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愫飄渺(二)

入夜時分。

蘇塵兒因身子疲累,很早便躺下睡了。至夜深,睡意方消了些,醒轉過一次。正待繼續入睡,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模糊的人聲。蘇塵兒凝神細聽,約莫隔了半刻,那聲響複又隔着牆傳來。

而牆的另一邊,正是華以沫的房間。

蘇塵兒睜着眼思忖了片刻,想起白日華以沫昏睡時不安的模樣,還是有些不放心。便披衣下床,往外走去。

蘇塵兒來到華以沫房間外,擡手敲門。清脆的叩門聲靜靜回蕩在夜裏。只是這般敲了好一會卻還是無人應答,裏面又有隐約的呢喃聲透過門響起,破碎的字眼透露出主人的難受。蘇塵兒微微皺了皺眉,試着推了推房門,門應聲吱呀一聲開了。

蘇塵兒也不猶豫,擡腳往裏走去。

榮雪宮地處高崖,天氣一冷便容易飄雪。此時,雪光從窗外反射出來,帶着朦朦胧胧的明亮。仿佛燈光被罩上了一層薄紗,霧氣氤氲,反而顯得這光愈發溫柔,透過微開的窗戶照進來,地上一片霜亮。因此無需點燈還是能較為清楚地看到房間裏的情況。

蘇塵兒一進門,視線便落在床上的女子身上。

華以沫額間冷汗浸濕了發絲,唇線抿得很緊,導致唇色泛出微微的白來。本便比常人略深的輪廓因虛弱愈發清瘦深邃,臉色也很是難看,整個人在床上似乎睡得極不安穩,錦被也被攥得有些皺。

蘇塵兒望着眼前明顯被夢靥着的女子,輕嘆了口氣,緩步走到床邊,伸手去搖華以沫。

華以沫的夢境支離破碎,俱是峥嵘幻境裏的零星片段,壓抑得讓人難受。胸口如同壓了巨石,讓人有些喘不上氣。而眼皮更是死死黏合在一處,如何用力也無法睜開。

正無力掙紮在夢靥裏的華以沫,耳邊忽然又響起了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輕柔地喚着:華以沫。

如同在峥嵘幻境裏最後驚鴻一瞥的、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清冷溫和的聲音遙遙地從某個地方傳來。

華以沫終于從噩夢中醒了過來。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透出光亮,漸漸入了眼。

只是甫一睜開眼,華以沫的神色便忍不住怔了怔。

入目,是蘇塵兒映襯在淡淡雪光中的精致面容。

似乎隐隐覺得如所料那般,華以沫并未覺得奇怪。雖然已是深夜,醒來卻望見這人出現在床邊,卻沒有詫異,仿佛在醒來之前便知曉。

只是望着那張溫柔夜色裏的臉,心中還是不可避免地微微失神。

“醒了?等等。”蘇塵兒見華以沫似乎還未緩過神的模樣,起身去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正起了身坐起來的華以沫。

華以沫伸手接過,垂下眼去,慢慢喝了完。

“還要麽?”

華以沫輕輕搖了搖頭,将空杯子遞給蘇塵兒。

不知是月色太好,還是雪光太溫柔,華以沫總覺得眼前女子白日的清冷也被暈染上了一層缱绻的溫存。在方從夢境邊緣掙紮醒來的此刻,有些不真實。

“休息得不好麽?”蘇塵兒望着從睡夢中醒來,眼底還帶着倦意的華以沫道。

“做了些噩夢罷了。”華以沫點點頭,目光落在蘇塵兒臉上,頓了頓,忽然開口道:“你專門為此過來的?”

“有些不放心,過來看看。”蘇塵兒接過華以沫的空杯子答道。

華以沫眼神微微晃了晃,再開口時,眼神也變得有些古怪:“你……不恨我麽?”

蘇塵兒似乎不曾想到華以沫如此直接地問這個問題,神色微微一怔,沉默了片刻,方緩聲道:“我為何要恨你?”

“是我破壞了你和那個阮君炎的婚事,否則也許你已經是阮家堡的少爺夫人了。”華以沫緊緊盯着蘇塵兒道,“我這般待你,你卻也不恨?”

蘇塵兒并不回避華以沫的視線,神色依舊淡淡:“鬼醫行醫不向來如此麽?也并非只針對我。且不過是交換,我既已知曉條件,也自願應了,作甚恨你。”頓了頓,蘇塵兒又輕聲道,“何況,恨本身便是一件傷人傷己之事,我又何苦為難自己。”

華以沫聞言,望向蘇塵兒的眼神愈發古怪:“我有一事不明……權且一問。在峥嵘幻境裏,若是我死了,你也履行了承諾,并可回到阮家堡繼續你的生活。為何還要相助?”

蘇塵兒沉吟了一番,方道:“寧可行一善,莫要為一惡。我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有些事,不過心之一念,我倒也未曾想這麽多。”

華以沫望着蘇塵兒,緩緩道:“可救我不一定是行善。”

“你也說了,只是不一定。你雖不是好人,卻也并非大奸大惡之人。”蘇塵兒神色淡淡,随意道。

“噢?”華以沫聞言,倒起了些興趣,挑眉道,“在你眼裏,原來鬼醫并非大奸大惡之人麽?我以為自己的名聲早已壞透了。我殺人無數,全憑喜惡為之;人命在我眼裏不過草芥,縱是拿來試藥也毫不心軟。若這也不算,那如何才是大奸大惡?”

