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借勢

賈母道:“如今你急着要相看娘子的意思,我倒也知道幾分,無非是怕有人厚着臉皮,糾纏不清。可是你需明白,結親從來都是結兩姓之好,為了和個把糊塗人劃清界限,就急着把自己賤賣了去,豈不叫人惋惜。可見你這個孩子,看來十分懂事,其實卻是個沒成算的!別人不知道你,我卻是十分看好,将來你的造化,只怕大了去了。所以竟是晚些結親的好。若你真是看好小紅這丫頭,我便替你留意着,過幾年你取了功名,聘為姨娘也就是了。”

賈芸聽了這話,心中發虛,臉頰飛紅,忍不住問道:“我的事情,老祖宗你知道多少?”

賈母道:“你這孩子,娘娘既然那麽看重你,我豈有不關心你的?你且放心,你既是我賈家的正經主子,斷然沒有讓外頭人欺負了去的道理。”

賈芸見賈母一臉篤定,心下稍安,又聽見賈母皺眉問他:“幾日前我入宮去見娘娘,娘娘說她心中不安,總怕府中諸事未妥,又說你必有永保無虞的法子。既然你今日來了,便莫要藏私,一發全說出來才好?”

賈芸聽了,心中驚訝道:“我哪裏來什麽永保無虞的法子?”

賈母只滿臉慈愛的把他望着,微微笑着,并不回答。

賈芸只好又低頭想了一回,跺腳說道:“娘娘必然說的是這個了!”

賈母原本雖然這麽說,也沒真個指望十多歲的半大孩子說出什麽深意來,只當是元春一時糊塗錯認了人,如今見賈芸真個有話要說,倒有些驚訝起來,忙問道:“卻是什麽法子?”

賈芸道:“常言道千裏搭長棚,世上沒有不散的筵席。前人又有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老祖宗除非不怪我,我才敢說下去。”

賈母笑罵道:“你這時候卻又賣弄什麽關子!難道果然賈家有事,你能讨得了好去?”

賈芸便慢慢說道:“若論我賈氏淵源,老祖宗自然熟知。自先祖寧榮二公開府以來,又經歷了代文玉草四代,到了曾孫兒這輩上,不多不少正是五世。”

賈母聞言,先大吃了一驚,又低下頭來細細品摸着話的意思,臉色便有幾分難看。好半天,才強笑道:“只怕是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作甚麽杞人憂天了。罷了,你卻說說,既然有這許多憂慮,卻有甚麽永保無虞的法子?”

賈芸躬身答道:“曾孫兒常聽人說,伴君如伴虎。何況如今儲君之位不穩,咱們家出了娘娘,自然是和太子榮辱系在一道的。舉止言行若是有些什麽差池,若是有了罪,凡物俱已入官,子孫又何以為生,祭祀何以為繼?”

賈母眼中神色變幻,遲疑着問道:“你的意思是?”

賈芸點了點頭,道:“以曾孫兒的愚見,唯祭祀産業可不入官。竟不如多置田莊房舍,以備祭禮之費,索性将家塾也設于此地,便是敗了下來,從此子孫便守着祭祀産業讀書務農,也算一條後路。”

賈母低頭想了想:“你這個主意倒有幾分道理。只是你卻不知,咱們家的爺們兒,有幾個是甘心人後的?為了每年那一點份例,還吵個不休。置下這麽許多祭祀産業,卻由誰來管?竟沒幾個能服衆的!”

賈芸道:“不若會同族裏長幼,大家一起商定,竟按房輪流管賬,也便是了。”

賈母閉目思索了片刻:“這個法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小小年紀,卻不知道世情險惡。許多時候,想頭是好的,卻被人生生曲解了去。我雖然是長輩,卻是女流,這種事情必定是不好開口的。你珍大伯倒是族長,卻也是懶得挑頭的,何況說出來其餘幾房未免不服。讓我再想想,總要想個穩妥的法子才好。”

兩人正在憂心忡忡,突然聽見外面小丫頭說了聲:“寶玉來了!”

賈寶玉便一挑簾子闖了進來。

賈母憂慮的神色一掃而光,同寶玉招手說道:“寶玉這邊坐,今日可又惹你父親生氣了?”

