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路上(上)
姚溪暮這次接到的任務乃是暗中護送西楚質子郦修明平安抵達鳳幽城。金大乘跟他說起的時候,他就不樂意,他當人丫頭當的好好的,江晚舟明明看上去也樂在其中,這好日子才過幾天,怎麽又把人往外推呢。
金大乘覺得他簡直到了朽木不可雕的程度,只得出言提醒:“你是人家的死士,鶴唳谷出來的,又不是賣進山莊的小丫頭。”
“死士和丫頭有區別麽?一樣的賣身呗。”
“你當丫頭還上瘾了?”金大乘戳他的額頭:“可惜你不是,你是死士,随時為少主出生入死,簽字畫押過的,得認賬。”
“不認賬又怎麽了?”
金大乘被他這句話噎住,啞口無言了片刻,慢悠悠道:“不認賬就不認吧,我也不能夠把你怎麽着,但是少主要把你怎麽着,我就不知道了。”
姚溪暮思忖了一陣,審視了形勢,認為還是得去,不去不行。江晚舟交待的,還一定要他去辦的事,那是必須要做的,跟落梅山莊的将來有關,江晚舟很在意。姚溪暮願意幫江晚舟做事,什麽事都行,這樣一想,當死士和當丫頭确實沒什麽區別,一樣的為少主辦事。
只是奔波在外,不能時時見到江晚舟,這是姚溪暮最難以接受的。
在路上,姚溪暮沒有一刻放松神經,他發現這趟行程不是他一個人,好像有幾路人都跟着郦修明。關于這件事在出發前金大乘就告訴過他:“郦修明如今是個燙手山芋,不能出閃失,現下京中時局的形勢瞬息萬變,牽一發而動全身。途中肯定不止你一個跟着他,如果有人伺機暗殺他,你就先下手為強,把旁人都滅了,一定要将他毫發無傷的送回鳳幽城。明白麽?”
姚溪暮打了一個哈欠:“燙手山芋,那應該扔的嘛,幹嘛要送回去?”
金大乘沒有再說話,伸手點了他的啞穴,讓他當了一天的啞巴。如此一來,姚溪暮對于任務的重要程度已經有所心理準備,出了金陵他就發現了,跟着郦修明的,除了他們,還有別家人馬,可是人家是保是殺還是綁票勒索,就不是他能夠清楚的了。
洛青在這個時候展現出打探情報的高超本領,回來告訴姚溪暮,郦修明一行七人,親随二人是西楚人,負責伺候他,侍衛二人也是西楚人,還有兩人是陛下不放心,特意派出護送的大內侍衛。這四人加起來,功夫也不能算差了。至于跟着郦修明的幾路人馬,要殺的是嘉業侯派來的,要保的除了他們自己還有俞太師派來的藍田別業的人,沒有要綁票的。
姚溪暮問:“我們被人家發現了沒?”
洛青搖搖頭,還未答話,姚溪暮就大大咧咧一擺手:“管他呢,發現了又怎麽地,看各自本事呗。”
姚溪暮與洛青作普通客商打扮,借口到南邊去進貨,一路也沒人懷疑。他們騎着馬,大大方方的走在官道上,白天遠遠的跟着郦修明的車馬,晚上就郦修明住宿在何處,他們也去投宿。
出金陵還不到一百裏,郦修明一行人就遇到了一次伏擊。
是夜,風聲飒飒。
馬蹄噠噠,卻并不顯得輕快。晚來天欲雪,凡是在這樣的夜晚急着趕路的人,都不會覺得輕快。不僅不會覺得輕快,反而會覺得沉悶壓抑,因為不知道雪什麽時候會落下,風什麽時候會停,也不知道這樣的路途是不是永無止境的。
風聲越來越緊,若沒有驚人的耳力,不會分辨出這裏面還有破風的聲音。
是暗器!侍衛們聞聲而動,好像沒有辨別過方向和位置,本能的擊落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暗器。
馬車停了下來,四名侍衛執劍,站在車旁,形成合圍之勢。
殺氣漸漸彌漫開來。
伏在遠處草間的姚溪暮也感受到了這樣的殺氣,他龜縮着,小心掩飾着自己的呼吸,悄無聲息的觀看這一場惡鬥。
暗器投放之後,先到的是鞭子,執鞭的人身穿夜行衣,看不真切。但是他的鞭法靈巧、手段毒辣。
“鴉七。”洛青認出來了,趴在姚溪暮耳邊輕聲道:“這是冷蛇鞭鴉七,心狠手辣,不屬于任何江湖門派。”姚溪暮伸手捂住他的嘴,他不需要洛青多言,他要用自己的眼睛來看鴉七的鞭法。
鞭子在鴉七手中仿佛有了靈魂,如同能咬噬一切的黑色長蛇,又如張旭狂醉所塗的草書裏那一筆拖長的遲遲不幹的墨跡。
強橫、殘忍而纏人。
侍衛們武功不低,在一瞬的訝異之後,迅速調整過來,配合成了一個陣局,默契異常地圍攻着鴉七。
