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花開

“銀鈎是本公子親手傳給美人的,這份心意美人你可不能不收。”淩翊親昵地掐了下紅羽的面龐,在其上“啵”了一口。只見那美人羞澀地笑了起來,輕輕推了推這位公子哥。

公子哥肆意着臉上的笑容,并眯起雙眼側頭看着嚴湛:“嚴兄初來乍到,是不了解咱這兒的習慣。新來者必先納一份見面禮,因此等挨着你時,可別遮遮掩掩了,老實交代,指不定哥還能幫你一幫。以後可好照應,嚴兄你說是不?”

嚴湛微微擡了擡嘴角,不應。

淩翊許是見這木頭人調戲着也無甚樂趣,便過了。

他下家紅羽的狀态很放松,一雙媚眼勾了下淩翊,嗲聲嗲氣道:“淩少爺真是太壞了,每次都害我,都被投了好多次了……”

淩翊左手摟過她的腰,貼着她的耳朵說:“怕什麽,賠了多少哥幫你出。”

女子掩嘴“咯咯”笑了起來,裝模作樣地推開了淩翊,便沒再繼續說話。

挨着華天時,他尴尬地咳了兩聲:“到我說話啊。我什麽都不知道啊。”他舉起雙手,張開五指,表示自己什麽都沒拿。不過這游戲,哪個傻子又會把鈎子牢牢握在手中呢。“我能給大家提供的情報就是,音樂停前我剛把木鈎給送出去了。”他給下家的盧大遞了個眼色,繼續:“至于這位淩公子和他的小情人,我可不好說。不過在座的各位可以想想,我們的紅羽姑娘給淩公子擋過多少災了,對吧?并且,淩公子啊,請恕小人勸告您一聲,在盈盈姑娘面前您若一直那麽朝秦暮楚的,怕是永遠抱不得美人歸啊。”

淩翊冷下了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華天,不置可否。末了,朝一旁的盈盈投去了暧昧的眼神。

這頭華天繼續道:“嚴兄你臉色不好啊,有問題。”

嚴湛沖他微微一笑,他發現華天看過來的目光深邃無比,讓人看不透。不對,有點奇怪,他好像看的并不是自己。

目光往邊上移去,嚴湛發現蘇明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神居然清澈無比!

對面的華天依然在滔滔不絕地分析着四個鈎子的所屬,他一口說着不知道,搞不明白,一口卻把四個鈎子的歸屬說得清清楚楚。其中幾分真,幾分假卻也不太清楚了。只是嚴湛發現,這位在說話時,眼神總是會往自己這邊飄,又很微妙的錯開,似是在看蘇明,又似在看白一千。話痨的話多半沒什麽營養,他也無法分辨話中是否有話。

在一番長篇大論的最後,華天總算總結陳詞道:“木鈎,我給老盧了,過。”

盧大假作惶恐,看着華天,辯道:“我的華天小祖宗,就別髒我了,咱一條船上的人,好好和睦相處行不?”

華天|朝他調皮地笑笑,一臉無辜。

“得,不裝了,我确實從他那裏拿了個木鈎,不過馬上就轉手了。就在音樂停前一刻。”他指了指左邊的韓蕭,“他斷然沒時間出手的,木鈎,信我。”然後,他隔了個人和自己兒子對上了話,“兒子,信爹還是信這個人,你看着辦。你要是信他,以後就再別叫我爹了。”

聽聞此語的盧小沖他爹調皮地眨了眨眼、吐了吐舌頭,大致是已經習慣這個調調了。

盧大接着把目光在桌上掃了一圈,“在木鈎前頭還有一個銅鈎和一個金鈎,按人次來算,白大、新來的、嚴先生、齊全四人中必有二人握着銅鈎和金鈎。我瞧着嚴先生的臉色确實不大好,金鈎可在你手中?”

面對盧大的問題,嚴湛不動聲色。

那精明的中年男子狡黠地一笑:“嚴先生莫擔憂。我父子倆初來乍到時也是被榨得半毛錢都不剩,你瞧咱倆跟着彩姐不也混得不錯?有句古話怎麽說的來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彩姐那兒什麽大人物沒有?随便傍上一兩個就樂得發達了。不過嚴先生可得長好眼睛,千萬別學小兒,得不償失。”完了,他又狠狠瞪了韓蕭一眼。

嚴湛真是納悶了,這倆這出戲唱得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明裏暗裏勾線搭橋,卻還得在那裝着不對付。到底是真不對付還是假不對付?

