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花開

在場的衆人實在是沒有心思再陪玩這場游戲。

一屋子尴尬的沉默。

他們彼此小心避免着眼神的接觸,卻又有幾人暗自交流着目光和手勢。

氣氛詭異到極點,嚴湛感覺腦子都有點炸裂。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沉默被打碎,尴尬卻在繼續,因為似乎沒人在聽他說話。這個原本應該是今天所有人焦點的目标,此時卻無人問津、仿若透明。

“首先,金鈎确實在我這兒。”他坦然承認。“那接着我們來說說剩下的幾個鈎子在哪裏。”

嚴湛把目光投向了淩翊,這位少爺虛弱地依偎在紅羽懷中,雙手緊緊扒住美人環抱他的手臂,大口喘着氣。

“銀鈎在淩公子手上。銀鈎是從我手中傳出的,我親眼見着齊先生把銀鈎在最後一刻遞給了淩公子,并且看淩公子的臉色,這銀鈎八成是有問題。當時淩公子在接到銀鈎時,面部抽搐了一下,并且游戲結束後到現在他的右手都握緊了拳頭,從未見他松開,即使是在攻擊華天時用的也是左手。我陳懇建議諸位,盡快找個大夫給淩公子看看,你們怎麽坑我沒關系,但這是一條人命的事。”

淩翊一聽這話,臉又抽了下,竟然浮上了一絲血色,他舉起左手直指齊全,怒目圓睜,“你……你……”了半天,後半句話還是虛了下去。

此時,嚴湛突然記起了蘇明在他手中寫下的一個字——仇。齊全難道是為了複仇?

一年前的偷釵事件、欲言又止的彩姐、沉默不語的衆人……

若是複仇,那當時莫不是出了人命?

他注意到,齊全輕蔑的眼神一直盯在淩翊身上,“咎由自取”四個字躍然臉上。

這麽想着,他冷冷對齊全道:“齊先生,目的既已達成,不如坦誠相告?”

齊全轉頭,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仿佛在問,你怎麽知道?

嚴湛沒有回應他,目光越過淩翊,往後面走去,停在了韓蕭身上。

韓蕭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右手停在自己的腰上。

“韓公子手中的是木鈎。華天說把木鈎給了盧大,盧大承認了,并且坦言傳給了韓公子。首先在華天那裏沒有說謊的必要,他的表情也是很輕松的,不像在說謊。韓公子說他握有銅鈎,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一直在看旁邊的盧小,很明顯他是在遞話。規則是同一個玩家手中不得握有兩個鈎子,那麽很有可能是這樣的。盧大接過華天遞來的木鈎,轉手給了韓公子,韓公子不得不把手中的銅鈎傳給他邊上的盧小。不然,他完全沒有必要在那裏提到銅鈎的事情,我也不認為他會傻到明明手握銅鈎,還會告訴大家。”

“盧小領會了韓公子的話中之意,很配合地撇清了自己手握銅鈎的事。并且很快就把話題轉向了金鈎上。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木鈎應該被韓公子藏在腰帶中,韓公子你說是嗎?”

韓蕭臉色煞白,緊張地移開了自己的右手。

盧小在邊上拉了拉他的衣角,乞憐地看着他,他對象卻始終低垂着腦袋,很粗魯地扯過自己的衣服,和盧小保持着距離。

那少年紅了眼眶,淚水在眼中打着轉,他緊咬着下唇,卻抑制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乞求:“蕭不要不理我……是我錯了,不要怪老爹……我們,我們再來,這裏不行我們換個地方……一年前你答應我的,你不說我不說大家不說,沒人知道……不會有人知道的……嗚嗚嗚……蕭,晚上我陪你玩那個,你一直說要玩的……我不怕疼,随便什麽姿勢都可以……你不要不要我……嗚嗚嗚……我聽話……”

他越哭越大聲,韓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忍不住吼道:“住嘴!你個賤人!以為我真的會喜歡你?!只是玩玩好麽!本公子英俊潇灑、才高八鬥,會愁沒有情人?不就是看你聽話,勾勾手就能跟我走,又好使喚麽?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沒你不行,啊?”

盧小的哭聲更大了,完全就是一個三歲小娃娃那種肆無忌憚的發洩,聽着滲人。

盧大已經完全放空,也不願去搭理這兩人。

還是一直旁觀着的盈盈姑娘走到盧小身邊,把少年摟緊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腦袋,在他耳邊哄孩子一樣說着“沒事,沒事,別哭”,拿手帕替他抹去臉上的淚水。

嚴湛被那刺耳的哭聲刮得心頭一陣麻。

心麻頭更痛,一年前到底什麽事兒?

