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任是鎮平侯再如何不情願,徐寶璋和魏王的親事還是定下來了。之後,便是按照三書六禮來置辦喜事。

魏王府遠在淮水,偏偏聖上又堅持要這婚事在京中辦妥了,才肯放李雲霁踏出城門,以防中途又生出什麽不必要的事端。這喜事自然不能在驿管裏操辦,就将國王老魏王未出京時,在京城所待的親王府指給了李雲霁。這親王府雖久無住人,可卻是位在這座京城裏一塊難得的風水寶地。聖上還大方地從私庫裏撥出銀兩,命人在這兩月之內将王府修葺一番,好做李雲霁成婚用的新房。

這喜事盡管定得匆忙,但是操辦起來依然是有條不紊。且不說王爺那兒有一幹禮部官員打算,徐家的正君也是個極有本事之人,自然能保證萬無一失。

納征之後,魏王向禮部請期,将迎娶王妃的吉日定在了八月初五。

夜裏,沈敬亭取出一個錦盒,裏頭裝着的,是一件嶄新的嫁衣。他正望得出神的時候,下人進來道:“院君,大老爺來了。”

此處是院君自己的小院,幾個老爺只偶爾會來此過夜。

沈敬亭起來迎丈夫進門,之後便服侍他除衣解冠。兩人成婚近二十年,早就形成一種不須言明的默契,盡管平時侯爺也是不茍言笑的一張臉,沈敬亭心知,他必定還在因兒子和魏王的親事發愁。

說來也是好笑,沈敬亭如何不明白一個道理,這就叫老丈人看兒婿,越看越不順眼。徐家三個老爺,除了徐栖鶴之外,侯爺和二爺都對魏王這兒婿頗是不滿。近些時日,徐燕卿已經有軟化的跡象,然而,越是接近出嫁的日子,徐長風就越是成天拉長着臉。

這時,聽徐長風道:“圜圜這兩天,可還成日出門?”

“哪能再讓他出府?”沈敬亭一笑,“還有不到幾十天,就要成親了。這些天,都讓他關在家裏學些規矩,省得到時候嫁了人還只知道玩耍嬉鬧。”說道這個,沈敬亭也不禁一嘆。也怪他先前太縱着兒子,徐寶璋現在臨時抱佛腳,成日叫苦,卻也不能不學,否則将來到了魏王府,如何持家。

徐長風瞧見了錦盒裏的嫁衣,沈敬亭便将那豔紅的喜服攤開來,緩道:“雖然,我一直不願圜圜過早離家,然三喜也明白,總要有這麽一日,就一直給他備着。可惜,圜圜是用不上了。”

王侯娶妻,禮服皆由宮中尚衣局打算。沈爺不善繡工,平時還要操持內外,這一身霞帔,卻是他百忙之中,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

男子細細地撫摸着那紅綢上的金絲繡花,思緒回到當年,有些失神問:“官人可還記得,我們是什麽日子成的親了?”

時間太長了,回想起來,那些往事,好似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記得。”男人撫過那件豔紅的嫁衣,目中有着不需傾述的溫柔。他道:“是寧武八年,七月初八。”

一只手靜靜握住自己的掌心,沈敬亭擡眼來,氤氲的燭光下,他柔婉一笑。

另一廂,徐寶璋要為出閣做準備,不但踏不出家門,還要學習不少東西,此外,宮中也派了人來調教, 畢竟尻子出嫁,要留意的事情可不少。除了立規矩、學管家,其中最重要的一環,還是要知道該如何服侍夫君。

就看少年眉頭微擰,身子不住扭動,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嘴裏還老嘟哝着:“真硌人……”

——硌人?什麽東西硌人?

