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孟小冬十二歲能唱譚派各調,亦天才也。”

《錫報》劇評欄目 1919年4月

城隍廟勸業場的“小世界”游樂場,位于上海法租界吉祥街,是上海最負盛名的游樂場之一。

勸業場樓高七層、門臨福佑路,有電梯和盤梯,屋頂建屋,樓外有樓。在屋頂上可以俯瞰城隍廟全景。

樓內的布局是這樣的:底樓的節目是髦兒戲、影戲及魔術等,二樓設有菜館,但主要是商場。三樓的娛樂內容以女子新潮劇為主。四樓有蘇灘、時曲、京戲、女校書彈唱、文明戲等。頂樓還有望遠鏡、彈子房等游藝節目。勸業場開業後,吸引了城內外的市民前來游玩,據報載,游客最多時可達四萬餘人,平時也有數千及萬把人。

灰底燙金的黃花梨木牌匾高高的懸挂在四樓的戲臺上,上面寫着“京班戲樓”四個大字。

此刻,柳彥之和葉元傑正在戲樓下欣賞着由孟小冬演出的《烏盆記》。

孟小冬演張別古,此時已演出到第四場。

【第四場】

張別古 (內白)嗯咳!

(張別古上。)

張別古 (數板)年邁時衰,老來無子好傷懷。妻喪早,命運乖,只落得奔忙勞碌打草鞋、打草鞋!

(念)人老屈腰把頭低,樹老焦梢葉兒稀。茄子老了一兜子兒,倭瓜越老越好吃。

(白)老漢,張別古。打草鞋為生。這兩天生了一場毛病,沒有出去做買賣。今日病好啦,一個錢兒沒有,我想起城南趙大,欠我兩雙草鞋錢。不免前去要了來,也好度日,就此走走。

待我出了門兒,關上門兒,我再鎖上門兒,門兒呀門兒,你好好看着我的門兒,不要叫羊吃了我的被窩!老啦老啦,再也不能小啦;若是小了,可就費了事啦。說話之間到啦!

哎呀,房子怎麽翻蓋啦,還是搬了家啦!待我再來看看!損德堂趙。是他的堂號!待我叫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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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趙大!

(趙大上。)

趙大 (念)忽聽叫趙大,膽戰心如麻。縱然将事發,有錢全不怕。

張別古 (白)趙大,趙大!

趙大 (白)原來是老小子!

張別古 (白)好說,小小子兒!

(張別古背躬。)

張別古 (白)啊,他哪裏搶來的錢,穿的這麽好!

(張別古向趙大。)

張別古 (白)是我!

趙大 (白)你來做什麽?

張別古 (白)我找你有兩句話說。

趙大 (白)有話這裏講?

張別古 (白)不在這裏講,在哪裏講?

趙大 (白)這裏風大,吹了我的舌頭!在會客廳裏講話!

張別古 (白)有了錢就有了會客廳啦!我不認識,你頭裏走。

……

孟小冬學唱孫(菊仙)派老生,作為女老生,她天生一副不帶雌音且洪亮的好嗓子,又練功刻苦、悟性極佳,盡管年紀雖小,又挂牌演出不過數月,但卻已經譽滿上海。

柳彥之不是京劇票友,但見識了這位孟小冬唱功,倒也覺得她這戲唱得形神相似。只是聽戲的人在底下吃喝說鬧,一遇精彩之處,觀衆就吵吵嚷嚷,胡亂拍掌、蹬腳,連連大喊“好……好……好。”

這多少讓人有點出戲。

“這出戲好看嗎?”

低沉、冷硬的男性渾厚嗓音在柳彥之耳畔響起,吓得他心中一跳,他下意識側頭看去,猛然看到葉元傑正神情溫和地瞧着他,他心裏不由得慌亂地跳了起來。

“好……好看。”

看到柳彥之沒來由的驚慌失措,仿佛受驚的小兔子般,既可愛又讓人憐惜。

葉元傑不由得笑了笑,厚實的大掌握上柳彥之的手,比他大一個號的手剛好緊緊的包裹住柳彥之的。

葉元傑握着,就沒再放開。

事實上,這出京戲的确演得很好。

在柳彥之的記憶中,除了小時候在西關街口聽說書先生“講古”,他就沒有有過別的什麽娛樂,這其中有囊中羞澀的緣由、也有的是性格使然。

柳彥之從小就在與洋人互通有無的廣市長大,廣市的繁榮不比上海遜色,他更不是鄉巴佬,可他卻真的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一個城市的游樂場就可以讓人這麽醉生夢死,仿佛只要待在裏面就可以一直都無憂無慮。

這幾天葉元傑也帶他去了上海不少高貴的、消遣解悶的地方,但他卻不喜歡這樣的地方,那不是他該待的。

只要他身處其中,他就覺得各種格格不入,這仿佛在無時無刻地告訴他,他來這裏的入場資格始源于一場帶有強迫性、侮辱性的交易。

柳彥之環顧四周,他從這些人的服裝和面相看得出來,這些人都不是殷實人家,他們只是在這個游樂場、在這個小市民的天堂裏,用有限的汗血錢來尋求麻醉。

這仿佛是上海這個大都市畸形生活的模型。

好不容易等到散場,柳彥之跟着葉元傑從座位離去,前後兩隊的便衣打扮的保镖衛兵手,把他們周圍圍成了個密不透風的保護圈。

但柳彥之不知道的是,在他離去後,之前坐在他對角後幾排的那個身穿當下時新西服、頭戴黑色禮帽的男人。他手裏夾着根茄力克英國進口香煙,時不時往嘴裏吸一口,他擡手看了看手表,對着柳彥之離去的方向,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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