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巧中相見(四)
張燈和劉白并列着,走到了地鐵站。
劉白一直低着頭看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麽,手速飛快。張燈瞥了好幾眼,硬是拼不過對方的速度,遂老老實實放棄了。
張燈有個習慣,走在他人身邊的時候會想把自己的步伐調整成對方的頻率。他走了一步,又走了兩步,又走了三四五六七八步。
劉白:“你……好煩。”
張燈內心受到極大的沖擊。
這位朋友,你不是粉絲嗎?怎麽反應如此冷淡?還說煩?
張燈內心還兀自狂風着,劉白已經在下行的電梯上轉過身來。
他把手機往張燈面前一塞:“喏。”
喏啥?張燈一邊的眉毛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伸頭過來,看到了申請添加好友的界面。
“加好友啊。你不要嗎?”說完,劉白作勢要把手機收回去。
“哎不不不,加加加。”張燈立刻接過手機,搜了自己的號碼,點了添加。
很快,張燈的列表裏就多了一個白頭發的頭像。點進去看看對方的空間,都是些需要告知大衆的重要信息,搬家或是換工作,沒有什麽日常。簽名也是很普通的工作信息,看不出劉白的興趣愛好。
“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劉白發現張燈在看自己的資料,有點不愉快,扯了扯嘴皮子。
張燈點點頭,又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過來。感情這位,還是個別扭傲嬌啊。
不,傲嬌算不上,應該算冷嬌。劉白的表情不少,但他不怎麽笑,他好像一直在想着什麽,在張燈看向他的時候就把自己的目光收回去。
就如見面之時,張燈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中有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能一眼到底。說是亮堂也好犀利也罷,卻渾渾噩噩帶着情感。
等着吧,總有一天要把你的話套出來。
張燈小幅度擺了擺手,和下站的劉白告別。對方擡頭看了看他,思考了一會兒,說了聲“你自己當心”,就頭也不回地下站臺了。
真是別扭,明明是想關心對方的,可還要硬生生憋回去。張燈有些想笑,掏出手機看貓咖的地址。
扛着烈日走了二十分鐘,他總算看到了街邊一家散發着淡粉色氣息的店。
老遠處張燈就感受到了萌物的召喚,他從背包裏掏出了一小罐貓薄荷,慷慨萬分地推開了門:“寶貝們爸爸來了!”
一群人宛如見到了智障。
他沒想到居然室內這麽安靜,瞪着眼“嗯……”了好一會兒,這才擰開蓋子掏出一小把貓薄荷往貓貓的食盆中灑去。頓時,黑的白的黃的灰不溜秋的貓都湧了過來,往張燈身上撲去。
“哎哎慢點兒慢點兒小可愛。”
“別急別急還有很多!”
“哎疼疼疼!!我的媽哪只肥貓踩到我的蛋了!”
他把一只坐在自己臉上的橘貓推下去,肥貓還發出了一聲很不好聽的“喵”。
定睛一看,他的肚子上正趴着一只巨大的,灰白相間的貓。
非常大,倘若站起來,可就有半人高了。
張燈吓了一跳,手裏的貓薄荷險些要掉。大貓捏着嗓子“喵”了一聲,把自己那張大臉往張燈的胸口使勁蹭。
“哎別蹭!哎!我胸口特別敏感的……嘶!”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張燈這才把貓薄荷蓋好,同時撈起了自己腰上這只巨大的貓。大貓似乎很喜歡張燈身上的味道,隔一會兒“喵”一聲,隔一會兒又“喵”一聲。
貓咪都三三兩兩跑走了,旁邊看戲的服務生這才走過來,客氣地說道:“這位先生,我們這兒不允許客人私帶貓薄荷,可以請你将貓薄荷給我嗎?”
還沒等張燈回過神,手上的貓薄荷就已經不見了。挂在腰上的大貓倒沒被吸引走,還用爪子扒着他。
“我們家面面是只緬因貓,體型本來就很大的,請您和他親熱的時候小心些,他有段時間沒剪指甲了。”
說着張燈腰上就挨了一記撓。
“………………………………………………嗯好的。”
張燈用力克制住自己不發出尖叫,又擠了個異常難看的笑到臉上。他用力将面面提到了自己肩頭,讓他好好趴着不動。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來找周悠。
“張燈!”遠處有人沖他揮手。
周悠帶着一臉壞笑:“怎麽,掉進貓窩裏迷魂了?這麽喜歡貓啊?”