這時他感受到了來自手心的溫度,是身旁的人握住了他的手。

他緊了緊手,表示自己沒事,把先前的話給續了下去:“最後,我之所以會承認我手握金鈎,不過就是因為我知道我瞞不下。你們所有人都知道金鈎在我手裏,我再怎麽辯也無濟于事。請恕我直言,這場局從最開始就不是公平的。右邊這個位置是你們安排好給我的,上家是這位馳騁于各大賭場的高手。想必耍些手段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更何況這局中,音樂停止的時間是可以控制的,只要那邊的盈盈姑娘用曲調給你們提示,這位白先生就知道該什麽時候遞出手中早就備好的金鈎。而金鈎真正的持有者只要藏下來就好,再或者從最後一曲開始,金鈎就已經被這位白先生藏下了呢?”

嚴湛轉頭去看白一千,白一千居然向他投來了贊許的目光。

嚴湛勾嘴笑了笑,繼續道:“所以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不用辯了,直接寫吧。不過那之前,還是懇請你們先找大夫,淩公子這臉色恐怕是撐不了太久了。”

“無妨。”接話的是他邊上的齊全。男子浮上一層罪有應得的嘲笑,事到如今,他也無意再隐瞞:“還差最後一毒。”

說着,他給盈盈姑娘遞了個視線。

那姑娘放下了琵琶,姍姍走到淩公子身邊。魁梧大漢伸手攔了一下,盈盈并沒有理睬他,而是繞過了他,彎下腰在淩翊耳邊輕吹了一口氣。

好色的男人立馬放開了抱着紅羽的雙手,撲向了盈盈,湊上唇就想占便宜。魁梧大漢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盈盈很是大方,直接拿對上了嘴。兩人都張開嘴,在旁人看來吻得非常熱情,可是下一瞬,淩翊突然抽搐起來,身子蜷縮成了一團,四肢不自然地扭曲。

紅羽一把推開盈盈,大聲叫道:“你對他做了什麽?”

盈盈挂着笑容,淡淡說:“喂他吃了點東西罷了。”

魁梧大漢拔刀就架在了盈盈的脖子上:“解藥。”

盈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那大漢目露兇光,一動手腕就想一刀下去,危急關頭卻發現自己不能動彈,怎麽也使不上力。

大漢不可思議地轉着眼珠,就看到一個男人走進了視野,他一掃以往的嘻嘻哈哈,渾身散發出了冷酷的氣質,讓大漢聞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味道,不,甚至更冰冷,仿佛可以凍結身邊十裏的空氣。

“別沖動嘛。”不過下一秒,就被打回了原形,華天大大咧咧地笑道,“咱給他們個解釋的機會。”

說完這話,他在大漢的注視下,走到淩翊身前,蹲下,掰開他的嘴巴,喂了顆藥丸進去。

大漢激動地吼道:“你給他吃的是什麽?!”

華天擡頭笑笑:“莫擔心,解藥而已。”

“華天你!”齊全怒目圓睜,上前一把扯過華天的衣襟,把他提到半空。

華天依然不慌不忙,伸手拍了拍齊全的肩:“齊兄息怒,仇也報了,氣也該消了。殺人償命這事兒咱還是交給官府去判可好?咱兄弟一場,小弟着實不願意看着你走入火坑。”

齊全一擡手,重重把華天扔在了地上。

一邊的白一千冷哼了聲:“廢物。”

齊全一怒,狠狠送去了燒了火的目光。不過對方并沒有收到,還煽風點火地補了句:“若我來,必不會被發現。”

被摔在地的華天吃了記悶傷,胸口被震得隐隐發痛。他咳了兩聲,還在為齊全說話:“一千兄你不懂,這仇當然是得親手報,不然何必讓他們兄妹倆來完成這最後的兩步?”

聽到“兄妹倆”三字,在場除了當事人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衆人的目光在齊全和盈盈之間游走,兩人乍一看是完全聯想不到兩兄妹的,但被說破後,仔細看看,确實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都不似中原人的五官和眼睛下的淚痣。

在一邊冷眼看戲的彩姐若有所悟地嘆了聲,頻頻點頭。

白一千瞥了眼倒在地上的華天,扔了句:“丢人。”便走到了一邊,表示不想參與這出鬧劇。

華天從地上爬了起來,轉向蘇明:“蘇兄,我能把人交給你嗎?”

蘇明抱胸而立,墨色瞳仁深不見底。

嚴湛在邊上看着,這出戲也是看得他一頭霧水,他這位全場的焦點,此時好像完全變成了一個路人。那是不是可以走了?

正尴尬的時候,蘇明回頭沖他笑了笑:“嚴兄是來京參加殿試的?”

嚴湛點點頭。

蘇明朝他擠擠眼:“有我在,沒事的,把戲看完。”說完,他對華天點了下頭,“你叫我來此不正為此事?”

華天向他伸出一只手,兩人擊了一掌,蘇明走到齊全跟前,口氣不容置疑:“說說一年前的事情。”

齊全擡眼看着他,“呸”了聲,別過頭不願理睬。

“一年前,在花好月圓的這間屋子裏,發生過一起命案……”

齊全的眼神變了,他立馬把火辣辣的視線投向華天,盡是責備之意:你個叛徒!

