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報複
趙護院伸出的手縮回,停在假山上。
容嫣舒了口氣,語氣稍緩道:“你想過沒有,我既能在這堵你便能在外設人。外面張捕頭已經安排好了,你若跳下去,立即被捕!”
話落,趙護院一個哆嗦,險些沒從假山上掉下來。被捕頭逮住那可就真毀了。他匆匆爬下來,腳一落地轉身而跪,伏在容嫣面前,泣不成聲。
容嫣安靜地看着他,沉默不語。
哭了一刻鐘,趙護院漸漸平複,将事情原委道來:之前和小姐去田莊,周仁熱情招待,二人便多聊了幾句。就這麽個泛泛之交,怕連“交”都不算,讓他栽了跟頭。
周仁出事後私下找過他,打聽容家財産。看清他的本性趙護院明白他沒懷好意,拒絕了。可他哪肯罷休,竟蓄意威脅,尋幾個地痞去滋擾妻女。
“所以你就把小姐出賣了!”楊嬷嬷氣憤地指着他喝道。
趙護院淚流滿面。“對您而言,他沒錢沒勢不算什麽,他也不敢惹您。可對我們不一樣,他手底下一群潑皮無賴,我不得不怕。我們本就是外來戶,無依無靠;我老來得女,小女才十四,我不能眼看着婆娘閨女受欺負啊。”
“那為何不與我說?”容嫣問道。“怕我不管她們?”
趙護院哽住。雖相處月餘,但他清楚小姐是個仁善之人,不會放着不管。可一切都晚了,他悔嘆了聲。
“我問你,你可周仁的錢了?”
他忙搖頭。“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不會做那昧良心的事!”
“你這還不算昧良心!”楊嬷嬷嫌惡地補了句。
趙護院無顏,捂住臉又痛哭起來。挺大的男人,遇事就知道哭,也是夠窩囊了,不怪被人拿捏。楊嬷嬷怒其不争地剜了他一眼。
容嫣嘆聲。“說你沒良心也不盡然。那日把財物從後罩房挪到東廂,你也在,想來他們沒動東廂是因你沒說。既然你給我留了路,我也留你一條。”
這可不是心軟的時候!楊嬷嬷焦灼地扯着容嫣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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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嫣擺手,繼續道:“今兒這事大夥都知道了,無規不成方圓,誰家都得有個章程,為了以戒他人我留不得你。如方才所言,我給你活路,不将你移交官府,趁天亮之前離開吧。這事我再不追究,你我主仆的情分也就此斷了。”
說罷,再沒看他一眼,帶着楊嬷嬷和雲寄回後院了。
路上,楊嬷嬷困惑,不住地朝西牆望,直到入了內室才忍不住問道:“便這樣算了?張捕頭那如何交代?牆外……”
“牆外沒人。”容嫣脫下鬥篷遞給她,見她怔得不知接便兀自挂在花梨架上。“不管是誰,我明白此人非真心要害我,且多少也猜到是趙護院,只有他接觸過周仁。所以我沒告訴張捕頭,給他留條生路吧。”
雲寄鋪着床,不禁嘆道:“小姐真是心善。”
容嫣神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心善也要分對誰,因何事。”說着上了床,雲寄忙把被子鋪開,容嫣順勢拉住了她手。“你知道我方才為何帶着你去花園嗎?”
雲寄有點不知所措,小心道:“因為小姐信任我……”
“對。”容嫣目光肯定。“我當初挑你來,不僅僅因為你是表姐的陪嫁,更多是因為你的秉性。你不争不搶,踏實勤懇,不管是這麽些年依舊是個二等丫鬟,還是被我挑到容宅,都沒抱怨過。我喜歡你的穩重。我知道我這比不得伯府,但我讨了你,必然會待你如親人,如楊嬷嬷一般。”說着容嫣看了眼楊嬷嬷,嬷嬷溫慈回笑,點了點頭。
雲寄也低頭抿笑,又給小姐提了提蓋在腿上的被子。
看着她身上的那件茱萸紋比夾,容嫣又道:“在伯府留得久,對曾朝夕相處的人有惦念,這我理解,也不反對你們接觸。但你要時刻記住,你已經是容宅的人了。”
話語雖柔,卻字字敲在雲寄心頭。小姐突然對自己說這些話,大抵還是因為趙護院的事驚了心。寄雲眉頭緊擰,篤定道:“小姐放心,從伯府出來那刻,奴婢便把自己當容家人了,奴婢絕不會做出對不起小姐的事來。”
容嫣拍了拍她手背。“我知道。我只想問問前幾日去伯府,你可與湘雨提我去田莊的事了?”
