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各種餓鬼
林行舟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王洋已經猛撲過來将他撞向一邊,前者被他撞得直接摔倒在蘆葦叢裏,只感覺一陣陰風從耳邊刮過,一道漆黑的鬼影刀似的切了過去,眨眼已将王洋撲倒,将他死死壓在了地上。
林行舟幾乎無法形容那只鬼的樣子,它看上去像是個人,可全身黑得像剛從墨裏撈出來的,渾身骨瘦如柴, 只有肚子大得仿佛懷胎十月的孕婦,整只鬼無比的不協調,讓人懷疑它下一刻就要從中間折斷。
然而即便體型匪夷所思, 此鬼行動依然非常迅捷,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 它已經用雙手掐住王洋的脖子,後者奮力掙紮, 雙腿亂瞪,眼睛都被掐得突出眼眶,依然在沖林行舟大喊:“快……走啊!”
林行舟恍然回神,一骨碌從蘆葦叢裏爬起來,抽出一把符紙照着那餓鬼拍去。符紙在接觸到它的瞬間劇烈抖動起來, 上面的朱砂墨頃刻間黯淡下去,而再看那餓鬼——竟然毫發無傷!
他瞳孔驟然收縮,而那餓鬼好像根本不想理會他撓癢癢一般的攻擊, 雙手指甲鋒利如刀,竟然就在王洋的慘叫聲裏将他生生地撕碎了!
林行舟眼睜睜看着他變成一團黑霧,被那餓鬼吸入口中,後者吞噬了一只同類似乎還意猶未盡,慢慢轉過身來,又将他鎖定為下一個目标。
符紙完全不起作用,系統靈也不知道怎麽了,半天沒向他發出警告,好像根本沒檢測到附近有鬼似的。林行舟後退一步,無法判斷這鬼的等級,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武器應對,索性從本子裏撕下了那張max——鬼獵商城裏的那把槍,號稱可以打死除鬼王以外的任何鬼怪。
這把槍畫起來還是挺麻煩的,不到危急關頭他都不舍得用,然而此刻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填彈上膛,借着準星瞄準了那餓鬼的腦袋,直接扣下扳機。
要說小時候玩水槍誰都玩過,可這麽真槍實彈的還是頭一回,因而他開槍的時候不免有些手抖。好在這槍精準度高,哪怕他手抖,也依然準确無誤地打爆了餓鬼的頭。
餓鬼嘶吼着倒了下去,他也顧不上管被槍的後坐力震疼的手,就想看看還能不能把王洋救出來,可才剛邁出一步,就感覺身後一陣陰風,他憑着本能一矮身,只覺肩膀一涼,有什麽東西貼着皮膚刮了過去,鋒利得割破衣服都沒有發出撕裂聲,劃開皮肉仿佛切豆腐一樣。
他一時間沒覺出疼來,只看到又一只漆黑的鬼影從他頭頂掠過,一下子落到被他打死的那只旁邊,伸手直接掰斷了那鬼的頭,囫囵就往嘴裏塞去。
這東西居然連自己的同類都吃!
林行舟顧不得猶豫,又連開兩槍送那餓鬼早登極樂,同時聽到湖面上傳來什麽動靜,扭頭一看,只見水面緩緩破開,數個醜陋的“魚頭”浮出水面,這東西有鳍有尾卻沒有鱗,嘴巴極大,很像沒有“燈籠”的鮟鱇。
這些怪魚不斷向他逼近,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哥?”
林丹陽偏偏在這個時候過來了!
“別過來!”林行舟頭也不回地沖她大喊,同時向水中連開數槍,可那些怪魚似乎無比靈活,槍彈在水裏的威力又有限,再加上他技藝不精,居然一只都沒有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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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扣動扳機的時候,卻打了一發空槍——沒子彈了!
林行舟心裏一涼,回想起來自己那會兒畫手`槍,卻忘了畫替換用的彈匣。現在不管是現畫還是現買都來不及了,于是他用千分之一秒思考了對策,随後撒腿就跑。
他非常艱難地跑出茂密的蘆葦叢,翻過湖邊護欄回到大路上,就見林丹陽瞠目結舌地看着自己:“哥,你剛在幹……幹什麽?”
