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招攬
二月姐被自家夫君親自接了回去,出了城也是一路吹吹打打,竟如出嫁一般,給足了她面子,心中自然十分歡喜。回到吳家,滿院下人對她都很是敬畏。忙取了妝盒細細梳妝打扮了,只待晚上和吳隽小別勝新婚,重做一對恩愛夫妻。
一直等到晚上,她的通房阿香才猶猶豫豫過來服侍她入睡。二月姐不由得高聲問道:“姑爺呢?”
阿香低下頭去,吞吞吐吐說了一番話,二月姐這才知道,原來吳隽接她回來,款待過賈家一幫過來為她充場面的老仆人後,竟然不見了蹤影。二月姐又是急又是氣:“他果然是死不悔改!我的命怎麽竟這麽苦?”一面淚落如雨。阿香也在一旁哭着勸道:“小姐且保重身子。”
是夜。曉星沉。燭影亂。
一座小小的宅院中,藏着一個失意的人。
幾尾青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院子裏的石桌上,一個人把頭深深埋了下去,滿身酒意。
吳隽的手指尖尚夾着那張薄薄的契書,那是他去賈家接二月姐時,賈芸托書童徐成帶給他的。眼看一片心思竟成空,于吳隽而言,是莫大的諷刺。——從哪裏來,還到哪裏去,因此他滿心指望結廬讀書、共剪西窗的心願就這樣碎了一地,渣都不剩了。
然而尤其讓他感到憤怒的是,那日榮國府賈琏賈二爺來吳家時候說的話:“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些?打量他家不是兩府直系,便可随意糟蹋嗎?卻不知他現在攀上了娘娘的高枝,莫說我們,就連娘娘的親弟弟還要退後一箭之地呢,你怎麽敢作踐他的姐姐?”
難道是他看錯了人嗎?他又想起初次見到賈芸時候,那少年垂下溫順的眉眼,但舉止之間,清淡的面容後卻有幾絲清高和倔強。這樣的人怎麽會做那些阿谀奉承的事情,怎麽會去攀什麽人的高枝?
畢竟是不信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一個黑衣人悄悄的站在宅院裏,将吳隽深深的望着。眼看着他唉聲嘆氣,眼看着他借酒消愁,眼看着月移星沉,看吳隽終于醉倒在石桌上,方抱起他,入房去休息。
于是吳隽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又發現夢枕極其溫柔的将他抱着,不免臉色有些難看。先定了定神,知道此地并非相公堂子,心中暗自心驚,也約莫着有了些數。
他雖然從小被嬌縱慣了,對于求之不得的人或事格外糾結,然而既然能憑真本事考上秀才,可見本性,卻是極聰明的。此時見勢頭不對,一言不發,先從夢枕懷裏出來,仔細套上衣服,方冷冷問道:“閣下到底是什麽人?”
夢枕也慢悠悠的穿上衣服,笑吟吟的和他說話,神情和在青樓中服侍他時候一般無二:“如郎君所見,青樓一小倌罷了。我名夢枕。”
吳隽搖頭道:“我沒有和小倌回家過夜的習慣。”
夢枕道:“那我便不是小倌。何況,這也不是你家。”
吳隽大踏步走到院子裏,四處張望,夢枕揚起手中的地契:“可是在尋這個?送給心上人的東西被人這樣糟蹋,心中卻是何種滋味?”
吳隽臉上也浮起嘲諷的笑意:“你真個叫夢枕?只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罷了。”
夢枕便道:“能坦然稱自己為神女,也不枉我們睡過那幾場。”
吳隽見他說的暧昧,漲紅了臉道:“你不過是個陪睡的,又有什麽好嚣張的?”
夢枕悠然道:“我自然清楚自己的身份。怕只怕吳爺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罷了!吳爺可還記得,同年中有個叫李文軒的,他外祖父便在寧國府上?”
吳隽聽了,有些詫異的說道:“我自然記得。只是卻和他有什麽相幹。”
夢枕道:“這李文軒自不量力,仗着自己頭臉齊整些,竟去招惹寧國府裏有名頭的那些主子,終于得罪了不可得罪的人。以賈家之勢,豈肯善罷甘休,一紙帖子送到吏部,又慫恿底下清客告了個不大不小的罪名。這李文軒便被革了功名,永不敘用了。”
吳隽聽到這裏,卻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又驚又怒:“那賈家竟橫行霸道至此!功名自是朝廷給的,我輩讀書人寒窗數十載,全為報效皇恩。他說革去便革去,未免太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又問:“我和李文軒卻也有過數面之緣,是一起開過文會的。你且說說,他究竟得罪了哪個?”
夢枕說:“究竟得罪了哪個,這其中牽扯甚深,我卻不便深說。左右不過是李文軒見美起意,有了些蒹葭之思罷了。算起來,他的情形,跟吳爺卻十分類似。”見吳隽終于色變,才悠然的帶了些笑意說:“如今吳爺,可不就是癡纏自家內弟未果,遷怒娘子,結果被賈家連本帶利找回場子來,只得一個人窩在這裏喝悶酒的?”
吳隽終于再也說不出話來,他隐隐知道,夢枕并未說謊。
夢枕猶自不肯罷休:“芸二爺果然是好模樣,也無怪乎吳爺心中會有些想頭。只是這芸二爺也是個狠辣人物,做事十分的利落。先攀上了太子側妃,又和寧國府中那些年輕子弟不清不楚,還拜了太子側妃親弟為父親,又能讨好史太君,真個是左右逢源,春風得意。但只有一樣,他既厭了吳爺,此後之事自不必說。他若平步青雲,吳爺便只好虎落平陽了。他已然十分受看重,若是賈家為了他的體面,也一封信送到吏部去,竟革了吳爺的功名,吳爺卻又找哪個說理去?”
“他——他不會吧。”吳隽遲疑着說道。
夢枕笑了:“會與不會,此時怎能知曉。吳爺若不相信,只管等着便是了。吳爺對他也算伏低做小,只是他可有半分放在眼裏?巴巴送了上去,拿熱臉貼人冷屁股,便是我,也十分為吳爺不值。”
吳隽搖頭:“我不信他這般恨我。再者,他姐姐畢竟是我的娘子……”
夢枕道:“可吳爺畢竟也差點将他姐姐休棄回家吧?再者,你娘子為了幫你,對自己親弟弟下蒙汗藥,雖然未得全功,已是傷了親情。難道真要等到被革了功名的時候,吳爺才後悔今日心軟嗎?吳爺或許不知,李文軒被革了功名後,整日渾渾噩噩,昨日實在不堪羞辱,已經懸梁自盡了。他的外祖父焦大求人寫了狀紙告狀,卻又被寧國府中人拿住,打了一頓,軟禁下來,不知死活。吳爺可有意導其覆轍?令門楣蒙羞,功名無望?”
各種情緒念頭在吳隽腦中洶湧澎湃。最終吳隽冷靜了下來:“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夢枕展顏,笑的很是欣慰:“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和我站在一邊。”
他伸開手臂抱住吳隽,喃喃在他耳邊說:“你是讀書人,比我有用多了。有了主人的襄助,你很快就能得償所願,光耀門楣的。”
吳隽閉上了眼睛。人一旦選擇了方向,就再也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