“老盧你這是何必呢?我們才是真一家人不是?你怎麽就能把華天的髒水給潑過來呢?如果你沒有從他那兒拿到木鈎,就老老實實交代說沒有。這局裏哪有人會傻到把鈎拿在手裏的?你不覺得他方才舉手自證這個行為很做作嗎?反正我是不信。木鈎一定在華天手裏。不過,我也确實有個情報。我這邊有一個銅鈎。”韓蕭勾起嘴角,淡定了掃了一圈衆人,故弄玄虛道:“可能還在我手裏,也可能在最後一刻出手了。所以我不可能拿着木鈎,若是我手中握有兩鈎就直接出局了。”

說完,他挑了挑眉,盧大恨得牙癢癢,只能不停給兒子使眼色,讓他和老子一起拍死這個人。

不過何止女大不中留,男大也不中留呵。

盧小轉着眼珠,接下了韓蕭的話:“我什麽都沒。蕭說他有銅鈎,那就他有呗。反正銅鈎木鈎我都沒見過。金鈎我倒是見過,白哥哥是吧?你知道的,是我把它給你的。蕭把金鈎給我的時候我還吓了一大跳,這時候音樂感覺就要停了,我趕緊把金鈎給白哥哥了。後來我還見着白哥哥把金鈎給那邊那個酒鬼的,然後酒鬼肯定是把金鈎給那個嚴先生了吧?音樂就那時候停的,我記得,肯定沒錯。”

說完話,盧小把視線遞給他左邊的白一千。

白一千的雙手還在桌下靈活擺弄着不知哪兒變出來的一對骰子,他簡潔明了地說:“金鈎,蘇,嚴,過。”

“那是小白你對我的不尊重。”蘇明眯起眼,對着白一千嬉皮笑臉。

白一千不懷好意地瞪了他一眼,這人一直一副死皮賴臉的模樣,狗皮膏藥似的,說話還忒戳人,戳人也就罷了他還要一直說一直說,真想把這張嘴給縫上。

蘇明卻絲毫沒有在意來自白一千的怨氣,接着道:“我沒把金鈎給我身邊這位美人。我壓根就沒拿到金鈎,小白騙你們的。”

這話一出,屋裏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他。

蘇明一秒認慫:“行行行,我說實話,我确實把金鈎給嚴兄了。你們不要敵意那麽重嘛,就是個游戲而已,放輕松放輕松。”

衆人腦門一排黑線,這醉鬼不要吓人啊。

坑人的技巧就在于把白一千安排在目标的上家。

白一千是縱橫京都各大賭坊的千局不敗。不敗自有其本身運氣在,但更重要的當然是他的眼明手快。他能夠換牌于無形之間,絕對不會被人發現,從而也讓他永遠立于了不敗之地。

這位大神是華天帶過來的,惜字如金,對人非常冷漠,除了和華天,就沒人見過他和其他人說過一句話。只有這種局時才會過來湊一腳,還是賣了華天的面子。

因此,把他安排在目标的上家,只是為了方便他換鈎。很簡單,他手中本就握有金鈎,只要在最後一刻,和樂師配合把鈎遞給目标就行。而金鈎的真正持有者此時只要默契地把鈎子藏起來就行了。

不過今天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夾在了白一千和目标之間,便給這原本的計劃增加了變數。

在衆人聽到蘇明說把金鈎給了嚴湛後,都松了口氣。這個半醒不醒的少爺恐怕連狀況都沒摸清了,更不會撒謊掩護一個初次謀面的陌生人吧?他們也是考慮到這點,才默認了蘇明橫插一腳的。

更何況,他們其實還有後手。給嚴湛最先準備的木鈎上是塗有讓人神志模糊的藥物的,只要嚴湛拿起那鈎子就必然會觸碰到藥物,反抗是不可能的。蘇明一個突然闖入的當然不會知道此事,現在他和嚴湛應該都已經中了此藥物之毒了。

隔桌對立的華天正以一種非常不信任的目光看向這邊。

嚴湛側頭又看了蘇明一眼,知這兩人是在眼神交流。華天的目光清冷,蘇明的眼中卻盛滿了笑意。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華天終于把目光移開了。

嚴湛不知道蘇明是出于什麽目的,他也說不清蘇明和他們是不是一夥的,但事實是,蘇明并未把那金鈎遞給他,那金鈎很大可能就是在蘇明手中。

可是為什麽蘇明要幫他?如果他是個不知情的人,斷然不可能在握有鈎子的情況下還不遞給下個人,因為這局最後只能是手握鈎子的人輸。可若他是知情者,那說明他們是一夥的,又為什麽要來幫自己?并且,華天和蘇明顯然關系不淺,難道有什麽是自己沒有注意到的?