這邊的槍聲已經引來了附近的學生,林行舟擡頭看了一眼,發現很多人已經掏出手機,估計是準備報警。
他心說壞了——這幫人看不到鬼,卻能看到他手裏的槍。
林行舟一時間進退兩難,目前的情況他實在應該趁着保安和警察沒來三十六計走為上,可他又擔心那些餓鬼上岸襲擊人,還有王洋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肩膀上的傷開始火燒火燎地疼起來,疼得他幾乎沒法思考,直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他慢慢靠着欄杆站直,收起已經沒了子彈的槍,餘光還在注視着湖面,手裏則掏出手機給魏執打電話,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對方甚至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只說:“我就來。”
那人的語調永遠是那麽鎮定平板,好像天塌下來也不能在那片湖水中砸出什麽波瀾,林行舟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一顆心竟然不受控制地沉回肚子,周圍一切嘈雜自動從耳邊摘去,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随後雙手抓住欄杆,緩緩蹲下了身。
雖然他自诩對疼痛的忍耐力已經夠強了,可這傷不知怎麽回事,竟疼得幾乎讓他無法忍受,最初的火燒勁兒過去,他感覺像是有一把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刀子,直往他骨頭裏剜。
“哥,哥?”林丹陽叫了他好幾聲也沒有得到回應,急得直接打了120,手忙腳亂地想要幫他止血,可又不敢輕易碰他,周圍那麽多雙眼睛盯着,她也不敢離開。
林行舟疼得意識有點不清醒了,半邊身子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他拼命咬着牙,額頭上青筋突起,看樣子像是随時能暈過去。
就在他意識即将從身體裏抽離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林行舟!”
幾乎沒人看到魏執是怎麽過來的,他好像是從一個場景直接切換到了另一個,因為缺乏過渡,突兀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落地的瞬間零也化成人形,直接跳到欄杆上,在窄窄一條上穩穩站定。
她的舉動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緊接着她眼中光芒一閃,瞳孔收縮成一條豎線,對在場所有活物無差別開大:“遺忘。”
随着她的聲音,所有人都靜止了,如果不是樹還在動,讓人幾乎以為靜止的是時間。魏執在這幾秒之中迅速将林行舟帶離現場,轉瞬間已出現在校門口,正好碰上呼嘯而至的救護車。
林行舟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麽能被區區一點小傷搞得要暈過去,只感覺自己渾身發冷,什麽也看不清了。魏執把他抱上車的同時已經單手屈指成爪,強行将他傷口裏殘留的陰氣抓出。
“老大,”零在車門關閉前最後一秒飛回他身上,“僅僅是被撓了一下就被吸走這麽多生命力,這些餓鬼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強了?”
魏執搖了搖頭,直接把抓出的陰氣納為己用,同時不着痕跡地将林行舟身上那把槍“化整為零”了,低聲對零說:“叫幾個人來,盯緊這學校,重點關注那片湖。”
“明白。”
林行舟在救護車上被打了一針,到醫院的時候基本已經緩過來了,但腿還是軟,完全走不動路。肩膀上被劃了挺長一道,一直延伸到背上,縫了十來針。
麻藥還沒過去,他奄奄一息地趴着動也不想動,魏執在他耳邊輕聲問:“還好嗎?”
“不太好,”林行舟閉着眼,慢慢地吐了一口氣,微不可聞地說,“我還以為我要被請進去喝茶了。”
“請進去我也能把你弄出來,”魏執脫下自己的外衣搭在他身上,俯下身來,“這裏人多耳雜,你要是覺得好點了,我們趕緊離開。”
直覺告訴林行舟這人有重要的話要跟他說,正好他也有重要的問題要問,兩人跟大夫交涉過,确定可以走了,便拿了點消炎藥離開醫院,剛一上車,零就出現在後座上,語調平板地彙報工作:“老大,學校和警察那邊都已經搞定了,林丹陽也拿到丢失的物品回了宿舍,我告訴她是她自己溜達到湖邊發現的。您要我叫人,我已經下達命令了,預計這兩天就能趕到。”
林行舟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她,由于傷的地方實在尴尬,他完全不能往座椅上靠,只能以一個非常僵硬的姿勢待着:“那王洋呢?就……偷東西的那只鬼,他被餓鬼給吃了,有沒有救回來?”
