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動的感覺
要說他林行舟單身這二十來年, 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找個伴共度餘生的念頭,可首先他這性取向“白裏透紅與衆不同”,就算長得人模人樣,也不好意思去禍害人家小姑娘。其次他一門心思地撲在漫畫上,基本抽不出什麽時間商讨人生大業,遑論“精神文明交流”。再次他這身體又不行,三天兩頭地“林黛玉”上身,後來還一病不起,更沒心思考慮那些有的沒的了。
然而現在他重生回來, 一切仿佛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于是這個“歷史遺留問題”悄然破冰,偷偷浮出水面, 游魚似的一甩尾巴,驚起一串漣漪。
魏執用詢問的目光盯了他半晌, 沒有得到回應,不得不開口說:“怎麽了?”
“呃……沒什麽。”林行舟趕緊按滅那不安分的小火苗, 第一時間阻止了引火燒身,尴尬地撓了撓後脖頸,“咱們回去嗎?”
魏執奇怪地看了他兩眼,還沒來得及對他的欲言又止做出評論,忽見一個身影咋咋呼呼地從樓道裏沖出來:“哎!你倆果然沒走, 我請你們吃飯,去嗎?”
田倩的出現及時化解了兩人之間尴尬的氣氛,林行舟暗自舒一口氣, 扭頭說:“吃飯?怎麽這麽突然?”
“我上回不是跟你說好的嗎,你要是能解決薇薇家的事,我請你吃飯,你忘了?”田倩說,“正好你這位朋友也在,我看不如就今天吧,省得到時候沒處找你們去——薇薇她要帶孩子,不方便,就讓我代勞。”
“你們去吧,”魏執接上她的話茬,“我可以把你們送到地方,具體內容就不摻和了。”
田倩忙說:“那怎麽行,要請當然一起請,給個面子呗。”
林行舟剛想附和一句“我也沒出什麽力,主要還是靠你”,誰成想魏執已經不由分說掏出車鑰匙,擡手一指:“上車吧,我送你們過去。”
他說完率先走了,田倩在後面一拍林行舟的肩膀,壓低聲音說:“你這位朋友什麽毛病啊?送都送到了,留下來一起吃個飯又怎麽了?”
“呃,他……”林行舟回想起上回某人說他不吃飯店,只好搪塞,“他可能不喜歡在外面吃飯——我們上車吧。”
由于魏執執意不肯留下來,把倆人送到地方就開車走了,剩下的兩個無形中湊成了一對“孤男寡女”,站在飯店門口面面相觑。
終于還是田倩率先打破尴尬,輕咳一聲:“哎我跟你說啊,這地方老高端了,上回陸總就在這兒約的女神吃飯。”
“約到了?”林行舟一擡頭,“……西餐廳啊?”
“想多了,女神怎麽可能答應他,最後他自個兒在這喝了個爛醉,還是我們幾個把他扶回去的,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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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倩說着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不對啊,你胃不好是不是不能吃西餐?那個……要不我們換一家,這附近不遠有家家常菜,打車兩分鐘就到。”
“算了吧,”林行舟笑了笑,“我看這地方沒預約進不來,現在退還來得及嗎?到都到了,就這裏吧。”
田倩十分愧疚:“對……對不起啊,我真的給忘了,光想着陸總來過,我就……”
林行舟無所謂地一聳肩:“沒事啊,咱也別在這戳着當吉祥物了,進去吧。”
正是吃飯的點鐘,西餐廳裏人并不少,田倩預約的是靠窗的一桌,從這裏看出去,可以直接看到馬路對面。餐廳的服務态度相當好,兩人前腳剛坐下,服務員後腳便跟上來,田倩自己點了份牛排,随後把菜單推給林行舟。
林行舟翻了翻菜單,發現這西餐廳果然是貨真價實的西餐廳,一點中餐都沒有,只好要了一份意面,又說:“麻煩做得軟一點,謝謝。”
服務員點點頭:“還要點別的嗎?”
林行舟朝田倩那邊一挑下巴:“看她。”
于是服務員開始傾情推薦:“這是我們今天的推薦菜品,二位要不要試一下?”
田倩連忙說:“好好,那就一樣來一點,就……就這些吧。”
林行舟指了指手邊的冷飲:“對了,幫我把這個換成白水,常溫的就行。”
服務員應聲而去,在坐的兩位十分尴尬地低頭研究了一會兒桌上的花紋,半晌過後林行舟開口說:“你剛剛說……陸總又被女神拒絕了?怎麽回事,我怎麽都不知道?”