華天沖他聳聳肩,聽着蘇明把話續了下去。

“死者名叫曹暮,是一個普通農家的孩子。當時他來此地是給老板娘送糧的。”說着,蘇明遞了個目光給彩姐,彩姐坦然地回應着他。

“當時這屋中,和今天一樣也在進行着一場賭局,不過曹暮來的不巧,正是賭局的最後關頭,一位少爺輸光了他所有的籌碼,連珍愛的銀釵也不翼而飛。少爺一怒之下便把火氣都撒到了這個無辜的夥計身上。更不巧的是,這位夥計還是個有脾氣的人,于是兩人便扭打在了一起。少爺一失手,便誤殺了這位夥計……”

蘇明一邊說着,齊全整個人都要炸了。他強壓着怒火,憤憤地看着蘇明。

“怎麽?還要我繼續說?”蘇明莞爾一笑,卻像是在齊全心中又加了一把火。

華天不由笑出了聲:“我說蘇兄,你對我兄弟也口下留情些好不?”

“抱歉抱歉,我忘了。”蘇明一敲腦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那邊的淩翊這時已經停止了抽搐,慢慢緩過了神。當思想有了空餘之際,他終于想到“蘇明”是誰了。

他伸手指着蘇明,大叫:“你是……蘇大人的小兒子?”

蘇明回頭調笑道:“正是。淩公子這才記起在下,實在是讓在下傷心。”

“你……你……你想怎樣?”淩翊突然變得很慌張,一點不亞于得知自己中毒時的反應。

他口中的蘇大人,是當朝皇帝的心腹,時任參知政事的蘇勤大人。而這位蘇勤大人與淩翊的爹淩钊正是一對死對頭。若他淩翊落到了蘇明手中,那還能有好日子過?若蘇明趁機讓老爹去皇上那兒告一狀,不光是他,就連他老爹恐怕都難逃一劫。

盡管淩翊是個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從小的耳濡目染也能讓他認清朝堂的這些你争我鬥。

他當機立決,給保護他的那位大漢使了個眼色,大漢此時已經自行沖破了穴道,護在淩翊的身前。

“殺。”淩翊狠了狠心,給了大漢一個口型。

大漢心領神會地提起大刀,慢慢朝蘇明挪步而去,他試圖在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明時,從身側悄悄繞過,再從他的身後動手。

蘇明的眼中此時确實只有淩翊,這個打垮淩家的大好機會,他當然不會就此放過,這其實是他答應華天參和這事兒的真實原因。

但旁觀者的視角是無比清晰的,就比如看戲的嚴湛和白一千。

不同的是,白一千根本就不想管這事兒,他靠在牆邊,似乎神游天外去了。

而嚴湛從那大漢挪了第一步時就起了警覺,雖然他還沒搞清狀況,淩钊和蘇勤的大名他自然是聽過,但一個鄉下小夥,廟堂那些事兒他又怎麽懂?什麽對頭不對頭了,他滿心還是一心讀書做官為國福利萬民的單純思想,政鬥這些完全就不存在于他的世界中。

不過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告訴他,這大漢要對蘇明不利。

于是在大漢挪動第一步後,他也往一個方向挪開一步,并且毫不畏懼地看向對方,試圖用眼神制止對方。

不過嚴湛終究還是太嫩,對方是風雨中摸爬滾打出來的人,哪能被他這一區區小書生給震懾到?對方眼中根本就沒他。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嚴湛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他手中緊握着事發之後蘇明遞給他的金鈎,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大漢一邊繞背,一邊提防着華天,也許在他眼中這整個屋中能夠給他造成威脅的只有剛剛點過他穴的華天一人。

就在兩人擦肩之時,嚴湛一個眼明手快,舉起金鈎就往大漢的臉上甩去,同時大聲叫道:“蘇明!”

那頭還試圖和淩翊“敘舊”的蘇明被這聲喚驚到,立馬回頭,就見嚴湛癱坐在地上,臉漲得通紅,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他對上蘇明的目光後,手舞足蹈地試圖告訴他,殺手!危險!逃!

那一瞬,蘇明只覺得心都快被化了,從沒見過那麽可愛的人兒啊。

同樣被這聲喚叫來的還有華天,他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大漢面前,那位大漢還在被金鈎打亂計劃的慌亂中,完全找不到方向,等再回過神,已經被華天制伏了。

回頭面對淩翊的蘇明臉色是很差的,盡管被嚴湛的表現捂得心暖,但想到在那個千鈞一發之際可能會傷到那可愛的人兒他渾身的刺兒都張開了。

他冷聲威脅:“淩公子這是不想要好日子了是嗎?”

意料之外的,淩翊也絲毫不畏懼:“都在你手中了,還會給我好日子過嗎?”

蘇明冷笑道:“沒錯,很有自知之明,讓我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

淩翊其實還沒有從毒性中完全恢複,他臉色還是無比蒼白,氣息還是非常微弱,事到如今,他已經無能為力。

“行,我們來說說往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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