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身相許(三)

沉淵。鬼醫窟。

“主人,今日外面又來了個求醫者。”一位身着粉色衣裙,面容有些嬌憨的女子恭敬地彎着腰,語氣裏透出隐隐的興奮。

“嗯。”輕輕的鼻音從粉衣女子身前的薄帳裏傳出。

“主人要見一見嗎?”

一時室內靜默下來。

片刻,薄帳內的話語響了起來。聲音聽起來有些軟糯。

“見來作甚。”頓了頓,那聲音複開了口,這回語氣帶了絲不悅,“阿奴,我說了多少次了,我讨厭粉色。”

“可是阿奴喜歡嘛……”被喚作阿奴的粉衣女子委屈地癟了癟嘴,“主人對粉色有偏見。”

薄帳裏的人重新沉默下來。

阿奴悄悄擡起頭,望着眼前隐約的輪廓,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內心的傾訴欲開了口:“主人,今日來的求醫者不是普通人呢。”

“噢?”帳裏傳出一聲輕音。

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個字,阿奴卻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鼓勵,笑着開口道:“主人知曉清源縣阮家堡那個蘇塵兒嗎?”

薄帳內的女子偏了偏頭似思索了片刻。然後才認真道。

“不知。”

阿奴挫敗地耷拉下腦袋,極誇張地嘆了口氣,幽怨道:“主人,蘇塵兒可是江湖第一美女啊,連阿奴都聽說過。三日前她與玉劍公子阮君炎成親之時鬧得沸沸揚揚,主人一點都沒有聽說?”

“江湖第一美女麽?”

簾中人兒并未回答阿奴的問題,而是輕輕重複了這個稱號。

阿奴耳尖地聽到了,興奮地嗯嗯點點頭:“阿奴方才出去偷偷瞧了!”語氣頓了頓,便垮下來,“可惜……她一直低着頭跪着,阿奴瞧不分明……”

“既方成親,來這作甚。”雖是問句,語氣卻漫不經心。

“阿奴聽說,阮君炎在拜堂之時毒發,應該是來為他求醫的罷。”阿奴解釋道。

薄帳內再次陷入了安靜。

阿奴等了等,見主人沒了聲響,正欲出聲告辭,簾內女子卻忽然開了口,聲音輕若煙霧,自言自語道。

“呵,這倒有趣得緊。”

鬼醫窟外。

蘇塵兒一身天青色衣裙,低垂着眼,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筆直。一頭青絲從肩上垂下來,落了幾縷在胸前。

她保持這般的姿勢已有足日。

而身前鬼門窟的左右牆壁上,赫然刻着兩行大字。

懸壺非濟世。

醫鬼不救人。

十個字筆鋒銳利,勾折之間氣勢咄咄。最後那個“人”字的一捺,如利劍一般撇開去,仿佛要刺入人的心裏。

而這幾個字旁,諷刺地挂着一具書生模樣的男子屍體。那人唇色發黑,雙目圓瞪,不甘心地望着前方的虛空,整張臉猙獰地看得人不寒而栗。

又是一個擅闖鬼門窟之人。

果然如傳言一般,闖而未過之人,必得于洞口曝屍三日方休。

蘇塵兒卻仿佛并不在意,也不擡頭理會。

她的膝蓋緊緊地貼着并不平整的地面,每一粒細微的石礫都成為尖銳的針刺。而随着時間過去,那雙腿也由一開始的疼痛轉為麻木,僵硬得不像是自己所有。

若是現在有人輕輕推她一下,想來便會如摧垮拉朽般倒下了罷。

然而蘇塵兒只是靜靜地垂着頭,神色平靜得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有那唇色微微泛白,顯示出這一切的難捱。