張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見笑了見笑了。平時也接觸不到這麽多貓,一時間就,鬼迷心竅。”
嗯……鬼迷心竅這個詞好像不大恰當。張燈內心翻來覆去品了品剛講出口的話,感覺總不着味,周悠已經推過來了一杯抹茶星冰樂。
“喝嗎?咱一邊喝一邊說吧。”
張燈肩膀上挂着一坨貓,熱都要熱死了,點點頭就抓過猛吸了一口。緬因貓面面懶洋洋地趴在他的肩膀上,時不時蹭蹭他的腦袋。
“周悠,我最近總是能見鬼。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張燈把肩膀上快掉下去的面面拉了拉,愁眉苦臉地說。
周悠喝了口拿鐵,笑道:“果然你當時說的故事是真的。你能見鬼都是因為下陰的關系吧。之前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卧床不起了好幾天?”
張燈想到自己玩游戲玩到靈魂出竅的事情,點點頭。
“你大概是太虛弱了,魂魄脫離了肉身,一不小心就到陰間走了一遭,看到了些不該現在看到的東西。雖然這些對于古代人來說都是常識吧……但對你來說沖擊性估計也太大,對了,你生辰說給我聽聽,我不會害你。”
張燈猶豫地看了一眼周悠。
“說了不會就不會,我拜師的時候發了心咒的,害人要入畜生道輪回。”周悠不耐煩地擺擺手。
于是張燈就報了給她。周悠掐指算了算,覺得有些奇怪:“不對啊,你八字很重,照理說下了陰回來,也不會撞見這麽多鬼。你是不是招惹了什麽東西?”
張燈:“沒有哇,最後還是個很好看的陰差送我回來的,怎麽可能有小鬼跟着。”
周悠:“你沒招惹陰差吧?”
張燈:“沒有哇!我連人家小手都沒碰到!”
周悠“(懷疑的眼神)”
張燈:“喂我的名聲有這麽差嗎!反正我真的沒招惹人家!這輩子是真沒有!”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懷疑他周悠也覺得過意不去。她便換了角度問:“那你有沒有,給過下面的人什麽東西,或者拿了什麽?”
那就是有了。
張燈給了鬼市老板一口陽氣,拿了人家一塊如何精。
“有。我和鬼市老板用一口陽氣換了一塊東西。”張燈伸手往脖子裏掏去,“就是這個……咦?”
他稍微推開面面一點點距離,用力抓了抓脖子,卻什麽都沒抓到。
他挂在脖子上的如何精不見了。
“咦?咦咦咦咦?”
周悠看他肩上扛着只肥貓,抓耳撓腮“咦”個不停,無奈地打斷他:“沒帶過來?”
張燈搖搖頭:“不是,我出門的時候在在脖子上的。繩子也不可能斷,我才換的皮繩。”
周悠挑了挑單邊的眉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
面面實在重,張燈遭不住,把他從脖子上提了下來,雙腿分開,讓他扒着自己的腿站。大貓不樂意了,跳到張燈的腿上,抱住了他的腰,變成了個貓腰帶。
張燈:“……”
周悠:“……”
衆人:“……”
面面:“喵!(老子就是喜歡躺你腿上怎麽着了有本事咬我呀我看你不敢吧嘿嘿嘿)”
衆看中張燈的母貓在心中默默想,這肥貓也忒不要臉了。
※※※
思考了一會兒,周悠遞給張燈一包紙巾擦頭上的汗水(熱的),對他說:“你也不用找了,大概是落在了哪兒,等會沿路看看吧。我先和師父打個電話說下最近的情況,錢佳的外婆來找我了,想問問自己孫女後頭怎麽處理。”
“人都死了,不就是只剩燒了埋了麽?走完必要流程就行啊。”張燈說。
周莜眨了一下眼:“話是這樣沒錯。但錢佳是枉死,還不是一般的死法,人家外婆就想問問有沒有什麽講究。”
周莜看張燈的表情,說道:“你難道是,還不信?”
