東西給你,你給我一魄也行。”

三魂七魄豈是能随便給的東西?張燈捂住自己的小心髒,連忙搖頭表示不能。

“這都不行?……你這小年輕真難打發。好吧,你給我你的一口陽氣就行了,我這裏有一小塊如何精,你拿走可好?這可是好東西啊。”

如何?張燈不曉得那是什麽,可又覺得可能是樁便宜賣買,又問了句:“我這一口陽氣給你,我若再也沒法回去了怎麽辦?”

攤主笑了笑:“後生果然還有陽壽。莫急,陽壽未盡,自然有人領你回去,一口陽氣,不過是讓那些老死鬼上去見見世面的,到了時間自然就會消散。如何自有如何用,戴在身上能暫保你魂靈不損。來,你朝裏面哈一口氣。”

張燈将信将疑,便朝瓶子裏哈了一口氣。

攤主眼疾手快,立刻蓋上了這玻璃小瓶的蓋子,之後洋洋得意地晃了晃這瓶濁氣,把一塊晶晶亮的黑色碎片塞進了張燈手裏。

張燈摸索着這如同棋子的碎片,懵懵懂懂地走到了市集邊,不曉得自己在做些什麽。

迷糊中,他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飯館的味道,就朝小酒樓邁步走了過去。

坐下之後,他翻了翻菜單,發現上面淨是些泥土野石,左右望望,端上來的飯食卻是色香味俱全,周遭人全臉色慘白,撲在桌上奮力吞食。

張燈不由咽了咽口水:“老板!能來點清淡的嗎?”

“清淡的?”老板給另一桌客人上了菜,皺着眉頭回過身子,“清淡的你怎麽不吃元寶蠟燭?”

“那不是太清淡了嗎,換換口味。來一碗陽春面可行?”

“哼!”老板晃了晃肚皮,“陽春陽春,想還陽了?吃這玩意兒才不消化!”

他嘴上雖這麽說,卻朝後廚走了過去,準備忙活陽春面了。張燈覺得雖可怖,但至少還有些人情味。

可就在下一秒,他胸口的如何精木突然一燙,燒的他舉手摸去。就在此時,他的手原先放置的位置上,突然紮出了好幾根筷子。

“哇啊!”張燈吓得立刻跳了起來,這時他才發現,四周的食客,竟是雙臂被牢牢釘在了碗上的。他們做出的吸食狀,不過是被碗粘住了頭,而碗中竟有東西正翻騰着不斷吞噬他們身上的白氣。

張燈立刻明白了,這是一家黑店。名副其實的黑店。他立刻奪路而逃,也不管自己點的那碗陽春面了。

出了這店,他隐約發現去路竟和來時不一樣了。路兩邊蕭條了很多,也逐漸出現了許許多多殘肢斷臂者。

他又走了好幾條街,看過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與一些似曾相識的人打了照面,這意識更是不清醒了。再往前,屋舍稀疏,這便逐漸離開了那處集市。

小路泥濘難走,張燈發覺土路越發陡峭,似乎是逐漸上了山。

等他一回頭,這才發現,剛才走過的地方,哪裏有什麽集市。什麽都沒有,只是一片嶙峋怪石罷了。那是一處鬼市,他潛意識裏是知道的,但往前方看看,什麽都沒有,四處只有和他一樣迷迷離離朦朦胧胧的影子,都是些失魂落魄。

此刻,他反而是更想要回到鬼市去,即便都是假的,是變出來的,也比這一處要好。

張燈的腳步不受自己控制,他轉了過來,細細碎碎地繼續着路程。

逐漸的,他和人群合在了一起,開始繼續往前走去。這條路上更加陰冷,卻也更加沉默。張燈跟着人群往前挪動,凄風苦雨中還隐有他人的抽泣聲。

路啊,越走越黑。

走着走着,他似乎是也想哭了。

※※※

他哭什麽呢,看過去的二十四年,也只是平平淡淡,沒什麽好哭的。

胡思亂想中,前方一處長喝:“至——迷魂殿——!”

