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節
一、
村口老趙的小店，一向是熱鬧的。做生意的，走親戚的，還有其他來來往往的過路人，經常會在那裏歇歇腳，喝上一杯；就算是疏落的時候，也老有那麽幾個閑人湊着，有一搭沒一搭的瞎扯，給店裏平添幾分生氣。所以以往總能看到老趙笑嘻嘻的站在店門口，左右逢源的招呼着，臉上滿是招財進寶的喜氣。
可最近不一樣了：村口常常不見人影，小店裏自然亦是空空蕩蕩，老趙也不出店了，就歪歪的坐在櫃臺後，一口接一口的抿着酒，好幾次不等天黑盡就關上了門。
這天太陽落山得早，老趙瞄着最後一絲餘輝漸漸沉下去，長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身來踱到門邊，就在手伸向門板的當兒，眼角忽瞥見村口一個探頭探腦的人影。老趙起了疑心，聯想到近日那漫天飛舞的流言，不由得有些緊張，連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的探了幾步，巴在門柱子後細看，這才認清是潑皮範三，好歹松了口氣。這範三是村裏的破落戶，整天游手好閑不幹正事，村裏村外的亂轉，圍着小店晃悠的閑人堆裏總有他。老趙平時也看他不上，心情好的時候給賞杯茶喝聊上幾句，不好的時候正眼都不瞅他，不過這當兒見到個臉熟的總是好的。想想一整天過去也沒做成幾起生意，老趙試着出聲招呼道：“嘿，那不是範三嗎？還沒吃吧？要不要來一盅呀？”那範三往日裏很是能侃，這會兒卻畏畏縮縮的，來回挪了幾步，牛頭不對馬嘴的答了一句：“這就是了。”偷偷回身掃了一眼，慌慌張張的鑽到了老趙的身後。
老趙這才注意到村口還站着一個人。傍晚的天色已是有點昏暗，那人一身的黑色更是難和周圍分清，只從飄動的長發看出似是個女子。老趙正要細看，忽然一下失了人影，正愣神間，驀然驚覺那人已經到了眼前，不由得連退兩步，把身後的範三着實撞了個趔趄。
老趙站住了步子，定睛再瞧。這會兒靠得近，總算看清了：來人确是女子，長長的頭發幾乎拖到了地面，黑衣黑袍黑靴，越發襯出臉上的白，眉眼口鼻都長得精致，但湊在一起卻透出一片莫名的涼意。老趙打量了幾眼便不敢再盯着，急忙轉開了視線，卻聽那女子出聲問道：“你就是這方圓幾十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百事通老趙嗎？”
人是冷的，這聲音卻是溫溫的，圓潤柔和，聽着就讓人舒服。老趙穩了穩神，堆起笑容答道：“不敢不敢，趙某在此開店十幾年，周圍境況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姑娘有事，只管問便是。”他閱人頗多，此刻心中已有定數：日落後還在外行路，看樣子這女子絕非常人，不管什麽門路，都是盡早送走為妙，免得惹禍上身。想到這不由得狠狠瞪了範三一眼，好你個家夥，給我帶了個燙手的山芋啊這是，還百事通吶，我老趙什麽時候有這能耐了？範三委屈的縮了縮身子，心道我怎麽知道這妞兒這麽直啊，随口胡謅的瞎話她也給記下了，還一個字不帶忘的。想起剛才村外的一幕，不由得一陣後怕，只盼着老趙趕緊把她打發了，便壯起膽子，哆哆嗦嗦的插話道：“這妞……女俠是來找狐貍精的，你快給她說說啊……”這句話一出，老趙登時變了臉色，那女子似也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道：“聽說那妖孽為非作歹，禍害不淺，直攪得附近民衆不得安生，我輩習武之人遇此自當盡力，只是不知該如何下手。”
老趙察言觀色，眼下情形卻已了了大半，面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搓着雙手喜道：“原來姑娘是降魔者！這回可該那畜生大限到了，這片地裏幾個村子早就盼着能有高人來除了它，今兒終于等到救星了，我老趙這裏先代大夥兒謝謝姑娘了！”言罷拱手作了一揖。
那女子一愣，旋即颔首道：“正是如此。大家辛苦養的牲畜，都是有用處的，不能容它胡來，今次定要收了它！”端的是一副大義凜然的神色。老趙聽得無奈，苦笑道：“姑娘，那狐貍不吃雞的，它已是修煉成精，專要吸人精氣的。”眼見那女子面色不善，忙接道，“它平日裏就伏在村外那座小山上，專等太陽落山了出洞，最善變成美貌女子勾引精壯後生，這段日子已有好幾個漢子被它吸盡了陽氣暴亡。前幾日有個道士說能捉妖，也是一去不複返，多半已是在山中做了風流鬼。由姑娘出手最是合适不過，那孽畜□□無效，便不足為懼了。”說完還詳細指點了上山的路徑。
那女子問明情況，點了點頭道：“今晚我便上山。”老趙再做一揖道：“先祝姑娘此行順利……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日後鄉親們問起恩人是誰，老趙也好告知。”黑衣女子略一沉思道：“叫我蓮花仙子便可。今日蒙二位指路，收妖事成，也有你們的功勞。”言罷展顏一笑。她這是笑了，可在對面兩位眼裏卻比不笑時更冷：臉上五官的挪位極不自然，顯然平時是極少笑的；刻意想讓聲音聽起來親切些，反而收到了負面效果。二人唯唯諾諾，望着她轉身離去，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卻是眨眼便出了村子，片刻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店裏忽的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聽範三低聲說道：“還捉什麽狐貍精？我看她就是狐貍精！”老趙聽得氣不打一處來，回身怒道：“你小子不幹好事也就罷了，還扯上我老趙做什麽？要是閑得慌你自個兒捉妖去，別把不三不四的人往我店裏帶！”範三吓得一縮脖子，陪笑道：“我這不是不會說話嘛，她逮着我就問狐貍精，我哪說得清楚呀！她又問我附近有沒有見多識廣的人，我第一個就想到老趙你了，她就非逼着我帶路來找你不可，你說我也沒辦法啊是不是？”這話半真半假，老趙也不好多說，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不管找什麽精，走了就好。這女子來路不正，尋常人家的姑娘哪有那麽長的頭發？”範三湊近了些，悄聲問道：“你說她真能對付那狐貍精嗎？”老趙哼了一聲道：“什麽狐貍精，壓根就沒人見過，只不過是風傳，倒吓得人不敢出門，連累得我這小店也沒生意了。”範三甚是不解，“那你怎麽說得跟親眼見過似的，什麽降魔者，道士，還有後生暴亡，真的死過人了嗎？”老趙不耐煩道：“上月有個漢子自稱降魔者，前幾日也确實有個道士來打聽，我看都是些騙錢的貨色，管他死沒死人，先把那莫名其妙的女人哄走再說。好了好了，關門了，快走吧。”範三還想再問，已被老趙推出了店。嘟嘟囔囔的往村裏走了一段，看小店已是關窗閉戶，連光亮都無，忍不住自語道：“我看你也是有點怕的吧？”腳下即刻加快了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