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嫁女

江離年滿十八,将于下月出嫁。

江離出嫁那天,姚溪暮終于見到了落梅山莊的現任莊主江靜深。江靜深的個子很高,眯了一雙細長的眼,身形清癯,面色蒼白。時值初秋,暑氣還未消散,他卻披了一件有風毛領口的長袍,手攏袖中,似是怕冷。

他看起來病恹恹的,完全不像人們口中叱咤風雲的落梅莊主。

“義父!”姚溪暮恭恭敬敬地拜倒在階下,磕了個頭:“孩兒見過義父。”

江靜深拉他起身,細看了他的面容,沉吟片刻,輕聲道:“姚老三家的孩子,今日終于得見,倒有幾分像你父親。”他緩步走下臺階,眼神掃過階下衆人,喚道:“晚舟。”江晚舟本在他身側,低聲道:“孩兒在。”

“天元門的喬家小子怕是快到了,你随我一道去迎吧。”

所謂喬家小子是天元門門主喬一峭的獨子喬德章,當年是兩位夫人的一句玩笑話,讓天元門和落梅山莊訂了親。

喬德章一身紅衣站在山莊門口,因為身材魁梧,走路不自覺的昂首挺胸,标杆一樣,顯得很是威風。姚溪暮跟在江晚舟身後,不停的探頭探腦,将江離未來夫君的模樣看了個清楚。

“喬德章不醜,模樣挺周正的。”姚溪暮一溜煙跑回山莊,進屋跟江離報信。江離還沒有蓋上蓋頭,聽了他的話,噗嗤笑出聲:“是不醜,我見過他。”她滿頭珠翠,雙頰暈紅,斜乜着姚溪暮,明豔不可方物:“那會兒他就你這麽大,可沒你好看。”

“我好看?”姚溪暮指着自己,嬉笑不止:“姐姐大喜的日子還不忘拿我取笑。”江離拉他坐到自己身邊,捏捏他的臉,同以往一樣親昵。姚溪暮原本肉嘟嘟的小臉蛋瘦削下去,刀刻般的輪廓逐漸清晰。圍着一圈密匝匝睫毛的大眼睛在悄悄調整的形狀,逐漸深邃,眼神卻依然靈動異常。

漂亮的孩子,不知不覺得成長為漂亮的少年。

他和晚舟的漂亮是完全不同的。江離仍然這麽認為,晚舟是秀挺的孤松,泉間的冷玉;小溪暮便是松軟的桃花,天邊的流岚。

“你若是個姑娘,我也讓你跟晚舟訂個娃娃親。”

“莊主不會同意的!”姚溪暮做了個鬼臉。

“時辰已到,請姑娘出閣。”

門外喜娘的聲音響起,蒙茸和灼爍取過蓋頭蓋在江離頭上,扶着她走出門去。走到門前,江離撩開蓋頭回頭沖姚溪暮道:“好弟弟,今日姐姐就要離開山莊了,晚舟性子不好,往後你在他身邊,陪着他,帶他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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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溪暮聞言快步朝前,扯住江離的袖子,徒然生出別離的愁緒來,鼻尖微酸,跟平日他一貫沒心沒肺的調笑迥然兩異。

“姐姐……”他抿抿嘴,想到平日江離對他的好處,脫口道:“天元門的喬家小子若敢對你不好,我和晚舟哥哥不會放過他。”

“你們會怎麽做?”

“打斷他三條腿。”姚溪暮手掌下劈,比劃了一個砍的動作。

蒙茸灼爍聽得此言,只掩嘴而笑。江離去擰他的嘴,笑罵道:“你這壞小子,小小年紀,也不知哪裏聽來的粗話,羞不羞。”

姚溪暮還沒開口,門外的喜婆不住催促,說是錯過吉時就不好了,江離便不再多言,放下了蓋頭,拍拍姚溪暮的手,囑咐道:“保重。”

姚溪暮扶着門框,看着江離離開的背影,紅色的,多喜慶。他沒有去送江離,轉而回了後山藥廬,初秋的天氣很好,天高雲淡,秋草依舊青綠,躺在草地上,掐過一枝銜在嘴裏,有風遠遠的将喜慶的絲竹聲傳到他的耳中。

山下多熱鬧啊!這是他來落水山莊最熱鬧的一天。姚溪暮想到此節,“蹭”的站起身,跑到一處斷崖前,遙遙看見來接親的紅色隊伍,那麽長,來了多少人?莊裏的生活單調,他有多久沒有見過如此盛大的場景?他畢竟還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那點離別的愁緒還沒在他心中滋生壯大,便被鮮活鬧騰的喜氣沖的煙消雲散。