賈芸忙沖着賈寶玉行了父子之禮。

賈寶玉看到賈芸,倒是十分的高興,道:“芸兒許久不來了。上次你跟我說那鉛粉固然白,用久了卻對身子不好。這次我用紫茉莉花種制了茉莉粉,你看好不好。“說着,便要拉他去看。

賈芸和賈母對望一眼,賈母點點頭,道:“芸兒你難得來一趟,晚上便在這裏吃飯罷。”這是随口的客套話便是允了和賈寶玉一起玩的意思了。

賈寶玉便領了賈芸去看他新近調制的茉莉粉,得意問道:“如何?”

賈芸便笑:“輕白紅香,四樣俱美。”

賈寶玉一向對幹兒子十分大方,問:“你可要帶回去給你母親、姐姐?”

賈芸想起蔔氏和二月姐便心中泛堵,推辭道:“不用了。”

突然又聽見小丫頭在外面說:“林姑娘來了。”賈芸便起身告辭。

賈寶玉也知道他不方便留在這裏,笑着說:“等閑了,我去你家找你玩。”賈芸點頭,轉道回家。

賈芸走到寧府前面的街上時,天光還早,突然見到有個老人正跪在地上,高舉了狀紙攔來往的官轎。正覺得那人有些面熟,寧國府裏便沖出一群兇神惡煞的家丁,提着棍棒亂打,一面罵道:“焦大,你這個吃裏爬外的東西!珍大爺怎麽對不起你了,你在大門口給大爺沒臉!”賈芸這才想起來,這個老人正是焦大,原是寧國府裏有幾分資歷的老人,不知竟犯了什麽事,竟在寧府大門口,和賈珍公開唱反調。

想到這裏,賈芸便駐足,傾耳細聽,見那焦大嘶啞着聲音說:“焦大這輩子都沒出息,從來不敢求賈家給什麽恩典,從來都是老實巴交。我這輩子,唯有一個外孫兒出息,如今竟革了他的功名,豈不是要了我的命去!蒼天啊!太爺啊!想我焦大拼了命,把你從死人堆了背了出來,難道就是為了報應在我外孫兒頭上的嗎?”

那群家丁便說:“少混說!珍大爺幾時對不起你了,由着你在這裏瞎編排?”

焦大越發起了興致胡鬧,因有人拿了棍棒打他,他便在地下打滾裝瘋道:“你們竟打死我好了!我死了好去尋太爺去!定然把你們做的這些偷雞摸狗的龌蹉事都告了他,看你們有什麽臉面!”

那群家丁聽了這話,有的吓得臉色蒼白,怯生生的正欲住手,那領頭的便暴喝一聲說:“把他嘴堵上,把他拖走,看他還到處混說!”

焦大在地上拼命的蹬着腿,然而一則年紀大了,二則孤身難敵,早被那群家丁一擁而上的綁了,推進寧國府裏等候家主賈珍發落。

路邊看熱鬧的人有的指指點點,紛紛說道:“這焦大也是個可憐人。獨得了一個外孫兒,似乎是姓李,去年進了學,當時焦大還請了街坊鄰居去喝酒,樂的跟什麽似得。因李家小子有些本事,一來二去竟成為寧國府的座上賓客。這也罷了。誰料想不知什麽的,竟得罪了寧國府的大奶奶,竟被革了功名。”

旁邊又有人問道:“我卻有些聽不懂了。寧國府的大奶奶再怎麽身份尊貴,也是女流之輩,又不是金枝玉葉,便是得罪了,也不過是磕頭認錯,兩家交惡諸如此類,怎地能革去功名。感情這吏部竟是賈家開的不成?”

先前那人賣弄自己知道的多,先豎起一個手指,神神秘秘的說:“噤聲!雖不是賈家開的,但賈家如今出了娘娘,是正宗的皇親國戚,寧國府又是一等将軍府邸,一個拜帖過去,革一個秀才的功名,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那些八卦的看熱鬧者慢慢的散去了,賈芸也走回了自己家中。他估摸着,按照賈母的說法,賈琏這一兩天裏少不得去吳家一趟,還不知怎樣作威作福呢。

果然,沒過幾天,吳隽便親自來到賈芸家,低聲下氣的賠盡了不是,将二月姐又給接了回去。

只是,吳隽在離開的時候,深深望了賈芸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着許多複雜的情緒,竟令賈芸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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