鴉七的鞭子快如鬼魅,揮動開來,如斷魂的死亡之影。
而這死亡之影卻無法完全籠罩侍衛們,因為他們手中的劍,比鞭影更加執拗,頑固的逼迫着鞭影不得不改變方向。
一步踏錯,步步皆錯。
鴉七敗了。
姚溪暮知道,果然,又過了幾十招,雪亮的劍光用眼睛無法看見的速度扯碎了死亡之影。
姚溪暮這個時候卻漫無目的的想起江晚舟來,他想,若是少主出手,只需要用刺秦裏的一招便可以擊敗對方。他回想起來,那是秋天,雪嶼塢的蝴蝶已經少了,數量不及春夏,可是落葉飛舞,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差別。江晚舟的劍風催動,蝴蝶和秋葉交織,絢爛而靜美,再也區分不開。
那一招的名字叫“亂紅追怨風拂盡”,在江晚舟十二歲時,就已經練得爐火純青。
姚溪暮癡癡懷想着江晚舟的絕世英姿,确實,秋日夕陽、蝴蝶落葉,英俊的少年,這幾樣搭配起來就是傳世的名畫……可惜,姚溪暮花癡了片刻就被洛青無情打斷。
“他們自己搞定了,不用咱們出手了。”
姚溪暮一擦口水,“侍衛的武功倒是不低。”他問洛青:“不過比起你來還要差一點,這個鴉七不行啊,什麽來頭?”
“他是被崆峒派逐出的,我剛才都跟你說過,他不屬于任何一個門派,就是一個殺-手,誰出錢就幫誰殺人。”
“嘉業侯派來的?”
“應該是。”
姚溪暮望了望天,忽而伸手拍洛青的肩膀:“這才開始呢,狠角色還沒出現,咱們任重而道遠啊。”
洛青輕咬手指上的倒刺,窺着四周,“還有藍天別業的人呢,有什麽他們先頂着,他們不行了咱再出手。”
這日到了嘉陽城外數十裏的地方,離這最近的青鹿鎮也有上百裏的路程。姚溪暮跟洛青瞧着郦修明一行七人投了此處唯一一家客棧,也跟進去。
姚溪暮饑腸辘辘,一進去就叫來五碗面,風卷殘雲一般掃了三碗,癱在桌子上,動也不動。洛青一邊吃面一邊環顧四周,看見郦修明同其親随二人入了一間雅室,四位仆從打扮的侍衛在廳中坐了。洛青見姚溪暮萎靡不振,用手肘杵了杵他:“诶,公子,情形好像不太對。”
“別管,吃飽了一會兒才有力氣打架。”
沒等洛青吃完第二碗面,果然有人按捺不住想要出手了。姚溪暮冷眼看着,心想,憋了一路了,果然是忍不住了呀,這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再不下手簡直對不起這樣的好地方。
殺意漸濃——小二的袖子裏藏着刀,掌櫃的手掌厚重烏黑那是用□□淬煉多年的赤蓋掌,靠窗戴鬥笠的幾個腳夫的鬥笠裏頭放着奪魄錐、蕩魂針、縛靈網。
“噗——”洛青将嘴裏未咽的面條全噴了出來,在這緊要關頭顯得動靜極大,引得衆人的眼刀紛紛殺了過來。姚溪暮連忙用袖子堵了他的嘴,賠笑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兄弟吃的太急噎着了,大家不要在意,繼續吃着喝着。”又叫了一聲:“小二哥,勞煩倒兩碗茶過來。”
“小二”在他二人面上打量了一番,姚溪暮的面容滄桑,目光坦然,洛青低頭咳個不停,涕淚橫流,很是狼狽,倒也沒看出什麽,便遲疑着答應了。他緩緩将袖中的刀推了回去,取了茶壺,到他二人桌前,倒了兩碗茶。
姚溪暮連聲道謝,待小二離開之後,沖洛青低聲道:“你幹什麽?想死嗎?”他松開手,洛青露出一張咧着的大嘴,面容扭曲:“這地方已經被他們占了,煮面的是誰?還能吃嗎?”
“吃不死的。”姚溪暮注意着前方動靜,“要死也是我先死,你怕什麽?”看着洛青一臉不明所以,姚溪暮低聲罵道:“你笨死了,小二和掌櫃的是藍田別業的人,是來保郦修明的命,怎麽會在飯菜裏下藥?”
洛青有些訝異,“這你都看得出來?”他看見靠窗坐的那幾個腳夫,低頭跟姚溪暮絮叨:“天魔三羅漢都派來了,這肯定是來殺-人的。”
“戴鬥笠的?”姚溪暮點點頭,“我看見了,咱們觀望着,先不攪和。”
忽然間,一道黑影不知從何處飛出,直往郦修明所在,破空襲去!
惡毒、迅猛、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