繞在張燈腰上的面面“喵”了一聲。
接受無神論教育二十多年的張燈潛意識中自然是不相信的。
之前一不小心進入游戲,還能用網絡電子流等理論濫竽充數,下陰和撞鬼,他就一直就覺得不可思議。
說不定……是因為自己太虛弱了,産生了幻覺。他偶然會這麽想,雖然經歷也太離奇了點,以他那小腦瓜可絕對想不到。
“這些……都是真的嗎?”他又說了一句。
周悠從包裏掏出IPAD,連上貓咖的無線:“你愛信不信。照理說不信者是遇不上的,搞不懂你是造了什麽孽,倒黴成這樣。”
張燈也很想知道自己是造了什麽孽。
本以為過會兒周悠會拿手機出來打給自己的師父,可沒想到她卻開了QQ,點了個人,開始視頻通話。
“師父,是我。那什麽,你現在方便說話不?”周悠大咧咧地撈過一只路過的英短,往腿上一放,開始撸。
英短和張燈都很懵逼,看着周悠。
視頻中模模糊糊有個留着一把灰色胡子的邋遢中老年,姑且算是個叔叔,正坐在一片較為昏暗的環境裏喝東西。
“還行,你說吧。”他捋了一把自己稀薄的胡子。
周悠便将遇到飛頭蠻的事情簡短地和她的師父說了一遍。
“你這是在哪兒?怎麽那麽多貓。”周悠的師父問了一聲,“這樣,你今天去把飛頭蠻的剩下的組織寄過來,最好打包成真空,不過應該也沒關系……貼兩張之前給你畫的鎮鬼符。”
“飛頭蠻的腦袋都癟成充氣娃娃了,直接寄給你吧。”周悠舉起手機,給師父看自己拍的飛頭蠻,“跟個玩具沒區別。對了師父,我還有個問題。”
“有話快說。”她的師父有些不耐煩,催促道。
周悠一把拉過了張燈:“這小子最近一不小心下陰了,還老撞鬼,你看看他是不是惹上了什麽?”
她的師父把臉湊近了屏幕,仔細看了兩眼:“生的還行,報個生辰八字。”
于是周悠把張燈的八字報給她的師父。和周悠一樣,師父也掐指算了算,接着又思考了一會兒,随後擡起頭來仔細看看張燈的長相。
“你小子……”師父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啧啧啧……”
啧個鬼啊老家夥到底要說什麽?張燈忍不住要翻白眼。
“都是命數,你要怪也只能怪天上寫命的人。小夥子,很多時候別老想着逃,還是想想怎麽解決比較好。不管你信不信,都是一樣。你這五年會過得起起伏伏,現實裏倒還好,就是容易招招鬼。好在有貴人會幫你,诶,你這桃花也就正好和貴人一齊出現。反正把握好時機,別做傻事,你這輩子也賺不到大錢,對象倒是會蠻有錢的。”
周悠朝張燈投來一個看小白臉的眼神,後者毫不客氣,丢了記白眼過去。
“不過這也不一定,畢竟未來也是會變的。人的五官也一直在變,只能說出一時罷了。哦對了,你今天丢東西了?別急,那是它害羞,該出來的時候還是會出來的。”
周悠還想說兩句什麽,卻聽見那頭一聲嬌滴滴的叫喚:“黃師傅,你怎麽還沒好嘛~”
黃師傅立馬換了副嘴臉:“哎倩倩,我好了,沒事了馬上來陪你哦~”
說着就撂了電話。
張燈:“……”
周悠:“……”
張燈:“我去上個廁所。”
周悠:“好的好的。”說完她趕緊把丢人現眼的平板收了起來。
張燈起身往貓咖後頭走,準備去洗手間。黃師傅的話似乎告訴了他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說。他腦子裏渾渾噩噩的,想要上個廁所洗把臉清醒一下。
貓咖的廁所有五個坑位,很不巧,小便池壞了,上頭立了一小塊牌子:下水道已堵,請用馬桶。歪歪斜斜的字跡,看上去很老舊。
張燈看了看貼着紅木貼紙的廁所隔間,嘆了口氣,推門進去了。
很不巧,他拉褲子拉鏈的力道沒控制好,一不小心扯到了不可描述,痛得他學了一聲狗叫。
解手的時候,他還在思考黃師傅的話。
他完全沒注意到,周圍情況有了什麽變化。貓咖的洗手間沒有翻修,還是用了之前店家的現成裝潢。燈光慢慢暗下去,牆壁上的碎花壁紙中開始逐漸泛出污漬。
突然,有人敲了敲張燈隔間的門。
“有人,去隔壁上。”張燈沒擡頭,回了一句。
對方沒有理會,還是在敲門。
“好了好了,等我上完廁所行不行?”張燈用廁紙随便擦了一下,拉好褲子拉鏈,回頭過來。
可這一回頭,他卻吓得愣在當場。
隔間上方,錢佳的頭正擱在門板上,張嘴俯視着他。
他的背上頓時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動也不敢動,只能死死盯着那只腦袋。
突然,錢佳的腦袋向前一動,竟然掉進了隔間裏面,直接砸到了張燈的腳邊瓷磚上,發出了令人郁悶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