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嶼塢
姚溪暮頭一遭來到雪嶼塢,看到這裏閑花野草引得蝴蝶蜜蜂翻飛不止,蝴蝶極美,不是尋常所見。他貓進花叢裏,想要逮着一只,總是逮不到,撲上去又摔了個狗吃屎。好不容易捉着一只藍翅的蝴蝶,兩指拈着,樂颠颠地跑到江晚舟的面前獻寶:“看看看,多好看!”
“快放了。”江晚舟義正言辭:“這些都是绛英使練功用的蝴蝶,容不得你造次。”
“練什麽功需要蝴蝶?”姚溪暮問。
江晚舟輕拍他手,在指間掙紮的蝴蝶翩然逃走,陽光中能看見它留下的極細的粉末。姚溪暮眨眨眼,看着蝴蝶紛飛,也揮動雙手單腳着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保持着直立姿勢,歪頭問:“是蝴蝶功嗎?”
“不是,是練劍法。”
“練劍?”姚溪暮一臉茫然。
江晚舟看到他那副沒見識的樣子輕笑一聲,拔劍出鞘。
劍氣如風如電如霧,寒光閃動,困住了逃離姚溪暮指尖的蝴蝶。蝴蝶上下撲閃,卻怎麽也逃不開瓊珠碎玉一般的劍氣。
姚溪暮目瞪口呆。
“你流口水了。”江晚舟的劍回鞘,好心提醒了他。
“晚舟哥哥,你好厲害!”姚溪暮擦去口水,抓住江晚舟的衣袖,一臉崇拜。
“這有什麽?我這才一只蝴蝶,绛英使能同時困住四百六十八只蝴蝶。”
“四百六十八只!”姚溪暮跳起來:“天啦天啦天啦!我也要練劍!”
“绛英使見你,就是想看看你是否能學劍法。”
“真的?”姚溪暮嗷的叫了一聲,連翻三個筋鬥,轉回江晚舟身前,央求道:“晚舟哥哥,你趕緊帶我去見绛英使吧。”
古梅樹下鋪着一張新席,席上有矮桌,桌上放着一壺酒,一把琴。绛英使正在撫琴,是古曲《梅花三弄》。江晚舟聽得韻律不由自主的吐納氣息,周轉內力。
Advertisement
一曲終了,江晚舟通身都活絡起來,泛绛英使谷晴柔才站起身。姚溪暮見她的身材嬌小,長發及腰,便蹦上去行了個禮,脆生生道:“绛英使姐姐好。”引得谷晴柔格格嬌笑不止,嗔道:“哪來的嘴甜娃娃,我這年紀當你媽都嫌老,你卻叫我姐姐。”
“不是姐姐嗎?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啊。”姚溪暮無意識的将一根手指放到嘴裏,轉頭看向江晚舟,疑惑道:“我叫錯了麽?”
“谷尊使,他就是姚溪暮,金陵來的。”江晚舟介紹。
“金陵好地方呀。”谷晴柔伸出手,指尖如蘭花綻放,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掌中,看的姚溪暮躍躍欲試,還是想撲。谷晴柔瞥了他一眼:“好地方養的娃娃也漂亮。”她手指輕彈,蝴蝶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到江晚舟的面前。
江晚舟拔劍。
劍光開合起落,如同晨霧結成的網,困住了蝴蝶,一只、兩只、三只、四只……
蝴蝶或繞或閃,上下紛飛,直到第一百三十七只蝴蝶逃出江晚舟的劍風。
江晚舟還不到十歲,劍法已經出神入化。練武太寂寞,也會消磨人的耐力和激情,他缺少一個對手,正好有姚溪暮。
烏謹教姚溪暮的主要是內力心法和一些掌法,劍法幾乎沒有涉及,江晚舟便想着帶他來雪嶼塢一同練劍,他不肯告訴姚溪暮,反而賣了個關子說是绛英使想見姚溪暮。
“一百三十七只……”姚溪暮喃喃。
江晚舟氣喘籲籲,谷晴柔坐在席上,撫琴助他調理內息:“忘劍訣,得劍魂。舞劍之時忘記招式,才能人劍合一。”片刻後,江晚舟重新拔劍開始練習。
姚溪暮往四周瞅瞅,折了一根樹枝,像模像樣的擺着姿勢,喝到:“記牢招式,才能忘記招式!”他跟着瞎比劃,舞動樹枝,學着縱蝶,然而打落了三只,蝴蝶斷了翅膀,奄奄一息。
“住手!你幹什麽呢?”江晚舟出聲制止。
“娃娃,過來。”谷晴柔向姚溪暮招招手,姚溪暮走到樹下。
“過來。”姚溪暮左顧右盼,确認她是在跟自己說話,跑過去跪坐在她身旁,她倒了一杯酒,遞給姚溪暮,姚溪暮看也不看,一飲而盡。谷晴柔拍手贊道:“乖娃娃,還能喝酒。”姚溪暮笑咧了嘴:“我在家偷過我爹爹的酒喝。”
“我就喜歡能喝酒的娃娃。”谷晴柔一手支頤,另一只手将酒給他滿上。姚溪暮捧着酒杯,近距離看到她的面容,見到她眼角唇邊果然都有細細的紋路,是上了年紀的。便偷偷吐了吐舌頭,又看她眉下那雙碧清妙目,倒也似足少女。
“他練的劍法叫作刺秦。”谷晴柔看着江晚舟,嘆道:“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這套劍法,是荊軻傳下來的麽?”