雲寄突然僵住,瞪着眼睛茫然道:“提,提了。她道您走路看着不穩,我便提您腳傷了……”
容嫣神情一凝,追問:“可還有其它?”
“沒有了。”雲寄搖頭,忽而又想起什麽。“倒是那日在琳琅閣,奴婢下樓移馬車時,遇到了伯府後院的呂嬷嬷。她說小姐的簪子落下了,便一路跟着送來,結果還鬧了個烏龍,那簪子不是您的。我們聊了會,東拉西扯無非就是問候小姐起居的事,還問您有沒有宛平的熟人。”
“那你如何答的?”
“……應該沒有。”雲寄惴惴道。“小姐,我不知道這話不該提……”
見她神情惶然,憂心她再多想。容嫣淺笑,安慰道:“無礙,我只是怕表姐擔心而已。也怪我沒事前與你囑咐。主仆也要磨合不是,日後你若有不清楚的便問楊嬷嬷。”“好了,天晚都累了,都去歇息吧。”說罷,她扯着被躺下了。
楊嬷嬷挑暗燈花,帶着雲寄退出去了。
容嫣躺在床上,輾轉無眠。
原來那日在她琳琅閣窗口看到與雲寄說話的夫人,是徐靜姝的乳母呂嬷嬷。二人向來無甚交集,何況送簪子這種事如何用得上她,怕目的還是在打聽自己吧,為自家主子。
難不成徐靜姝發現什麽了?
容嫣想不出答案,翻了個身。然憶起今兒的事,全都是教訓啊。
對人信任是應該的,但不能一點防備都沒有。有些人是有意,而有些人則是無心。不管是趙護院,還是雲寄,到底都是自己大意了。
以現在的生活環境,她不可能再如前世那般自如,她得留心着身邊的每一雙眼睛……
這一夜容嫣睡得并不好,她又夢到了曾經的家人,思念幽深。于是第二日,解決了趙莊頭的事,容嫣突然想要去澹華寺,楊嬷嬷皺眉。
容嫣笑道:“我是要去求佛,真的是求佛。”
她是想找份心靈寄托……
澹華寺雖遠離繁華,卻香火頗旺。知客僧引着容嫣去了大雄寶殿,容嫣燃香叩拜。
前世奶奶虔誠禮佛,常會給她講些佛理。容嫣不往心裏去,笑她一個接受唯物論哲學的老知識分子竟也崇這些。奶奶總是慈笑道:哲學讓人精神富庶,而佛學則是靈魂上的追求。
不管懂不懂,穿越這事涉及靈魂,她信了。容嫣祈求佛祖保佑在那邊的父母平安,也希望自己的生活順遂。
拜過之後,她又帶着楊嬷嬷轉去藏經閣聽塵了大師講經。
方坐不多時,有位七八歲的小沙彌出現在她身邊,施禮低聲道:“您可是容家小姐?”
容嫣微微點頭。
小沙彌咧嘴笑了,眼底浮出兩個小酒窩,純真稚氣。“有位施主道是小姐友人,此刻在上客堂候着,請小姐移步。”
容嫣納罕,問及姓名,小沙彌扭眉搖頭,只道是個二十幾歲的高大男子其他再描不出了。
友人,男子……她似乎猜到是誰了……
到了上客堂,小沙彌施禮退下。容嫣推門而望,沒有人。她提裙邁入朝次間去,楊嬷嬷随後掩門。還沒待門扇合攏,便聞容嫣一聲尖叫,吓得她一個冷顫猛然回身。
面前,容嫣直挺挺地僵住,而她身後,一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男子貼着她,手裏的一把短刀正架在她脖子上!
