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路漫漫
江離帶着江晚舟走親戚完了回了山莊,恰逢姚溪暮坐在山莊門口的石獅子上,正将從廚房裏抓來的炒瓜子一粒粒往嘴裏扔,吐了一地瓜子皮兒。他悠哉哉的吃着瓜子,四處東張西望,一只腳擱在石獅子頭上,另一只垂下來随意晃蕩着,十分自在。
江晚舟回來就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很是鄙夷,覺得他從頭到腳都是毛病。姚溪暮回過頭,對上江晚舟那藐視的眼神,他毫不在意,喜滋滋地從獅子上跳下來,笑靥如花:“晚舟哥哥!你回來了!”又沖江離道:“大姐姐,我可等到你們回來了!”
江晚舟置若罔聞,徑直走進了山莊。江離蹲下身捏捏他玉雪可愛的小臉:“你知道我們今天回來,專門在這裏等我們的?”姚溪暮大眼撲閃,一派乖巧純良:“大姐姐,我每天都在這裏等你。”他扭頭一指江晚舟:“還有晚舟哥哥。”
江離看着江晚舟漸行漸遠的背影,痛心疾首地嘆息道:“看看看,少年老成!”
姚溪暮忙不疊點頭,表示贊同。
灼爍走上前來,捧着一個精致的點心盒子,塞到姚溪暮懷中,笑道:“弟弟,大姑娘時時念着你,想着不能帶你一起走親戚,怕你不痛快,專門給你帶了點心回來。”
盒子很沉,姚溪暮抱起來有些吃力,江離便指了寒梅十二影中的一個少年為姚溪暮拿盒子。
她舉步欲走,看見寒梅十二影都跟着她杵在門口,沒一個跟着江晚舟進門,不禁又嘆息道:“你們的少主太冷了,讓人心都涼了,不能由着他這麽老氣橫秋,年紀輕輕就成老頭子了。”
灼爍道:“小姐你一直念叨這個,我覺得少主老成一點也好呀,穩重。”
“你知道什麽?”江離皺着眉,“他這樣死氣活樣成天拉着個臉,會有姑娘喜歡他麽?他以後怎麽娶媳婦兒?”
“少主也還是淘氣的,除夕那天還不是偷跑下山放炮仗麽?”
“放炮仗不能在山莊裏放麽?非要下山,他就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也會玩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小孩子也沒什麽丢人的,他就覺得丢人。”
江離為江晚舟感到深深擔憂。
姚溪暮邊走邊伸長了脖子去看點心盒子,動手動腳想要打開,少年由着他打開,他抓起一塊雞油卷扔進嘴裏,覺得味道不錯,又抓起一塊高高舉起,踮腳道:“哥哥,你吃。”
少年搖搖頭,姚溪暮往他嘴裏塞:“很好吃,你吃啊。”
江離見狀,道:“不用給他,他們是不食葷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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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姚溪暮轉而塞入自己口中,口中幾乎被占滿,連舌頭都轉不動,他費力嚼了幾口,差點噎着,眼睛都直了。
“傻弟弟,瞧你這樣。我不在的時候,山莊裏的人都沒讓你好好吃飯麽?”江離将他帶到屋內坐下,灼爍取了茶來喂他喝了幾口,終于将點心送了下去。
“沒有沒有。”姚溪暮連連否認,“丁大娘天天給我做好吃的。”
“點心好吃麽?”
“好吃。”姚溪暮又伸手抓了幾塊雪花酥,嘎吱嘎吱的吃着,滿臉都是雪白的酥屑。
江離托腮看着他的蠢樣,覺得小孩子就該是這樣的。
她眼珠子一轉,上前用絲帕擦去姚溪暮臉上的酥屑,又為他整了整衣領,贊道:“這樣多好,多齊整的孩子。”姚溪暮歪着頭對她做了個鬼臉,笑道:“大姐姐,你也好看。”
“小鬼頭。”江離在他的臉上輕擰一把,說道:“我就喜歡你這樣活潑可愛的孩子,你給晚舟作個伴兒吧,讓他也活潑一點兒。”
“唔。”姚溪暮點點頭,又繞回到剛才的問題:“那些哥哥為什麽不能吃葷腥?”
“寒梅十二影練的功是朔風解意,葷腥會讓身體變得濁重,所以是不能沾染的。”
“好厲害。”姚溪暮想起練武一事,忙道:“那我給晚舟哥哥作伴兒,可以讓他教我武功嗎?”
“當然可以。”江離璨然一笑。
江晚舟向來習慣早起,這天他剛睜開眼睛,瞥見床前有一個小小的腦袋,大驚之下,完全清醒過來。
看清了,是姚溪暮蹲在他床前,腦袋湊在他的枕邊,正盯着他瞧。
江晚舟坐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冷着一張臉:
“你來這裏幹什麽?”