陡然間,頭頂上方出現了一彎穹頂,遮住了慘淡的日頭和月光,也隔開了凄切的霧氣。

他擡頭向四周望去,群鬼開始往那水池邊趴伏去,喝那池中黑沉沉的水。張燈身不由己,是想起身跑走,卻不由自主地往水池邊走去,低下頭,眼看着自己趴到了池邊,嘴唇逐漸靠近了水池,即将碰到水面了——

“等等!!!”就在這時,突然有人跑來,一把拉起了張燈的腦袋,将他狠狠地拖離了水面。張燈的嘴唇才剛觸碰到水,連味道都沒唱,就來人掀了個底朝天,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地面上,疼得他“嘶嘶”直叫。

之間來人戴着一頂白色高帽,上有四個明晃晃的黑字——一見生財。白布蒙面,一身素服,竟是個索命的陰差攔住了他。

身旁走來兩個牛頭,翻了翻手裏的批條,恭敬地對那差人說了什麽。

“此人陽壽未盡,不可進鬼城。我帶他回去,你們繼續押解。”白衣陰差的聲音清脆悅耳,張燈突然覺得神志恢複了幾分。

那差人把渾身無力的張燈拎起來,直出了迷魂殿。他一路不說話,帶着張燈飛快地逆着人流行走,張燈只覺得雙頰生疼,随後就來到了一處堂口前。堂前端坐着一慈眉善目的老頭兒,正兀自趴在石頭上。

差人卻沒看那老頭,直直的朝裏面走去。張燈正奇怪,看了幾眼才發現這老頭兒,其實是尊石像,刻得栩栩如生。張燈總有種他馬上就會活過來的錯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他做錯了。就這兩眼,那老頭就突然活了過來,臉色劇變,朝他立刻撲将過來,嘴裏大喊着:“你已死了!”

“你已死了!!”

張燈被他撲了個正着,身子頓時被他撲倒了。

可是,他并沒有倒在地上,卻是墜入了雲霧中。耳邊還回蕩着老人的話——“你已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發現自己坐在一處過山車上。身邊是自己大學時候的女友冉冉。

冉冉穿着粉色的蕾絲短袖,對他說:“你坐好,馬上要開始了。”

張燈還沒反應過來,過山車就開動了,朝着一個極高的坡道爬去。

他坐在座位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年的夏天,這座游樂園的過山車出過一次事件,一位女子被甩了出去,正好砸在對面的跳樓機上,摔成了兩半。他本來是要和女友去游樂園玩的,那天卻突然腹瀉,故去游樂園的事情不了了之。

可是,此刻他卻坐上了過山車。張燈內心警鈴大作,還沒等他提醒女友,自己的安全架就松開了,随後他就被甩了出去。

張燈吓得大叫,閉上眼什麽都不敢看。

突然,又有人敲了敲他的腦門。

“你想什麽呢?叫那麽大聲?”

他張開眼,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另一處地方。

身邊坐着前年結實的直播好友,現在的紅人相柳。

飛機正在攀升,張燈握住了相柳的胳膊,卻被他笑着甩開了:“你到底怎麽了?沒事吧?”

張燈又記起來了。

他之前本來是要和相柳一起坐飛機去香港的,但那天自己不知道為何和相柳一起睡晚了,于是沒有及時登機,連累了整架飛機的人。

難道這也是巧合?如果及時登機的話,自己也會死嗎?

他正這麽想着,突然飛機開始急速下降。頓時機艙裏一片尖叫,飛機幾乎是以自由落體的速度再往下墜落。

張燈的臉都吓白了。是了。他記得那天廣州上方有特大冰雹,空氣對流讓後來的好幾班飛機都延遲了。

他閉上眼,不敢再看。

耳邊只回蕩着那老頭兒的四個字,一遍又一遍,越來越大聲——

“你已死了!!!”

張燈捂住耳朵,猛然搖頭。

他大聲喊道,用力嘶吼道:“我沒有!!!”

“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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