身後是一頂精致軟轎,裏面躺着依舊昏迷不醒的阮君炎。

轎旁站着四個阮家堡子弟,正擔憂地望着自家少爺新過門娘子,眼底均有着動容與不忍。

天色漸漸暗下來。日頭像不堪重負,突然便從天邊墜了下去。

秋日的風也有些微涼。靜靜地拂過。

安靜的空氣裏只有衣衫簌簌作響的聲音。

蘇塵兒的眼簾依舊垂着,眼觀鼻鼻觀心,沉靜得仿佛一尊雕像。

月光漸漸為其鍍上了一層銀輝。那天青色的輪廓,便漸漸起了朦胧的煙霧。

其中一個阮家堡子弟擡頭望了望月亮,眉頭皺了起來。

“看這天,怕是明日要落雨。”

語氣裏,帶了些惆悵與憤憤。

其餘幾個也有些着了急。

蘇塵兒仿若未聞。

第二日晨時,果然下了雨。

雨勢并不大,淅淅瀝瀝的,卻綿長如絲,一時竟望不見盡頭。

蘇塵兒的頭上、身上,便漸漸沾了雨,這個人愈發朦胧如霧。

“少爺夫人,下雨了,躲躲先罷。”轎旁的人看不下去了,出口喚道。

“無礙。”蘇塵兒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落在雨裏,愈發顯得清冷。

阿成在四人中年紀最幼,也最先耐不住,臉上顯了怒氣,忍不住出口抱怨道:“這般跪了這麽久,連鬼醫的衣角都沒有見到一分!少爺他……”提到阮君炎,臉色不禁沉下來,憂色更重。

“少說些,小心被聽到,少爺夫人的努力可白費了。”身旁的人撞了撞他的手肘,壓低聲音勸道。

“若是聽得見便好了!”阿成呸地在地上啐了一口,怒道,“若是能罵出來,我拼了這條命,也可以不要啊!”

話方落,阿成忽然目眦欲裂,嘴巴還未來得及合上,便有一股細細的黑血順着唇角流下來。

“阿成!不要吓我,你怎麽了?”方才勸話的男子見阿成不對勁,下意識地伸手去推。

阿成卻忽然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所有人都被突發的情況驚呆了。

“嘭。”

阿成倒地,驚起了淡淡的塵埃。

脖頸暴露在衆人面前。那喉結之處赫然插着一根烏針。

看到的人臉色皆變了變,望向射出針來的鬼醫窟門口。

“嘿,這下你們可滿意?主人雖沒出來,阿奴可将就着出來了。”

嬉笑的聲音浮現在空氣裏。黑暗的洞口,漸漸走出了一個粉衣少女。

衆人不禁怒目而視。

嬌俏少女走出石洞,也不理會幾人,望了望洞口懸挂的屍體,啧啧了兩聲,嘆道:“好端端的來闖什麽呢,還要麻煩阿奴幫你挂屍收屍。”

語氣甚是幽怨。

邊說着,指尖銀光一閃,那屍體脖子上的繩子已斷,啪地跌在地上,軟倒在地。

尚自睜着的眼睛,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死氣沉沉。

“你!”其中一個男子氣憤不過,身子氣得顫得發抖,欲上前為阿成報仇。

“站住!”

一個聲音卻忽然斬釘截鐵地響起。帶着疲累,卻有着不容抗拒的壓迫。

男子果然頓住了腳,表情有些掙紮地望向開口的女子。

蘇塵兒的目光靜靜地望着男子。

“退下。”

唇輕啓,冷靜的話語吐露。

男子臉上神色變了好幾變。然後,浮現出痛苦,往後退了幾步,腳一屈,便跪在了躺在地上的阿成身旁。

悲痛的氣氛在空氣裏彌漫。

蘇塵兒臉上閃過一絲不忍,卻只是回過頭,望向正笑着看着這一幕的粉衣服少女。

微微沉吟了下,蘇塵兒才開了口。

“阿奴……姑娘?”