“大姐姐說,你可以教我練武!讓我跟着你,給你作伴。”
姚溪暮笑咧了嘴,江晚舟看見他缺了一顆門牙,心中不耐,下床一把推開他。
“誰需要你來作伴。”
少主起了身,各處的侍女圍上來,替他洗漱更衣。
姚溪暮跟在後頭,待江晚舟坐在桌前,面對着一大桌早點的時候,他悶聲不語的也爬了上去,很自覺地捧起一碗小紅豆粥哧溜哧溜的喝起來。
立在一旁的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江晚舟不理他,略吃了幾口,便擱下了筷子。
姚溪暮喝完小豆粥,又吃了一盞核桃酪、三只湯包,看着江晚舟出了門,他也站起身,回頭抓了一塊酥餅狠狠咬了一口,将剩餘的半塊揣在兜裏才跟了上去。
“染櫻。”江晚舟吩咐剛才立在一旁的少女:“今日我上雪嶼塢中看書,不必等我。”
“晚上回來麽?”
“不一定。”說完他匆忙要走,染櫻叫了一聲:“少主,等等。”又回頭撩起門簾,朝裏頭嚷道:“薄綠,你快一點。”
“來了來了。”另一個少女從屋裏出來,她的年紀比染櫻還要小些,臉蛋紅撲撲的,很是可愛。她将一件雀金裘披在江晚舟身上,叮囑道:“雪嶼塢上很冷,可不能脫下來。”
“練起武來就不冷了。”
“一路走過去也冷着呢。”染櫻為他系好帶子:“你聽話哦,不要脫下來。”
“我也冷呀。”姚溪暮看了半晌,突然出聲:“姐姐,我也要穿。”
染櫻和薄綠互看一眼,染櫻問道:“姚少爺,你是要跟着少主一起去雪嶼塢嗎?”
姚溪暮點點頭,薄綠二話不說,轉身進屋又抱出一件深色鶴氅給姚溪暮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姚溪暮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江晚舟,覺得他們變成兩只大鳥,便展開雙臂,滿院子上蹿下跳。又哈哈大笑,露出缺了門牙的小窟窿。
他瘋頭瘋腦的撒歡,惹得染櫻和薄綠也笑起來。染櫻提醒他:“诶诶,姚少爺,再玩少主都走啦,他不會等你的。”
江晚舟果然已經走到幾丈之外,姚溪暮見狀,半路折回,撲騰着跟了過去。
前夜下過一場小雪,天亮後氣溫升高都融化了,路面濕滑,姚溪暮走的跌跌撞撞,平路還好,走上石階簡直一步一摔。江晚舟走在前頭步履如風,遠遠将他甩開。他一着急,手腳并用,連滾帶爬狂奔至江晚舟面前。
“晚舟哥哥,你等等我呀。”他一把攥住江晚舟的手,帶着哭腔:“你別走那麽快,我摔的好痛。”
“你摔痛了,就不要跟着我。”江晚舟下意識的要甩開他的手,但被姚溪暮牢牢抓住,十指緊扣。
“你放開我。”
“不放不放。”姚溪暮眼裏淚光閃動,“我剛才屁股撞在石頭上,疼死了。”他背過身去彎腰撩開鶴氅,說道:“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摔腫了。”
“姚溪暮。”江晚舟往他撅起的屁股上一踹,“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哎喲!”姚溪暮一頭栽進路邊薄薄的積雪中,又立馬抱着屁股跳起來,指着江晚舟叫罵:“幹什麽!我都說了屁股痛,你還踹我!”他知道打不過江晚舟,不敢再撲上去掐人。只重重地在原地跺了幾腳,惱怒的“哼!”一聲。江晚舟白了他一眼,覺得他傻頭傻腦無可救藥,便一把扯過他,将他的手緊緊扣在掌中:“我拉着你,走吧。”
“你早拉着我不就好了。”姚溪暮将他的手回握,破泣為笑,一步一蹦跶。
蹦跶到了峭壁下,擡眼可見崖上紅梅如雲,幽豔似錦,江晚舟問:“你會輕功嗎?”
姚溪暮搖搖頭。
“你不是都尉府的嗎?怎麽一點武功都不會?”
“武功我會一點。”姚溪暮手腳比劃起來,“爹爹教過我這套拳法。”
江晚舟沒有閑心看他練拳,略一提氣,踩着斷崖上的石頭,成了一只真正的大鳥,翎毛飄動,身輕如燕地飛上了峭壁。
姚溪暮站在下面停止了比劃,瞠目結舌,片刻之後又開始手舞足蹈吱哇亂叫,雙手圈在嘴邊,喊道:“晚舟哥哥——你把我也帶上去呀——”
江晚舟的身影漸漸隐沒在紅梅團簇中。
姚溪暮在崖下站了一會兒,滿心期望是江晚舟跟他開玩笑,但是江晚舟一直沒有出現。他垂着頭很認命的走到岩石邊,打算自己爬上去。
岩石又濕又滑,無法攀爬,姚溪暮費了老大的力氣踩上一塊巨石,剛松了一口氣,就“哧溜”滑了下去,摔成一只泥猴,手背還被尖銳的岩石邊緣劃出一道口子,赤紅的血珠飛快地滲出來。
姚溪暮坐在崖下放聲大哭,哭了半晌也沒人來理他,末了他扶着岩石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後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