田倩嘆了口氣,抽張濕紙巾擦了擦手:“別提了,就上個禮拜的事,他在這兒點了一桌子,就等女神來,女神本來都答應了,結果誰成想,居然一聲不吭地放了他鴿子。他等了兩個鐘頭也沒等到人,點的菜又不能退,只好把我們幾個同事叫過來替他把一桌東西都打發了——別說,這高檔餐廳的東西就是好吃,我惦記了好幾天呢。”
林行舟抿了一口白水,心說這事怎麽聽起來這麽怪異,還不等琢磨出個所以然,田倩又說:“你不知道那天晚上陸總有多慘,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你說女神到底怎麽想的?她要是不接受就直截了當地說呗,答應了又不來,真以為自己……有個詞怎麽說的,對,恃寵而驕,把人家當傻小子坑呢?欲擒故縱也不帶這麽玩的。”
田倩一找到話題就開始滔滔不絕:“要我說陸總也真是一根筋,天涯何處無芳草,幹嘛非得在這棵歪脖樹上吊死。他條件那麽好,又帥又有錢,多少人排隊想嫁給他呢,怎麽就逮着這一朵‘高嶺之花’不放了,我都替他憋屈得慌。”
“他追女神這麽多年,但凡有個心肝肺的也早該被感動了,剩下的鐵石心腸再努力也沒用啊,”田倩說着稍微往前湊近了一點,“哎,你不是他鐵哥們嗎,要不你去勸勸他,讓他早點收手吧。”
“鐵是鐵,可是……”林行舟有些為難,“這種事情,畢竟勸合不勸分吧——雖說他們到底也沒在一起。”
他說着稍微停頓了一下:“而且我總感覺不太對勁,雖然我跟葉之沒什麽接觸,但我覺得陸捷能始終如一地追了她那麽多年,一定是她有某種人格魅力在,怎麽可能是那種言而無信、随便放人鴿子的人?”
“說的也是啊……”田倩托着腮幫子,自言自語似的說,“以前好像也沒聽說她這麽對陸總,她要回回都像這次似的傷人,陸總還能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那也太眼瞎了。”
“先生,您的餐齊了,請慢用。”
田倩食不知味地吃着自己七分熟的牛排,林行舟見她心不在焉,只得主動攬過話茬:“回頭我找他問問——你今天請我吃飯,不會就只是單純地請我吃飯吧?”
田倩“啊”了一聲擡起頭來,支支吾吾地說:“當然……還是要表達一下感謝了,代薇薇,代小致遠,非常感謝你們這次的……鼎力相助。”
林行舟聽到一半就笑了:“還有別的嗎?我不信你只想說這個。”
“呃……”田倩低頭撓了撓耳朵,“別的就……沒什麽了吧……”
林行舟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你确定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田倩無意識地拿叉子紮牛排,直到把無辜的牛排活生生紮成了篩子,這才猶猶豫豫地開了口:“那個……我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你……有女朋友嗎?”
林行舟抿嘴一笑:“沒有。”
“那你介意有一個嗎?”
林行舟忍了好半天才沒有直接笑場,輕咳一聲正色下來:“不好意思啊,我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的。”
田倩頓時有些失望:“你這就拒絕我啦?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雖然我們認識時間不長,不過……反正有的是時間,我們可以慢慢了解嘛。”
她說着撓了撓頭,十分難得地臉紅了:“你看我也是第一次跟人告白,好歹給……給點面子呗。”
“抱歉,我之前忘了告訴你,”林行舟說,“其實我是不婚主義者,所以即便我現在答應你了,咱倆也不會談出什麽結果來的。還是繼續當普通朋友,更進一步的關系就免了吧。”
田倩有點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接了一句:“為什麽……不婚?”
她本來以為林行舟要說身體方面的因素,不料他一攤手,無奈道:“因為法律不允許,那就只能不婚了呗。”
田倩徹底蒙了,智商已經完全下線,愣頭愣腦地問:“什麽意思?什麽叫法律不允許?”
這回林行舟卻笑笑沒再答,叉了塊蔬菜沙拉放在嘴裏慢慢地嚼,同時扭頭看向窗外,目光透過往來的車流漫無目的地落在馬路對面,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飄忽的視線倏地凝聚在某一點,随後微微皺起了眉。
馬路對面有家銀行,銀行門口的停車位停了幾輛車,其中一輛從車型都車牌都非常眼熟。
魏執的車。
他為什麽還沒走?