“什麽?”零有些疑惑,“我沒看到你說的鬼,我們去的時候,水裏的餓鬼正在分食被你打死的兩只,已經吃得只剩個腳了。”
林行舟聞言一愣——看來王洋是真的死了,被撕得四分五裂,徹底回不來了。
他內心湧起一股無力感,只覺得渾身都非常難受,雖然跟那男生一共也沒接觸多久,甚至沒有一個小時,可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經能看出那并不是個四處作惡的鬼,且幾乎是心地善良的,偷了東西也知錯就改,很痛快地答應還回去。
林行舟還記得自己當時跟他說“沒人接你,我來接你”,沒想到竟變成了一句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也不知是傷口疼還是怎麽,他眼眶竟有點濕,鼻音濃重地說:“他當時把我推開了,如果他沒那麽做,那也許……被撕碎的就是我了。”
魏執偏過頭來,似乎很想安慰他一句什麽,可到頭來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只默默把車開出醫院,往“北苑”駛去。
“老大,”零難得沒有插科打诨,語氣無比嚴肅,“目前已能夠确定,002操控的至少有三種餓鬼,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他們全占了。我回來之前看過了,那片湖并不是死水,而是連接着外面的水系,也就意味着那種怪魚并不止在那所大學裏有。今天餓鬼對林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且威力驚人,如果任由它們在人間橫行,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我們怎麽辦,要啓動圍剿程序嗎?”
魏執略作思考:“啓動,再叫幾個靠譜的過來支援。對了,有發現002的老巢在哪裏嗎?”
“目前還沒有,”零說,“他太狡猾了,我們有線索的幾個可疑地點,查過後發現都是他‘狡兔三窟’的其中一窟,具體他的老窩在哪裏,還在調查之中。”
“繼續查,我就不相信他能一直不露出破綻,既然他的目的是獲取精氣,就總有要将它們收集起來的時候,去查那些餓鬼的來源以及去向,總能夠抓到狐貍尾巴。”
“是。”
魏執把車剎在單元樓樓下,扶着半死不活的林某人下車:“還能走嗎?要不我背你?”
林行舟意識有點恍惚,竟然也沒拒絕,把鑰匙甩給他便爬上了他的背。魏執把他小心地放在沙發上,将自己給他披的外衣扒了,拿溫水投毛巾幫他擦掉身上沾到的血,盡可能語氣柔和:“要睡一會兒嗎?”
林行舟點了點頭,雖然麻藥已經完全過去,但這點皮肉的疼痛還不足以讓他無法入眠,他渾身發軟地往床上一趴,醞釀睡意的同時問魏執說:“你抓的那個畫皮鬼……怎麽樣了?”
“抓是抓到了,”魏執眉頭擰了起來,“但……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售貨員嗎?她已經死了,被畫皮鬼吃幹淨內髒,穿着她的皮僞裝成人,差點把我騙過去。”
“死人了啊……”林行舟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了,“會引起恐慌的吧?我這邊死了一個鬼,你那邊死了一個人,咱倆這回任務都辦得不成功啊。”
魏執沒有反駁,安靜思考了一會兒:“而且還有一點很奇怪,就算她穿着人皮能起到僞裝作用,可我居然沒在她身上感到一點陰氣,這怎麽可能?”
林行舟聽到這裏,本來已經閉上的眼睛又睜開了,他把頭扭向魏執那邊:“今天我遇到餓鬼的時候,系統也沒有發出警報。”
“餓鬼是五星的鬼,陰氣等級能達到八級,如果檢測到了,不可能不發出警報。”魏執眉頭瞬間鎖死,“也就意味着,它們身上有什麽東西阻斷了零的檢測,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起身走到窗邊,緩緩把窗簾拉上:“那也太可怕了。”
林行舟重新閉上眼,呓語似的說:“不怕陽光,戰鬥力驚人,以同類以及人類精血為食,陰氣可以隐蔽到任何人都無法察覺的程度……那豈不是意味着,這世上出現了第二個‘鬼王’?不,是千千萬萬個鬼王……”
魏執呼吸一停,瞳孔猛地收縮起來,又聽他最後說了一句:“這個002,真的很厲害……”
魏執渾身僵硬地在窗邊站着,直到一聲貓叫在身後響起,他才如夢初醒似的回身,忙把在林行舟身上聞來聞去的黑貓抱開:“別去碰他。”
黑貓十分不滿地“喵”了一聲,伸出爪子撓了撓他的胳膊,發現完全撓不動之後才悻悻然放棄了,一扭屁股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在床腳盤成一小團,開始舔自己的毛。
“行舟?”魏執又叫了某人一聲,沒有得到回應,确定他已經睡着了,只好替他蓋好被子,坐在原地思考片刻,拿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林停風,”他沖電話那邊說,“我們這邊缺人手,你盡快趕過來。”
對方沉默了幾秒:“行是行,不過……我手頭這任務還挺棘手的,完成之前我脫不了身,等我過去怎麽也得半個月以後了。”
“你盡快過來就行,”魏執說,“來的時候注意安全。”
林行舟其實沒有完全睡熟,半夢半醒間他好像聽到有人提起了“停風”這個名字,可一時間也分不清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夢裏出現的幻覺。他總感覺身邊的一切都不真實,光怪陸離的,好像有人把他捏起來放進了什麽電影的拍攝現場,他被迫當那個主角,傾盡全力演好自己,結果入戲太深,有點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戲了。
電影的導演居然還給他安排了個對象,是個男的,還是個鬼王。鬼王演戲的時候氣場全開,私底下卻是個又恐高又不會做飯的普通人,看着挺牛逼的,實際上光會添亂。
他也不知道拍戲拍到了哪個環節,好像是劇情讓他很不舒服,他突然就不想幹了,就想把演鬼王的那個男演員拐回家去好好教他做飯,不想要熱血沸騰,只想要歲月靜好。
對了,他好像說要給那人做茄盒來着,還讓他買雞蛋,不知道他買了沒有?