他如野鳥一般飛下山,正好看見江離正在跟江晚舟說着什麽,江晚舟表情微有動容,不似平常面癱。

“離姐姐!”他揮動雙手,飛奔而至,衆人都回頭看他。他攀住江晚舟肩膀,從懷裏掏了一只玉白的小瓷瓶放在江離手中,氣喘籲籲:“差點把這個忘了,我求了我師兄好久,讓他新做了十二丸清玉雪花丸,剛從藥廬為姐姐取來。”

江離收了小瓷瓶,緊緊握在手中:“好弟弟,還是你有心,這可是好東西,別處都沒有的。”她一左一右牽着姚溪暮和江晚舟,将他們的手握在一處,只道:“往後你倆還在一起作伴……不要老是打架……”她欲言又止,擡頭看見不遠處負手而立的江靜深,頓時雙目含淚,上前幾步,盈盈拜倒:哽咽道:“爹爹,江離去了。”

江靜深神情倦怠,眼中卻滿是不舍和憐愛,輕聲道了一句:“去吧。”

江離起身,回頭上了喜轎。喬德章也上前拜倒,沖江靜深道:“莊主保重。”江靜深重新将雙手攏在袖中,又道了一句:“去吧。”

江晚舟和姚溪暮手牽着手,目送着迎親的車隊遠去了。姚溪暮歪頭去看江晚舟,江晚舟面色平靜,垂眼看他。

“離姐姐剛才跟你說什麽了?”

江晚舟松開他手,發現牽的久了,手心微微出汗,濕黏黏的不太舒服。

“左右不過是讓我保重,跟對你說的是一樣的。”他取過薄綠的絲帕将手擦拭幹淨,道:“今日四位尊使齊聚山莊,與我爹爹有要事相商。你回藥廬去,不要來找我。”

“我知道了。”姚溪暮有些不快,但沒有江晚舟面前表現出來。

江晚舟不讓他去找他,姚溪暮就連着快半個月沒有踏進落梅山莊。他沒有這麽長的時間不見江晚舟,有好多次他都強忍住想要往未消居狂奔的念頭。他想:從來都是我找他,他都沒來藥廬找過我,他都不知道藥廬是什麽樣子的,倒是我連他院子裏有多少棵梅樹都記得清楚。

後山的草在結着種子,風在悄悄地吹。姚溪暮以手為枕,躺在長草間,嘴裏銜着一枝狗尾巴草,陽光灑下來,在他的眉骨處皺出濃重的影子。

“你在想什麽?”林疏雨還是蒼白羸弱的模樣,坐在他的身邊。

“我打算……呸。”姚溪暮吐出狗尾巴草,挺身坐起,将頭擱在林疏雨的肩膀上:“師兄啊,我想下山去看一看。”

“下山?”林疏雨疑惑道:“師父吩咐你去辦什麽事嗎?”

“沒有啊。”姚溪暮站起身,“我來這裏之後,就沒下過山,好幾年了,我都忘了山下怎麽熱鬧的了。我練了這麽久的武功,也不知道能不能報仇。”他笑了笑,笑容倒有些惆悵了:“師兄,話說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誰。我有時候還會夢到那天晚上,我爹爹媽媽還有甄媽媽都死在我的面前,我要為他們報仇,可是我找誰啊?”

林疏雨聞言,也站起身,摸了摸他的頭。姚溪暮拉過林疏雨的手,兩眼放光:“所以我決定了!我這就下山,打聽到誰是我的仇人,我就報仇!”

“你不要這麽沖動,等師父回來問問他吧。”

“不問他,我自己的事我還不能決定麽,再說,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回來也只會吓唬我不要我下山。”姚溪暮一陣風似的刮進了室內,收拾出了一個小包裹,往背上一扔,朝林疏雨道:“師兄,我去了。”林疏雨攔不住他,讓阿大去攔,阿大還沒走到他跟前,他已經使出輕功,跑遠了。

姚溪暮在莊裏學習過奇門遁甲,梅花易數,山下的梅林已經不能阻攔他。他按照八卦方位踩着步子,不到一個時辰就走出了梅林。走到山下的門口,他回頭沖着镌刻着“落梅山莊”四個大字的山門,用食指和中指按着嘴,“吧唧”做了個飛吻,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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