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柳謹之和他哥哥柳彥之一樣,明明是是商賈後代,又從小就在廣市省城的街頭巷尾長大,但兩兄弟卻都沒有學會商賈人家的精明算計。不同的是,哥哥柳彥之年紀輕輕就挑了家庭的重擔,生活讓他成了一個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小市民,柳謹之從小在哥哥的保護下長大,從來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挫折,倒是長成了一個滿懷莫名激情的愛國大學生。

像柳謹之這樣的人往往腦子一根筋,容易被人左右,空懷激情和理想,以求救國圖存,卻難以做出真正的大事。但他和其他年輕人一樣無所畏懼,而且身上還有最樸素的正義和最蓬勃的熱情。

可以說,柳謹之能夠一直都保留這種天真和赤子之心,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有個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哥哥。

可如今他在這葉公館一進一出後,他就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柳謹之了。

“打倒列強,抗議政府,同胞們,跟我一起保衛中國主權。”

柳謹之離開葉公館後,獨自一人在街上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地走着,經過虹口乍浦路的時候,那裏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群,穿學生裝的、穿西服的、穿旗袍的,全都望着虹口大戲院的門口。一個身穿學生裝,頭綁寫着“以死明志”白布條的男子站在劇院最上面的臺階上,對着他們神情激昂地喊口號。

那男子喊完口號,又激動地對下面人群說道:“各位同胞們,在巴黎和會上,我們明明是戰勝國,可列強卻要瓜分我們的土地,還有日本人居然在東北成立了關東軍,而這個政府卻依舊無動于衷,中國目前的形勢如此嚴峻,難道你們還能無動于衷嗎?”他頓了頓“今天我就要用我的鮮血來喚醒麻木的中國人,喚醒你們一起來抵抗列強,保衛國家。”

他拿出匕首,大喊:“我定要喚醒你們,以死明志。”說完,他把匕首插入腹部。

“把刀放下……”臺下人們大喊,見人真的跌倒在地後,大家急急上去想救人。

以死明志 ?

看了這麽一場混亂的演講,柳謹之忽然從心底升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這些往日讓自己傲情萬丈、慷慨激昂的場景,如今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尤其是在那個學生把匕首插進自己的肚子,來“以死明志”的時候,柳謹之甚至想起了葉司令罵他的那句話。

愚蠢。

“你以為你們每天上街游xing、演講,派個傳單,喊着抵制日貨,那就能救得了國能改變局勢愚蠢。也就你們這些天真的家夥還真就這麽認為而已。”

不知怎麽的,柳謹之想起這些話,竟然發現自己辯駁不了。

柳謹之第一次對這種聲勢浩大的運動感到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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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他們真的因為這場運動而讓北洋政府拒絕在巴黎協定上簽字,但那又怎樣

沒了巴黎協定,說不定還會有慕尼黑協定、倫敦協定……,就像清政府簽署種種喪權辱國的條約一樣,只要國家依舊腐朽弱小,那麽那些強盛的番國就不會把你放在眼裏,哪怕你也是作為戰勝國之一,它們依舊會向你伸出利爪。

而如今國力衰弱的中華民國,在虎視眈眈的強國面前,根本就毫無反抗之力。

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國家不夠強大。

柳謹之望着混亂的人群思索着,心底在疑惑着,迷茫着。

他帶着這份複雜而微妙的情緒,轉身離去。

一個人的成長是一個緩慢而容易的過程,因為它只需要花費時間就能完成。

而一個人走向成熟是困難的,因為它沒有終點,只有行程,還意味着你得丢棄內心的天真,從天真幼稚向更高的一級轉變,對事對物的看法變得更加理智。這一過程中往往伴随着周圍環境的改變而發生,也包括其他人的影響,尤其需要時間與代價的付出。

直到多年以後,柳謹之回憶起這一天,感覺自己仿佛是做了一個夢,夢中的自己變成了一只蠶蛹,被厚厚的繭包裹着,自己渾渾噩噩的,想掙脫出來,卻怎麽也掙紮不出來,恍恍惚惚間自己似乎突然變成了一只娥。

他飛呀飛,遇到了很多人,他們都跟他說話,但他怎麽也記不住他們的面孔,以及他們所說的話。

此刻的柳謹之和多年後的他截然不同。多年後的他已經是一名經驗豐富的地下黨員,多年的間諜生活已經讓他善于僞裝、謹慎多疑,讓他真的從內心變成了一只蠶蛹,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他不再随随便便的就相信別人,小心翼翼地過着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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