林行舟這麽想着,夢裏的一點和現實的一點巧妙地對在一起,像是轉對了保險櫃的密碼,他被從一個密閉的空間放出來,一下子睜開眼,醒了過來。
屋子裏光線有點暗,直覺告訴他應該已經是晚上了,他眯着眼慢慢适應了這點光,夢裏的場景迅速退去,轉眼就像忘了前天吃過什麽飯一樣忘記了。不過夢裏那個男的卻沒走,還實實在在的在眼前待着,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事吧?”
林行舟被他晃得有點煩,又把眼睛閉上,等緩上五分鐘再睜開,發現那人确實還在,并不是他的臆想。
于是他一顆心徹底回歸原位,想要爬起來,卻忘了肩膀上有傷,這一下老實不客氣地扯到傷口,疼得他眼淚差點下來,忍無可忍地罵了一句“靠”。
魏執連忙把他扶住,臉色不太好看:“你別亂動了,感染了怎麽辦?”
林行舟被他扶着喝了兩口水,想在床頭靠一會兒,又靠不得,只能以一個非常難受的姿勢側撐着身體,嘆氣說:“看來我未來半個月都只能趴着睡覺了。”
魏執沒理他這茬:“你餓不餓,要吃點東西嗎?”
林行舟一聽到“吃”這個字,并結合以老魏獨特的聲線,眼前就莫名閃過了“沒有米的小米粥”、“用半袋糖沏的糖水”以及“帶殼下鍋的雞蛋”。
于是他表情變得非常精彩,支支吾吾地說:“算……算了,我不餓。”
魏執好像沒明白他為什麽要露出這種奇怪的表情,也并不認為自己做的那是什麽黑暗料理,居然還疑惑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
林行舟拿胳膊拄了一會兒,覺得累,索性直接躺下,閉着眼嘆了口氣:“你知道嗎,其實我以前就是個特別沒追求的人,覺得攢一點錢,能過好日常生活就行了。現在我好像也挺沒追求的,給你幹活也就是為了給自己續續命……我之前跟你說我死了就死了,沒什麽求生欲,可我為什麽會在太平間留那麽久,我自己都不知道。”
魏執低頭看着他,輕輕撥了撥他被自己親手剪壞的頭發:“也許只是你沒有意識到而已,在你的潛意識裏,你還是對某些事抱有留戀的,比如——你弟弟還沒有找回來,你走了以後你妹妹怎麽辦,還有你的漫畫……真正讓自己滿意了、徹底沒有遺憾了嗎?”
林行舟微微一愣,仔細想想,對他說的這些竟然無法反駁。
“如果你真的什麽都不想了,我是不會拉你回來的。”魏執又說,“不過我還是有一點想要告訴你,重活一世,你的人生已經不一樣了,有些事情該放手就放手,有些事情該争取就争取,弟弟、妹妹、事業或者別的什麽,應該是寄托而不是累贅。”
林行舟嘴角要笑不笑地翹起了一點:“這麽哲理的話,又是零教你的吧?你這系統還真是好用啊——你把親情、事業都給我剔出去了,讓我争取什麽?愛情?你啊?”
魏執:“……”
“我覺得你是最沒立場說這些話的,”林行舟撐起身,“有句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敢做,還來勸別人,不覺得自己很掉份兒?”
魏執沉默片刻,眼裏映着床頭燈的燈光,好像格外鮮活起來,他一點點向對方湊近了,輕聲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