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葉元傑的身上有很多傷痕,比如他右手上的那條長長的疤痕,那是他八歲爬樹掏鳥蛋時失足從樹上掉下,被樹肢劃到的,他那時右手脫了臼,綁了整整一個月的綁帶;比如他左手手肘上的刀傷,是他剛去德國軍校那會兒,德國鬼子看不起他是個華人,想要教訓他 ,可軍校紀律分明,那人不能明着欺負他,所以想以搏擊切磋來達成目的 ,說是公平地比一場徒手搏擊,實則是仗着人高馬大想教訓他,可那德國鬼子哪裏知道他從小習武,又經常和父親的部下對打,他被人挑釁,心裏窩着火,更是不要命地揍,逼得那個德國鬼子掏出軍用短刀來反擊,他用手肘一擋,那刀傷就這麽落了下來;比如他左背上的槍傷,則是他的庶兄和他争權時,派人暗殺他而留下的。
這些傷,不管他當時傷得有多重,痛得有多厲害,可傷口一好,他也就抛之腦後了,可唯獨柳彥之刺在他腹部的那一刀,哪怕比他以前受的傷要輕得多,哪怕沒有觸及要害,哪怕傷口早已愈合,可他每當午夜夢回想起時,依舊感覺痛入骨髓,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從心口上慢慢地把刀插了進去。
葉元傑心想,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柳彥之捅他的這一刀。
“扣扣……”敲門聲打斷了葉元傑的回憶。
“進來。”聲音冷得不行。
林副官開門進去,恭敬地說:“司令,人已經帶來了。”
葉元傑眼色沉了沉,“帶我去見見他。”聲音裏聽不出喜惡。
葉公館的會客廳裏,柳謹之被人反綁住雙手,口裏被塞了白布條,身後還有衛兵看着他。
葉元傑從樓上一步一步慢吞吞地下來,柳謹之聞聲擡頭一看,只見一個身材高大,威嚴深沉的男人直往他而來,他意識到這個人可能就是綁他的主使人,他艱難地站起來,神情激動地“唔……唔……”發出聲音。
但他身後的衛兵卻推了他一下,柳謹之一個踉跄,跌倒在地,這時葉元傑也走到了他面前。
葉元傑眼裏看不出感情,他一把扯下柳謹之嘴裏的布條,譏諷地說:“你就是那個憂國憂民的大學生——柳謹之?彥之的寶貝弟弟?”
柳謹之好不容易能說話了,又猛然聽到這麽一番話,他怒道:“你是誰?為什麽要綁我?你跟我哥又有什麽關系?”
“啧啧……我還以為,你被人關了一陣子後,總該成熟點,不應該還是這麽幼稚才對。”
葉元傑随意地坐在沙發上,譏笑地說:“沒想到你還是那種沒有腦筋、聽了演講就會激動的大學生。你哥哥還真是養了個傻子外加白眼狼。”
說實在的,他一直嫉妒柳謹之,就因為他是柳彥之的弟弟,他就能得到柳彥之全心全意的付出和愛護,而他居然還這樣踐踏柳彥之的自尊,現在柳彥之下落不明,他自個兒不好受,自然也不會讓柳謹之好受。……其實說到底,真正傷了柳彥之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柳謹之見他這般羞辱自己,惱怒得不行,又見他開口閉口都提他哥,腦子裏的某個想法一閃,脫口而出,“你不會就是我哥的那個姘頭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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姘頭?
葉元傑眼裏一沉。
柳謹之見他臉色不好,猜是自己說對了,他冷笑一聲,“你是來提柳彥之出頭的 ?哼,他自甘堕落跟你幹出這種事,就別想我認他。”柳謹之怒到直呼柳彥之其名,連哥哥都不喊。
葉元傑聽後怒到反笑,他意味不明地朝柳謹之笑了笑,“既然這樣,不如你看完這些東西再說吧,如何?”
柳謹之看見他揮揮手,手下就遞給他一個文件袋。
葉元傑直截了當的打開了袋口,把裏頭的一疊黑白照片拿出來,扔在地下給柳謹之看。
柳謹之低頭一看,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咬牙怒道:“這是什麽 ?”
裏面有他的導師、《民國時報》總編邵力子和上海一些位高權重的人物在“大世界”游樂場玩樂的照片、還有不少和他一起在街頭抗議、派傳單的同學和工部局高層接頭的照片。
“你以為你們每天上街游xing演講,派個傳單,喊着抵制日貨,那就能救得了國能改變局勢愚蠢。也就你們這些天真的家夥還真就這麽認為而已。”
柳謹之瞪大雙眼,一臉不可置信。
葉元傑見他這副模樣,似乎心情好了些,他嗤笑道:“看到沒?你以為你們這些每天叫嚣着局勢、抵制日貨,派個傳單的學生就全是愛國人士,他們中也有不少是為各個派系的軍閥服務的。”
葉元傑半蹲下來,從中抽出一張放在上面,“聽說你這麽活躍在上海組織各種活動,都是靠你的導師邵力子支持的,我告訴你,你也不過是他手裏的槍杆子,還是指哪打哪的那種。”他頓了頓,又開口道,“你不是說我是你哥的姘頭嗎?你說得沒錯,但你知道你哥為什麽會跟我嗎?因為你哥為了撈你這個憂國憂民的好弟弟出巡捕房,答應當我的小情人兒,怎麽樣?你不是很以你哥為恥嗎?其實你也高尚不了哪裏去。”
在葉元傑看來,那些學生空有一顆愛國心,卻幹不出一件有用的事。他們成天叫嚣着抗議、反對,可裏面又有多少人能夠真真正正棄筆從戎的,真正能夠有本事改變這個動亂的格局的更是少之又少。
說大話誰都會說,罵人誰都會罵,但凡有個擔子、挑子,又有誰會主動去挑?
就像年前日本在東北設立關東軍一樣,東北的學生不也整天叫嚣着抗議、要把日本人給趕出去嗎?
可一建議學生們參軍上前線,他們卻不答應,後來又提議學生到後面挖戰壕,他們又嫌“挺累的,我不去。”
葉元傑當時聞言,就忍不住痛斥“我真是看不起這些空口說大話的學生。”
柳謹之臉色慘白,似乎還沒從知道真相之中緩過來。
葉元傑站了起來,背向柳謹之:“對了,那天你跟彥之吵架後,他就跳下了黃浦江,至今下落不明。”
“送客。”沒等柳謹之反應過來,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