林行舟下意識地撥弄了一下項鏈上的挂墜——他下車的時候魏執叮囑他戴上的,并且這貨還說自己不來吃飯是因為有事要忙,可現在看來……此人貌似是在說謊。
這麽遠的距離,林行舟也看不清車裏到底有人沒人,只好暫時把疑慮就着飯吞進肚子。那邊田倩終于艱難地将遲鈍的腦回路扭向正軌,難以置信地睜大眼:“你該不會是想說你喜歡男……”
“噓……”
林行舟及時朝她比了個禁聲的動作,把她後半截話噎了回去,田倩連忙捂住嘴,半晌才壓低聲音說:“真……真的?”
林行舟垂下眼,拿叉子卷了幾根意大利面:“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陸捷,他知道得比較詳細。”
田倩沒從他臉上看出什麽表情,反而更加慌亂了,連忙擺手解釋:“不不,我沒有要質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拒絕我而找的借口。”
“怎麽可能,”林行舟輕輕嘆了口氣,“我是那種人嗎?”
田倩沒再接話,趕緊喝了兩口冷飲壓驚,咬着吸管偷偷擡眼瞄他,瞄着瞄着不知想通了什麽,忽然眼前一亮:“難道剛才那個黑衣服的帥哥就是你……”
林行舟聽到這兒,一口面差點嗆出去,慌忙打斷她說:“不不不,你誤會了,他只是我上司,上司。”
“這樣啊……”田倩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這位姑娘好像已經從“表白被拒”的悲痛中緩過來,向着另一個奇怪的方向一去不回頭了。
她拿吸管攪了攪飲料裏的冰,小聲嘀咕說:“其實我倒覺得你倆挺配的,畢竟你們都挺帥……”
林行舟無話可說,對方又托住腮幫子,幽幽地嘆了口氣:“我這命怎麽這麽苦啊,沒想到‘和男人搶男人’這種事情真的存在,看來今年又脫單無望了。”
林行舟:“……”
林某人有心接話,無力吐槽,只得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拿意面堵住自己的嘴,突然有點後悔跟這姑娘出來吃飯,更後悔的是沒有拉上魏執一起。
就憑魏某人那氣場,絕對能鎮住一桌子人讓他們沒人敢開口說話。
田倩在那邊唉聲嘆氣了半天,又重振旗鼓收拾心緒,依舊是朝氣蓬勃的單身狗一條,她不知道想起什麽,忽然湊近了一些,眨眨眼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是天生不直,還是後天被掰彎啊?”
林行舟:“……”
他有些哭笑不得,思考了一下才說:“大概是天生吧。”
田倩又問:“那你是什麽時候意識到你的性取向跟別人不一樣的?”
這回林行舟沒立刻答,對方好像終于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連忙解釋說:“不不不,你別誤會,我沒想打探你隐私,我就是……好奇,你要不想說,就當我沒問啊,吃飯,吃飯。”
林行舟倒不是很在意這些東西,笑了笑說:“這有什麽隐私不隐私的——其實這事我還記得挺清楚,應該是我初三那年,中考前最後一天上課,學校給了我們一下午的時間放松,班主任就帶着我們看電影,他們在那看大電影,班長就拉着我們一票男生躲到後排,拿個平板放小電影。”
他說着擡頭看了對方一眼:“就……那種電影,你懂吧?那時候也十四五歲了,小男生嘛,對這方面的事情都很好奇。到了關鍵地方,還有特寫什麽的,別的男生看得很起勁,很興奮,我就覺得有點……呃……”
他頓了頓,強行把“惡心”二字咽下去了:“有點不舒服,形容不上來的那種感覺。”
田倩壓低聲音說:“可這也不能代表什麽吧,平白無故有個男的脫光了站我面前,我也會覺得不舒服啊。”
林行舟點點頭:“所以當時我也沒太在意,就自己走了。後來長大了一些,大概高一高二的樣子,有一回去辦公室給老師抱作業,不小心碰掉了一本,剛好有一個別的班的男生幫我撿了,還說‘以後小心’之類的話,當時我突然就有一種……”
“心動的感覺?”
林行舟抿嘴一笑:“可能吧。後來我還跟人打聽過,知道那個男生是隔壁班的班長,出了名的好人緣。”
田倩對于八卦從來都是兩眼放光,又問:“那你跟他告白了嗎?”