蘇塵兒望着華以沫有些戲谑的眼神,似是思忖了番,方答道:“江湖本是腥風血雨之地,手上沒沾過血的又有多少。縱是嘴上的仁義道德,在利益面前卻往往并不堪一擊。你憑喜好殺人,與因利益殺人,并無二致。風秋山莊富可敵國,卻也曾力滅南北幾大商戶;雷家堡的火藥,威力驚人,其制作之初,死傷卻是無數;刺影樓更是為殺人而存在,只要給得起符合的價格,誰都不例外。為了讓你能夠救人而提供于你試藥之人的那些人,又談何無辜?在我眼裏,這便是江湖。我說你并非大奸大惡,不過是因為……”頓了頓,蘇塵兒才繼續道,“你心裏有善。”

華以沫本來聽得認真的神色到最後那句忽然一愣,片刻後忍不住笑起來:“這倒有趣,不知塵兒如何瞧出我心裏的善來?”

蘇塵兒聞言,只輕輕搖了搖頭,似乎并不打算回答,只道:“你的心,你自己看得最清楚,無需問我。”

華以沫笑笑,也不再繼續這個問題,視線落到了窗外。

一時房間裏安靜下來。

窗外天空廣袤,一如那雪地也是無垠。

蘇塵兒見華以沫已經沒事,正欲起身告辭,不曾想華以沫又突然轉回了頭,似笑非笑道:“左右我也睡不着,塵兒陪我出去走走。”

蘇塵兒聽到要求有些驚訝,看見床上的人似乎并不是說笑,試圖勸道:“很晚了,你還是多休息罷,也該累了。”

華以沫卻恍若無聞般,掀開被子站了起來,開始穿衣。

直消片刻,便穿戴整齊地站在了蘇塵兒面前。

“走罷。”

華以沫兀自說道,也不管蘇塵兒還未應,走到窗邊,将窗戶徹底打了開。

一股帶着沁涼氣息的風拂動衣衫吹了進來。

華以沫轉過身去,朝蘇塵兒狡黠一笑。

只見她手一撐窗框,便身手靈活地越了出去。眨眼間已站在窗外,與蘇塵兒對視。

然後,從開啓的窗口處,朝蘇塵兒淺笑着伸出手來。

因是深夜,四周安靜得很,只有潔白的月光投在同樣潔白的雪地上,愈發映襯出一片皎潔。

兩人并肩走着,靴子落在雪上發出輕微的響聲,那些雪便落了一些到鞋面。

兩人皆着了白裙,曳地而行,仿佛要融入雪中一般。空氣也冷冷清清得很,索性兩人出來之時特地披上了大氅,倒也頗為溫暖。

兩人并未言語,只并肩緩緩走着。蘇塵兒不知華以沫用意,便也沉默着任由她去。

“塵兒。”萬籁俱寂裏,華以沫開了口,輕柔的聲音也顯得無比清晰,“你喜歡雪嗎?”

蘇塵兒望了一眼垂着眼專注地看着自己腳陷入雪中的華以沫,點了點頭,輕聲道:“算喜歡罷。”

“我也喜歡。”華以沫并未擡頭,顧自道,“雖然雪下面許是髒污遍地,然而都□淨潔白的雪覆蓋住,便也看不到了。看不到,心情就好了許多。”

“嗯。”蘇塵兒輕輕應了。

“只是可惜雪會融化。化了,那些髒污在雪白裏,會顯得更髒罷?”華以沫說着,忽然擡頭望向蘇塵兒,望進那雙漆黑的瞳孔裏,看着自己綽約的影子,緩緩道,“塵兒喜歡他嗎?”

“誰?”蘇塵兒聽到華以沫突然的問話,有些莫名。

“自然是阮君炎。”說着,華以沫重新低下頭來,背着手,看着自己的腳印留在雪上。

“如今這些也不重要了吧?”蘇塵兒淡淡道,并未開口回答,沉默着跟着華以沫緩步走在雪上。

“塵兒該是喜歡的罷,否則也不會如此。”華以沫并不在意蘇塵兒的避而不答,兀自說了下去,“只是……”

蘇塵兒看着華以沫轉過頭來,月光映得那張臉愈發純淨,卻又緩緩浮現出一個魅惑的笑容來。

“只是……如今的塵兒,已經是我的了。我的東西,誰都不能奪走。”

華以沫望着蘇塵兒,一字一句道。

蘇塵兒面色平靜地回望着華以沫。

“怎麽突然說這個?”

“沒什麽。”華以沫擡頭望向深藍色的天空,淡淡道,“過兩天,我們離開榮雪宮後便去風秋山莊一趟。風苒找我也是為此。想來,風家大小姐大婚,阮家堡應該也會來。”頓了頓,華以沫的臉上又起了絲笑意,“應該……會比較有趣噢。”

蘇塵兒聞言,臉上出現了些微波動,一時之間陷入了沉思。

“塵兒不是應該覺得歡喜嗎?”華以沫頓下腳步,擡手撫上了蘇塵兒的下颔,将她低着頭的臉擡起來,使其正視着自己。

蘇塵兒望着華以沫笑得饒有趣味的臉,心底掠過一絲不安。

“你想作甚?”

“塵兒便不擔心他會作甚麽?想來,阮家堡的人,該是恨死我了罷。”華以沫将蘇塵兒一縷垂下的青絲溫柔地別回耳後,意味深長道。

蘇塵兒好看的眉微微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作者有話要說:阮公子和鬼醫姑娘又快對上了!三角戀什麽的最激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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