“不。”谷晴柔搖搖晃晃地起身,她看起來又溫柔又嬌弱,眼神卻犀利如刀鋒:“這是我碧沙島第六任島主谷俊甫在易水邊自創的劍法。”
姚溪暮似懂非懂,張着嘴巴:“哦。”
谷晴柔折了一根樹枝,揮去枝葉,猛然刺向姚溪暮。姚溪暮身子後仰,翻了兩個筋鬥,避開了劍氣,還從地上撿起了方才他扔在地上的樹枝。
他手持樹枝站在谷晴柔九尺開外的地方。
“你還不錯,可以練劍。”
“怎麽練?”
“立馬去跟他打。”谷晴柔示意他去找江晚舟。
“不行的不行的!”姚溪暮連連擺手,“我沒學過劍法,上去不是送死麽?被劍刺着可疼了,我不要。”他一舉手裏的樹枝,振振有詞:“而且,我還沒劍!少主拿的一看就是寶劍,我這樹枝哪裏抵得上!”
谷晴柔聽了他這番說法,倒是有點點詫異,脫口道:“看來你不傻呀。”
姚溪暮垮着一張臉,連肩膀都塌下去了。
“我沒有劍。”他耷拉着腦袋,看着自己手中的樹枝,可憐巴巴的重複了一句。
“劍麽?我這多的是。”谷晴柔站起身,“走吧,我帶你去拿劍。”
“可我沒有錢。”姚溪暮依舊可憐巴巴。
“錢?”谷晴柔好像很久沒有聽過這麽有趣的話,頓時哈哈大笑,笑的花枝亂顫,蹲下身擰住姚溪暮的臉:“蠢娃娃,誰說要錢?我帶你去看,你看中哪把就拿那把,只要你拿得動。”
“謝謝谷娘娘!”姚溪暮眼中飽含熱淚,鞠了一躬。
“又瞎叫。”谷晴柔往他後腦勺輕拍一記,“不可以叫我姐姐,更不可以叫娘娘,我看你這娃娃還算順眼,才讓你叫我一聲晴姨,你記住了?”
“謝謝晴姨!”姚溪暮又鞠了一躬。
“娃娃,我叫你什麽好呢?姚娃娃?還是小溪暮?”
“嗯?”姚溪暮眼珠一轉:“師父叫我小胖,晴姨也這麽叫吧。”
“小胖?”谷晴柔皺着眉頭,嘀咕:“烏謹這個人簡直是沒有品位。”
他跟着谷晴柔穿過一片竹林,進了院落,這裏同山莊裏的院落并無不同,幾進幾出,一水兒的白牆黑瓦,梅花棱窗。姚溪暮盯着斜刺裏橫出來的一枝粉色桃花,出了一會兒神。
風搖落了幾瓣粉桃,姚溪暮才回過神來,谷晴柔沒有等他,此時已經遙遙穿過了新月拱門,到了後園。
他急急忙忙的跟過去,看到後園中有一處極大的池塘,水波粼粼,此時還未到夏季,塘中都是經冬過後的枯垂殘梗。池塘正中有堆砌的假山,點綴着芭蕉翠竹,被其掩映在後的是一座四層高的白色小樓。
谷晴柔站在三樓,憑欄而立,招手喚道:“小溪暮,快過來。”
姚溪暮站在池邊左顧右盼,沒有找到可以渡水的工具。
“往左三步,後退一步,往前三十三步。”
姚溪暮遲疑着,往前走了幾步,面前就是池塘,他不願涉水,仰着頭,滿臉天真:“前面是水诶。”
“水上布了陣法,你照我說的做。”
姚溪暮将雙眼一閉,深深吸了一口氣,展開雙臂,踏水而過。
數到三十,已經在平地上,他回頭看着水面,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子并沒有濕透。他摸着後腦勺,覺得很不可思議。
“趕緊上來。”谷晴柔在樓上催促。
“哦。”來不及問這是怎麽一回事,姚溪暮埋頭進入樓中,樓裏彌漫着一種陳舊的氣息,姚溪暮認得,那是書卷古籍特有的氣息。他一步一回頭的看着一排排的櫃子——那裏裝滿了從各處收集來的武功秘籍。挨到了三樓,谷晴柔就站在樓梯口,拉過他,數落道:“在下面慢騰騰的幹什麽呢?”
“下面有好多書。”
“嗯。”谷晴柔不以為然,“你要是喜歡,以後就跟着晚舟來看吧。”
“我可以看?”姚溪暮眼睛瞪得老大。
“為什麽不能?”谷晴柔的衣帶飄飛,拉着他的手将他帶進室內,“除非你不識字,不識字就不能看。”
“我識字!我在家背了四書的!”
“聽說了。”
“是晚舟哥哥告訴你的嗎?”
“不是。”谷晴柔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烏謹跟我炫耀他收了個好徒弟,是個神童,過目成誦,五歲背四書,七歲能作詩。”
“沒有啦。”姚溪暮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嘿嘿笑了兩聲,又擡頭道:“我的詩作的不好。”
谷晴柔見狀眼珠一轉,想到了什麽:“要不這樣?今日你也拜我為師,我再贈劍予你,這樣才算說的過去。”
“好啊。”姚溪暮當即拜倒:“二師父在上,請受徒兒姚溪暮……”
“什麽?”谷晴柔将他從地上扯起,皺眉道:“好好的,怎麽就叫我二師父了?”
“烏先生是我先拜的,是大師父,晴姨就算是二師父了。”
“難聽死了。”谷晴柔嘆了口氣,“算了,我沒收徒弟的福分,你還是叫我晴姨吧。”
“可是劍呢……”姚溪暮抿着嘴唇,嗫嚅道:“我沒拜您為師,您還給嗎?”他微微側頭,看着谷晴柔,生怕她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