“我哪敢啊,”林行舟說,“我小時候慫得很,高三才膽子大起來,而且那時候同年級還有一個gay,他倒是挺大膽跟人告白了,結果對方指着鼻子罵他惡心,還捅到班主任那去,最後被學校通報批評,鬧得沸沸揚揚——那個男生最後轉學了。”
田倩接不上話,林行舟又說:“不過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徹底明白自己确實跟其他人不大一樣,也知道世界上像我一樣的不止一個,可惜礙于別人的眼光,我不敢表現出來,也沒跟家裏說。”
田倩小心地試探說:“那你除了陸捷就沒告訴其他人了?我不會是第二個知道的吧?”
“當然不是,”林行舟笑了笑,故意把家裏出事的那一段跳過去,“後來上大學我就有點放飛了,幾個舍友也都是大大咧咧的那種,他們問我為什麽不找女朋友,我就如實跟他們說了,結果他們幾個大嘴巴,第二天就給我捅出去,搞得全專業都知道了。”
田倩沒忍住“啊”了一聲:“那後來呢?他們沒對你表現出什麽……”
“不會的,美院那幫人都很放得開,尤其我們系,一個個都是瘋子,什麽妖魔鬼怪都有,同性戀什麽的太常見了,經常走在路上就看見兩個男的或者兩個女的抱在一塊開始親,還有不少起哄架秧的。他們給我捅出去,最大的後果大概是隔三差五就有人給我介紹男朋友,搞得我挺煩的。”
田倩放下心來,随即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雙手托腮:“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知道這事的女性呢……對了,你剛說‘美院’?你是美院畢業的?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工作是什麽啊,感覺很高端的樣子。”
林行舟笑說:“我就一畫漫畫的,有什麽高端不高端。”
田倩雙手合十:“漫畫家!”
“別別別,可別擡舉我了,離‘家’還遠得很。”
“其實我挺羨慕你們的,”田倩說,“時間自由,每天只待在家裏就好了,不用朝九晚五,也不會被領導罵,多自在。”
林行舟搖了搖頭:“很苦的,尤其是前期沒什麽人氣的時候,只能拼命更新爆肝,還掙不到什麽錢。你們一天工作八小時,我們可能要十六個小時,有時候偷懶了沒完成進度,到了該更新的時間就得熬夜趕稿,通宵什麽的都是常事。生病了也不敢請假,經常有人一直拖着拖着,小病就成了大病,等修整幾個月再回來,讀者已經不記得你了。”
“更新得再勤快也不會有人誇你,反而要說‘好短’‘等了這麽多天就這麽幾頁’‘又沒了’‘每次都這麽少,不想賺錢了嗎’。”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無奈一攤手,“我有什麽辦法,就算一話能賺一百萬,畫不出來還是畫不出來,手速就在那擺着了,除非我變成哪吒。”
林行舟抿了口水:“所以說,還是你們這種上班時間固定、工資也穩定的工作比較好,你看陸捷隔三差五就要出去浪,我忙的時候,最高紀錄整整兩個月沒回過他消息。”
田倩看着他,想了想問:“那你幹這一行,後悔嗎?”
林行舟微微一愣,随後将視線落向窗外:“不,我的字典裏沒有‘後悔’二字。”
他說這話的時候,魏執正在車裏閉目養神。
車裏冷氣開得很低,後座車窗開了一邊,可惜正處在林行舟的視線盲區,因而并沒有被注意到。不甘寂寞的零同學千方百計要騷擾自家老大,然而對方仿佛老僧入定,就是不理。
于是她只好切換到“一本正經”模式,撇撇嘴說:“老大,你今天又有失控的跡象了。”
魏執拿鼻子哼出一聲“嗯”算是回應,零又說:“要記錄嗎?”
“記吧。”
“距離您上一次失控已經過去兩年半了,老大,你有沒有什麽感想?”
“沒有,”魏執面無表情地說,“你放心,我徹底失控那一天不會來的,收起你的想法。”
“哦,”零居然顯得有些失望,“看樣子我是發揮不了自己原本的作用了。”
魏執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老實當你的系統不好嗎?我記得我當初沒給你設置‘唯恐天下不亂’人格。”
零張嘴正要接話,不知察覺到什麽,突然原地化回刀柄,魏執一擡頭,發現從馬路對面走過來一個人,徑直走到他車前,輕輕敲了敲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