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能拍胸脯說自己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一個人嗎?

哪怕那個人與你血濃于水,從小一起長大,你甚至給那個人當爹又當媽,養育他、教導他近十年,知道他喜歡吃五花肉,不喜歡吃魚,知道他的一切生活喜好,但是,你真的能夠确确切切地明白他內心在想些什麽 又有怎麽樣的理想嗎 ?

都說溝通能夠縮短距離。

柳彥之後來才明白,他跟弟弟之間的距離絕大部分是因為,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真真正正地剖開心扉交流過了。

但柳彥之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明白到,他的弟弟,早就已成長得跟他從小所認知的那個弟弟不一樣了。

對着弟弟,柳彥之已經不能拍着胸口說,他能完完全全了解他、對他知根知底。

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坐着車去大世界游樂場。

路上行人頗多,穿西服的職員、穿長衫的男子、穿旗袍的摩登女郎,都在街上穿梭。

早期來滬的日本人多數聚集在虹口吳淞路、武昌路一帶經營照相館等小本生意,或經營妓院謀生。1915年,公共租界內的日僑已達到7169人,人數居各國僑民之首。

“抵制日貨,堅持到底。”

車子經過虹口吳淞路的時候,那裏似乎聚集了很多人。

一個頭綁白布條,身穿白襯衫和呢格褲的男學生站在寫着“文明大國,豈受倭奴之辱”字樣的旗幟下面,正領着大家喊着如上口號,震耳欲聾。

聚集的民衆幾乎占領了大半條路,把交通都堵塞了。他們正站在日本人辦的報紙《周報》的報社前面演講。

随後,人群舉着旗幟開始向前移動,似乎要游xing 了。

車子在大豐和米店門口進退不得,于是柳彥之在身穿便衣的衛兵保護下從車上下來。

但越來越多的人往這裏聚集,擠啊擠,把柳彥之和其他人給擠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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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彥之四處張望,突然他瞪大眼睛,愣了愣,呆立在原地,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有好幾位年輕人在派發印有諷刺賣國賊的漫畫和“指斥倭奴”字樣的傳單,他們把它遞給柳彥之。

“請你支持我們的愛國行動!”

柳彥之把傳單給接了。

這時有一個人在身後猛地拉住柳彥之的胳膊,立馬奔跑,直到把他拉往一處無人的角落才停下。

“謹之……原來真的是你。”柳彥之驚喜地說道。

相反地,柳謹之上上下下地大量了一番柳彥之後,就沒有一絲好臉色,“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人養着 ”

柳彥之瞪大眼睛,驚惶地盯着弟弟。

謹之是怎麽知道的

柳謹之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像是期待他的否認。

“不是……”柳彥之嗓子幹澀,用盡力氣才能發出聲音辯白:“我沒……”

可他還沒說完,柳謹之仿佛發現了什麽,打斷了他的說話。

“你身上戴的是什麽”柳謹之的眼尖,手也快,他把柳彥之前襟那條閃亮亮的銀鏈子給拽了出來,發現這竟然是一塊制作精美的懷表,表蓋中空,露出裏面的阿拉伯數字表面和英文字樣,表蓋的周沿雕刻着精美繁複的花紋。

這種表是是洋貨,還是價格不菲的高級洋貨,絕不是自家那個小鐘表檔裏的存貨。柳謹之記得,他大學裏有個有錢的同窗就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據說是他那去英國留洋的哥哥寄給他的,柳彥之的這塊肯定也是英國貨,那到底是誰給他的難到他真的給那些臭軍閥當兔子爺嗎?

柳謹之竭力忍住心裏的怒火,盯着他問,“哥,這表到底哪兒來的”

柳彥之心虛地看了一眼弟弟,不敢說出來。

柳謹之被他哥支支吾吾的樣子弄得心裏更加疑惑,加上他哥渾身高級貨,他想,莫不是那件事是真的吧?

這樣想着,他更是憋着一股氣:“你倒是說啊,有還是沒有?”

柳彥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沉默許久,他最終還是萬分艱難地點了頭,承認了他被人包養的事情。

柳謹之看見哥哥點頭承認後,臉色難看,眼睛裏透露出厭惡和痛心,他吐了一口氣,怒火難捺,厲聲指責道:“你居然給別人當兔兒爺?你羞不羞恥你對得起阿爸阿媽嗎?你還有沒有脊梁”

柳彥之臉色慘白,如遭重擊,冷汗倏然間從頭頂淌下,踉跄着退了兩步,扶住了牆邊。

他沒脊梁他不知羞恥

他弟弟說了什麽,那是他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弟弟嗎?那還是那個說等我讀完大學,出息了就讓你跟着我享福的弟弟嗎?

荒唐,實在太荒唐了!

他到底是為誰才沒的脊梁。

想到弟弟辱罵自己的話,這字字句句的,就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插進了柳彥之的心口。

仿佛天塌了下來那般,柳彥沒有想到,他唯一的親人居然那樣想他,心痛到麻木。

就這樣被人羞辱,對方還是他一直疼愛有加的弟弟,柳彥之如何不心痛,他別開頭,自暴自棄地任對方辱罵。

他渾身發冷,哪怕正值六月,哪怕頭頂上還有一個大太陽,可他依舊冷得顫抖,這種冷是從骨髓裏由內到外散發出來的,仿佛全身都浸透在刺骨冰冷的寒水裏頭。

直直往柳彥之心窩子戳的話一句接着一句,但是他已經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于是他倉皇地轉身,扭頭就跑仿佛身後有什麽鬼怪在緊緊地追他一般。

柳謹之見哥哥急急忙忙地跑了,也沒追,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氣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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