迷糊忙去找了張軟墊來,剛要墊在少爺背後,徐寶璋就紅着臉擺手:“哎哎,你別碰。”

“可是,不是少爺您說的硌人麽?”這小厮還真是什麽都不懂,真是個小蠢蛋。徐寶璋哪怕是沒臉沒皮慣了,也沒意思說明那楊翁是如何調教自己的。他只記得那楊翁語重心長道:“公子,此勢乃是罕見的暖玉所制,上頭抹了藥材,可松軟膣道,用上半月,牝戶便如來潮般,緊而不澀,有助行房,亦利求子。公子畢竟年少,如不多多為自己打算,頭夜……恐怕是要疼的。”

話已至此,徐寶璋也只好忍着,此時想到李雲霁,那是又羞臊又氣悶,憑什麽尻子就要吃這種苦頭……

“少爺,差點忘了。”迷糊從懷裏拿出一個信箋,不必說,必然是魏王寫給未過門的小娘子的。

出閣前,未婚夫妻是不可再見面的,否則就是不吉利。徐寶璋一聽王爺寫信給他,方才的氣悶瞬間煙消雲散,忙說:“快拿來給我。”

李雲霁的話向來不多,信上也只有寥寥幾行,再說王爺持重矜貴,最後能寫道“聊表相思”已經是十分露骨大膽了。徐寶璋的畫風就不同了,他讓迷糊拿來紙筆,卷起袖子,洋洋灑灑寫了一整張白話。

這封信交回到魏王手裏,就看王爺不忍卒讀一樣,拿起了又放下,一張老臉紅似晚霞。真不知那徐小公子寫了什麽,招惹得咱們皇叔一顆心躁動不已,整日都無處安放。

這一對歡喜冤家,經歷了一波三折,這下子,終于苦盡甘來,從訂親到迎娶的那一日,都沒再生出什麽意外。

大喜前幾日,院君都守着兒子。徐寶璋先前盼着自己早點和魏兄在一起,可是,一想到要離開家,離開爹爹和父親們,心裏又難受起來。試着喜服時,就忍不住掉了眼淚,沈敬亭聽見哭聲,就走了進來。徐寶璋就撲進了爹爹懷裏,抱着他說:“阿爹……圜兒、圜兒不嫁了,圜圜想一直孝順父親和爹爹……”

沈敬亭抱着他的骨肉,就算心裏再覺得難受,仍是溫和地道:“阿爹相信,魏王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不會讓我們圜兒受委屈。”他放開少年,垂眸看着他,“不久,你也要為人夫,再不久,便要為人父,世事難料,不管将來會發生什麽,你都要記住,你仍是父親們和爹爹的兒子,是我們徐家的寶貝疙瘩。”

徐寶璋垂着淚,笑着點了點頭:“嗯。”

大婚之前,父親都不可再見兒子,只有将話托給沈氏,帶給了寶兒。徐長風将自己少年時的佩劍,送給了徐寶璋,他從不拘泥什麽楔尻,兒子便是兒子,女兒也一樣是女兒,都是他的心頭肉。

徐燕卿喝了幾天的悶酒,可還是明白兒大當嫁,再者,他近陣子也給魏王添了不少堵,魏王都老實巴交地受着,之前還贈了一幅山水畫給他,據說這幅畫價值千金,十分名貴。徐燕卿展開來一看,搖頭而笑:“真是兜兜轉轉,緣來猶是他。”

徐三爺一直都是閑雲野鶴的模樣,過去人人都道他心思太重,如今,反倒是心太寬了。只有沈敬亭心如明鏡,鶴郎為了圜圜之事做了多少打算。他不像大哥送劍,不像二哥那樣借酒消愁,他只是給圜圜準備了絲毫不遜帝君子女的豐厚嫁妝。旁人唯恐僭越,三爺卸下了泰然自若的模樣,如水的眼眸望着天上的明月:“圜圜自幼懂事,否則,他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我徐老三雖是一介閑人,也是有法子給他折騰到的。”

大婚前夜,徐寶璋只睡了兩個時辰不到。

天還未亮,宮裏的人就來了,伺候少爺沐浴、梳洗,這過程繁瑣冗長,可都是尻子嫁人時必要的程序。跟着,穿上如輕紗一般的亵衣,雙唇抿住胭紙,手臂穿過紅袖,裙上繡金的鳳凰栩栩如生。

少年一雙靈動的大眼轉了轉,他看着這自己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紅綢挂滿,喜字當頭。可是,他昨夜明明還夢見,三爹爹給他買了糖葫蘆,二爹爹讓他坐在肩膀上,大爹爹走在身後,只要他有一個不穩,一個寬厚的手掌就會立刻扶住他……

“院君。”

便看,一個錦衣男子走進。少年目光盈盈地凝視着他,啓了啓唇,輕喚:“阿爹。”

“嗯。”沈敬亭點了點頭。該說的話,他之前都說了,現在,他只是想再好好地看一看圜圜。他捧起鳳冠,親自幫兒子戴上:“沉麽?”