“嚴兄?”嚴湛的肩膀被人拍了下,他轉頭看到了蘇明那張愉快的臉。“該你了。”

就在他正想開口時,一陣強風把屋內的窗戶給沖開了,吹滅了屋內燭光,剎那間屋內一片漆黑,耳邊風聲呼嘯。

衆人一下陷入了恐慌。

一個尖利的女聲驚呼,一個男聲虛弱地安慰:“美人別怕,哥在。”

紅羽一頭栽入淩翊的懷中,瞳孔放得老大,不停在黑暗中尋找安全。

一會兒,響起了她顫抖的聲音:“淩公子你怎麽出了那麽多汗?”

男人的聲音也明顯能聽出顫抖:“你再抱緊些,我……全身發涼。”

忽聽另一個男聲響起:“大家看,窗外有人!”

窗戶在妖風的作弄下前後搖晃、半虛半掩,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窗外月光閃爍,一時明、一時黑,斑駁的樹影打在窗戶上,随着窗戶的搖擺忽隐忽現。

透過半掩着的窗戶紙,隐約能見一個人的輪廓,看身材應該是個男人,披散着長發,杵在那兒一動不動一下,說是人,在這氣氛的烘托下,更像是個——僵屍?

“楊……老大?”一個年輕的聲音,戰戰兢兢地響起。

另一個嚴厲的聲音馬上駁回了這個說法:“別亂說,楊老大才不會裝神弄鬼!”

此時,屋內的一個身影大膽地往窗戶邊走去:“敢問閣下何方神聖?請不要在這裏裝神弄鬼。”從他的聲音中能聽出,他在故意克制着顫抖。

然而那邊的人影依舊是一動未動。

“老爹我們不是……”盧小的聲音非常輕,他幾乎是貼着盧大的耳朵說的,但怪也只能怪這房內實在太安靜,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幾個字。

彩姐站不住了,嚴厲喝道:“你們做了什麽?”

盧小被這一吼給震住了,眼眶立馬就紅了。他死抓着自己老爹的手,往他身後躲去。

彩姐在他們的身前,正好背對着窗戶,那張臉明明暗暗的,如夜叉一般。盧小“哇”一聲就哭出來了。

“老爹,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彩姐步步緊逼,屋外一道閃電,打亮了她的半張臉,更顯猙獰。

盧大內心“啧”了聲,這沒出息的。

要死一起死,何必掩護那種人?

“我們把楊老大關在了悅來客棧,韓蕭想要威脅他交出老大位置,把這些年攢下的錢財都占為己有,并且他還想把我們這個扮家家的組織發展成自己的勢力,更方便他一步步往上爬。畢竟,哼,官場上哪個爬上去的大官是幹淨的?”

“所以你們就去威脅那廢物?”彩姐不屑地“哼”了聲,“問過老娘我同意了嗎?”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

其實之前所有人也都隐約察覺到,這夥人的頭明面上是那個楊老大,背後控制的都是這位精明狠辣的女人。

彩姐轉身利落地關上窗戶,那人影也随着一道閃電過後,消失不見。

她從櫃子裏摸出了火折子,點燃了油燈,屋內又亮堂了起來。

只見盧小顫顫巍巍地躲在自己老爹身後,露出半個腦袋,怯怯地看着兩人面前的那個咄咄逼人的女人。

韓蕭則靠在窗邊,冷冷看着三人,一言不發,臉色非常難看。

“韓蕭給了你們多少錢?”彩姐開門見山地問,這父子倆她還不了解,只要有錢什麽都給幹。

盧大張開五指。

彩姐不屑地冷笑了下:“五五開就能讓你們為他死心塌地?老娘這一年來養你們是白養的?”

盧大低着頭,默不作聲。

盧小如小動物般可憐的眼神看向了窗邊的韓蕭,他動了動唇,輕聲喚:“蕭……”

“哦,原來如此。”彩姐恍然大悟,臉色更是冷了幾分,“美人計?韓蕭你真行呵。你一早說了,老娘讓你伺候咱樓幾個大主顧,随便勾搭上一個夠你回本的,有至于要窺觑上老娘的東西?”