阿奴的視線落在蘇塵兒臉上。

她終于如願看到了傳說中的江湖第一美女。

雨仍在下。絲絲縷縷。

那籠罩在薄薄雨霧之中的女子,一抹天青色仿佛融成了鮮明的背景,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卻穿透層層雨絲,撞過來。

清寒。徹骨。

比這秋雨還要涼上幾分。

阿奴的神智有一瞬間的飄忽。

回過神來時,便見到眼前幾步開外的女子,平靜如水的表情緩緩泛起了漣漪。

那眉,微微皺了皺。望向自己的眼底,帶了絲疑惑。

“啊,你方才……說什麽?”阿奴發現自己沒有聽到對方的話,出口問的時候,臉上不免有些泛熱。

真是難為情啊。在這樣的美人面前失神。

蘇塵兒只好又重複了一遍。

“阿奴姑娘,可以帶我去見你主人嗎?”

阿奴扶着蘇塵兒走進鬼醫窟時,心跳不禁有些加快。

不是因為與江湖第一美人近距離接觸,而是因為……她怕了。

她幾乎懊惱地想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省得萬一等會見到主人,估計便是将自己的頭給擰下來了。

果然,美色是禍水。古人誠不我欺也。

阿奴心裏一聲哀嘆。自己怎麽會一時迷惑,答應了呢?

然而現在。

阿奴眼角餘光悄悄落到蘇塵兒精致的側臉上。

似乎是注意道阿奴的視線,蘇塵兒微微偏過頭來,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笑意清淺,卻溫柔至極。

阿奴只好回了個笑,然後僵硬着轉回了頭。

這個情況,如何好意思反悔啊。

蘇塵兒的腿因為走動,疼得額際冒了冷汗。與雨水混在一起。

一路醒來,她終于知曉為何那些擅闖鬼門窟的人沒有一個幸存了。

身旁的人扶着自己,左繞右彎,落腳之處皆是暗合各種奇門八卦。并不長的一條通道裏,有不少機關之術。看似平靜的路上,若是不知情地闖進來,縱是功力高深,也會必中了陷阱罷。

蘇塵兒心思通透,暗暗地記下每一步。

盞茶時間後。兩人走到了盡頭。

“稍等。”阿奴放開了蘇塵兒的手道。

只見她上前一步,在身旁的石壁旁摸索了片刻,然後蹲□來,尋到開關按了進去。

眼前的石壁忽然裂了開來。

兩人眼前豁然一亮。

蘇塵兒神色裏閃過一絲驚訝。

眼前顯然是類似于大堂模樣的地方。石壁上不要錢似的鑲嵌着大顆大顆的夜明珠,照得整個石室散發出柔和暖意的光芒。這與方才一路走來,只有幾盞燈臺完全不同。

而石地上,竟鋪滿了柔軟的白虎皮。不留一絲縫隙。

“那個……主人不喜髒亂,到了這,需要脫鞋。”

阿奴邊解釋,邊顧自将鞋子脫了下來,放至一邊。又将白襪搭在靴筒上。

蘇塵兒眼底有一瞬的猶豫。然而還是微笑着點點頭,順從地跟着照做了。

□的腳底接觸到柔軟溫暖的虎皮時,還是有些不自在。

“主人應該在自己的房間……蘇姑娘順着這條路到盡頭便是了。”阿奴的手指向石室左側那條通道。

好吧。她承認自己不敢親自将人帶過去了。

蘇塵兒似是沒料到對方突然止步,然而望見阿奴閃爍的眼神,心裏便明白過來。略一沉吟,便點頭道:“好。”頓了頓,又道,“這一路,多謝阿奴姑娘了。”

“不客氣不客氣。”阿奴心虛地擺擺手。見蘇塵兒擡腳欲走,還是忍不住出聲道,“蘇姑娘!主人……脾氣古怪,然而若是能逗得她歡喜,求醫之事,還是極有可能的。”

蘇塵兒沉默了會,擡頭望向阿奴:“嗯。謝阿奴姑娘的提點。”

“那……你便過去罷。”阿奴踟蹰道。

“好。”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鬼醫出現了……但是兩人還沒見面-=-。我努力了!我寫啊寫寫了3600兩人還沒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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