徐寶璋笑了笑,乖巧地應:“不沉。”

這時,下人道:“時辰快要到了。”

沈敬亭為他放下了冠前的珠簾,珠子輕輕碰撞時,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他牽起了少年,最後一次用一個父親的身份,帶着他走過人生最重要的其中一個過程。

歲月如梭,這似曾相似的畫面,曾是他多麽不堪的記憶,可是,相信往後,這一幕也将取代過往的噩夢,成為他人生中最值得回憶的的一部分。

徐寶璋在正堂拜別了父親和徐家的宗族長輩,跨出門之前,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在他面前俯下身,正是少爺身邊的小厮迷糊。

迷糊其實并不叫迷糊,他是張總管帶回來的小閹奴,有一個鼎鼎好聽的名字,叫張謙。盡管年紀不大,卻已經和少爺一般高,本來這麽重要的差事,他是沒份兒的,是他鬥膽,去跪求了少爺和老爺。徐寶璋嫁到魏王府,他不可能再跟在少爺身邊伺候,那麽,至少這天,他想背着主子,為主子盡最後一份心。

徐寶璋兩手抱住他的脖子,剛走了兩步,這小迷糊就悄聲道:“少爺,您昨晚是不是吃多了,怎麽這麽沉?”

徐寶璋本來還滿心不舍,這會兒什麽感動都沒了:“吃吃吃,你才吃多了……!”

“別別別掐,少爺饒命、饒命——”

就這樣,徐家的寶貝疙瘩終于安然無虞地進了八人大轎,後頭跟着無數人,風風光光地出嫁了。

大婚儀式就在京城裏的魏親王府,魏王上無高堂,可長兄如父,今上和賢妃便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大大方方地受新人一拜。拜過堂後,新娘就先送入洞房,魏王可沒這般好運,還要留下來應酬賓客。

徐寶璋跟木偶似地被人擺弄了一天,一到新房裏,就大大地松了口氣,剛要掀開眼前的珠簾,下人就急急喚道:“王君,這可不成,必須得王爺開臉才成!”

“那我……怎麽吃東西喝水?”這一天折騰下來,什麽都沒吃,他都餓得胸貼後背了,“要不這樣,你們快去幫我把桌上吃的拿來,這位姐姐,你幫我撩起這珠子,晃得我眼睛都花了。規矩裏只說不可掀起珠簾來,沒說不能撩起吃東西啊。”

王君說話也真是逗趣,幾個姑娘忍不住一笑。一般人出嫁,等着夫君來時,誰不是心情七上八下的,只有這小王君胃口極好,讓人伺候着倒酒,拿起筷子,這個嘗一口,那個嘗一塊,還點點頭說:“這個好吃,再給我多拿幾個來。”

李雲霁這回入京一趟,總算是把自己給“銷”出去了。說來,李雲霁畢竟是上兩輩的“老人”,竟娶了徐家的小公子做王君,使得他人都不禁暗暗揶揄王爺這是一樹梨花壓海棠,實在是不知道怎麽修來的好福氣。

魏王喝了幾杯,搶在酒意上頭之前,就向他人告退,天黑的時候,就施施然地走到了喜房。

這短短一段路,李雲霁越是近那扇門,心裏便越是忐忑……直到停在門前,魏王止步,一想到佳人就在門後,恍惚之中,有一種置身夢中的茫然感覺。

“王爺,吉時已到,莫讓王君久等了。”一個下人笑道。

李雲霁這才收了心思,雙手放在門上的兩張豔紅喜字,輕輕地推開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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