此時的韓蕭卻已經冷靜下來,不緊不慢道:“既然彩姐也看不上姓楊的那廢物,那何必不與我合作?我自有把握能把咱兩家店打理得風生水起,成為那些肥羊們送錢的第一選擇。”

彩姐轉身,犀利的雙眼直指向韓蕭,把那人看得不住打了個哆嗦。她擡起手,指尖撫過那人臉龐,尖利的指甲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

她毫無感情地扯動了下嘴角,面上的笑容顯得冷酷無比。

冰冷又充滿誘惑的聲音:“你?能有他聽話?”

韓蕭只覺得一襲涼意從天頂直竄到腳底。面前的女人眼中寫滿了“危險”二字,他承認,是他大意了。他并未曾想過女人也是可以如此貪婪、如此狠辣。

冰冷的手在韓蕭臉上流連許久,終是放開了他。

彩姐松了口氣,道:“罷了,量你們在老娘眼皮子底下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另外,這才過了一年,莫不是風平浪靜的日子都把你們翅膀養硬了?”

口吻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脅。

在場衆人臉色都倏地一變。

她“噗噗”笑了兩聲,目光在屋內的每個人身上停留了一遍,最後定在了淩翊身上。

那個被全場注視的男人此時正躺在美人懷中,頭冒虛汗,不住喘息。

“少爺!”他身後的魁梧大漢一手捏起他的脈門,眉頭緊鎖。

嚴湛心一沉,突然就想到了音樂停止前齊全手上的小動作,莫不是他真的做了什麽?

他慌張地想要去上去查看淩翊的情況,一只手被人拉住,回頭,蘇明對着他搖了搖頭。

警覺的華天抓住了彩姐話中的字眼:“一年?一年前發生了什麽?”

彩姐掃了他一眼,淡淡道:“咱華祖宗真是貴人多忘事呵。需要老娘提醒你一年前的今天你在這裏的糗事嗎?”

華天撓了撓腦袋,嘿嘿笑了兩聲:“彩姐可是說咱偷了淩兄一只釵的事?”

那頭的淩翊憤然起身,怒目緊盯着華天:“釵?是你拿的?”

“啊……“華天像是做了壞事不小心說漏嘴的孩子,一拍腦袋,懊悔地自言自語:“忘了淩公子不知此事了。”

淩翊沖到華天身前,一手掐着他的脖子,狠狠道:“說!你把那釵放哪兒了?!”

“淩兄莫急,都一年了,找着又能如何?淩兄有錢有勢,金釵銀釵随便挑,何必執着于那一只?”華天說的輕松,絲毫不把淩翊的怒氣放在眼裏,似乎抓住他的不過就是一個胡鬧的小孩。

彩姐退到一邊,面上的表情就是四個字:自作自受。

那日,華天藏釵時恰巧被彩姐撞到,逼問下他只能如實交代,并且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懇求彩姐替他保守秘密。

彩姐動了恻隐之心,又琢磨着這小子機敏能幹,留在手下能幹不少事情,就應了他。

再者,盜釵一事,已經搭上了一條人命,她可不願自家店裏再染上鮮血。

淩翊咬牙切齒,目露兇光:“那釵是我特地買來獻給平陽公主的,她只愛這只釵,我費了多少精力才弄到手?你可知弄丢後,她再也未與我說過一句話!原來……原來爹和皇上談好的親事也一筆勾銷!”

華天的眼神中閃爍過一絲寒光,下一刻又恢複了慫樣,讨饒:“淩兄息怒,小人真不知此物對你如此重要。可現如今早已換錢,都花完了,讓小人去哪兒給您找去?”

“你!”淩翊恨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那事之後不僅是平陽公主再不理他,原來一直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皇帝陛下也開始不冷不熱,就連自己的親爹也少了分關懷。這一年來,淩翊日日在勾欄瓦舍厮混,其中不乏有這個因素。

“夠了,淩公子,今日有貴客在,你可是想壞了老娘的好事?”彩姐語氣中隐着不滿和不容反抗的威嚴。

淩翊很快就洩了下來,額頭上虛汗直流。

屋裏其他人也都面朝一邊,各懷心事。

一時之間,氣氛詭異無常。

嚴湛看了看蘇明,只見這男人正盯着華天,目光深邃。

他們互相唇語交流了幾回合,嚴湛也不知他們在說些什麽。

接着,就見彩姐回頭對着嚴湛燦爛一笑:“嚴公子見笑了,咱們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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