楊嬷嬷驚得暖手“咣”地掉在地上。
“把門關上!”
男子低吼。與此同時,寒光閃動,刀朝容嫣的脖子又近了。
怕傷了小姐楊嬷嬷不敢上前,只得把門關上。
“你是誰!你,你想幹什麽!放了我家小姐!”她指着男子道。
男子沒應,架着容嫣坐在椅子上,單手扯過她胳膊,抽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捆上了。楊嬷嬷幾欲上前,都被他陰冷的目光給吓了回去,他握刀的手始終沒離容嫣。
“你到底是誰?我與你可有仇怨?”容嫣努力平靜問。
男子冷笑,刀背在她鎖骨的位置拍了拍。“有,仇大着呢!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你看看,看看我像誰?”說着,刀尖指着她頸喉,站在了她面前。
容嫣這才看清他真容。方額細眼,兩腮凹陷,一副刁鑽刻薄像。皮膚倒是白細,可全然不似讀書人,眼神流轉帶着刁滑,倒像個市井無賴。不過正是這眼神,看着有點熟——
“想不起來?那我提醒你!”他唇角挑起抹陰森。“我姓周,名群!”
周群!
周莊頭的兒子周群!
“你,你,你不是被抓了嗎!”楊嬷嬷驚恐道。
周群目光依舊未離容嫣。見她因驚吓而臉色蒼白,便覺得十分解氣,刀尖提起她下巴,奸笑道:“我命大啊,審訊的路上逃出來了。那麽多人偏就讓我甩掉了,你說老天是不是眷顧我,引着我來找你啊!”
“你想做什麽?尋仇嗎?”容嫣鎮定與他對視。
“我當然要報仇,你害得我傾家蕩産便罷了,還把我和我爹送進大牢,判我二人絞刑?絞刑!你這要趕盡殺絕啊!”他緊咬着牙,眼神毒怨得很不能茹肉噬骨,手上沒控制住劃破了容嫣頸脖皮膚,一條血痕立現。
楊嬷嬷驚叫上前,周群猛然回首,惡狠狠地瞪着她。手顫動,刀尖又留了條血痕,楊嬷嬷趕忙剎腳,急得眼淚直流。
容嫣緊張得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她喉頭一動,安奈着恐懼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要錢!”周群猛然回首,刀尖戳向她,容嫣驚叫閉上了眼睛。周群順勢捂住她口,壓低聲音嘶啞道:“我要錢,把錢給我!”
他神經緊繃,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只能順着。
容嫣側頭沒睜眼,應聲道:“我給你,都給你。”
周群僵硬的手撤了些,半晌,冷道了句:“原來你也怕啊!”眼中一絲狡黠閃過,又道:“只要你把錢給我,我就放你走。”
容嫣點頭。“但是,你得讓我回去,不然如何給你拿錢……”
“容小姐!”周群陰笑,“知道您心思多,當可不能上兩次。”他回頭看了眼楊嬷嬷,“你去!值錢的,銀票、首飾!統統給我拿來,別想跟我耍花招,我橫豎都是個死不怕再拉上一個。你若是按我說的做了,咱都相安無事。”說着,他又握住容嫣的手,摩挲着,笑容猥瑣。
“果然是千金小姐,手跟那羊脂膏子似的,又滑又嫩。”他看着楊嬷嬷,威脅道:“你若敢糊弄我少帶一樣東西,我便從這雙手上取!”
眼看他一根根撥着容嫣的手指,楊嬷嬷心驚肉跳,無措地望向小姐。容嫣眼中凝着深意,也看了她一眼,随即低頭,目光落向了皓腕上的玉镯……
楊嬷嬷瞬間懂了什麽,讷讷點頭,對周群道:“我去,我這就去,千萬別傷我家小姐,我馬上就去。”
說罷,推門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