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愛而不得
薛家作為上自神鬼靈異圈,下自陰間黃泉道,無人不知的靈異家族。
究其原因,除了實力不凡的捉鬼天師,尤以制造坊的靈符最為出名,效用奇佳。而像邢琰這種兇殘惡煞的厲鬼,自然是不能帶回本宅的,所以,薛亦泊從邢家回來後,便帶着曦月和徒弟直奔制造坊,預備審訊邢琰。
一進門,入眼便是滿院子懸挂的各色符紙,大抵是照不同功能排列着,不時有人上前檢查,看得十分仔細。與管事的交代了幾句,薛亦泊便領着他們,沿着長走廊到了最裏間的屋子。
推開雕刻着花紋的實木門,窗戶緊閉的房間裏,光線昏暗,古色古香的檀木桌椅、檀木壁櫃陳列其中,隐約可見桌面擺放着一沓黃色符紙。
濃烈的中式裝修風格,古樸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人平添莊嚴肅穆之感。
薛亦泊進去後,示意何全關上門,随手抄起桌上的符紙,手上注了幾分力,往空中一撒。
這些符紙瞬間像是有了生命般,往四個方位奔去,在各自位置上漂浮着,隐隐的紅光從上而下傾瀉而出,縱橫交錯成細細的紅線,像是某種神秘的陣法,形成緊密的屏障。
房間裏靜悄悄的,曦月和何安、何全都沒說話,全神貫注盯着屋子中央的紅色陣法。這時,薛亦泊拿出了那張困住邢琰的黑符,用力甩了過去。
一碰上那些紅光組成的絲線,黑色符紙立刻爆發滋滋聲響,縷縷濃烈的黑煙從裏溢出,依稀可見大團鬼氣慢慢凝聚。
鬼氣越聚越多,有雙血紅色的眼睛從黑色鬼氣中露出來,然後便是一聲怒吼,這團黑氣開始顯現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整體輪廓漸漸清晰,露出了線條分明的臉龐,斧鑿刀削般硬朗的五官,襯得血紅眼眸更顯淩厲。
邢琰那道虛幻的黑影被陣法中無數條紅線緊緊纏住,籠罩在層層紅光裏,猶如實質般,動彈不得。他不斷掙紮,試圖反抗,在看清薛亦泊身後的曦月時,掙紮得更厲害。
嘴裏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眼睛裏的血色更深,染着熊熊烈焰,恨不得即刻撕粹面前的曦月,邢琰死死盯着曦月,怒吼道:“你殺了他,你竟敢殺了他……我不會放過你……”
被邢琰眼中那滔天的恨火刺傷,曦月不由得退了兩步,眼看就要撞到身後的檀木桌。嘴唇動了動,他想出聲反駁,可腦中浮現起邢穆寒自燃的慘烈情景,再望着睚眦欲裂的邢琰,一時竟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眼疾手快地攔住身形不穩的人,薛亦泊握了握曦月的手以示安慰,又很快放開了。視線一轉,他皺眉看着眼前發狂的邢琰,厲聲叱道:“你錯了,殺害邢穆寒的,不是我們,而是你。”
“胡說,怎麽會是我,不可能!我一直在救他,要不是你們,他怎麽會死?”
極力反駁着,邢琰惡狠狠地瞪着薛亦泊,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而來,帶着恐怖的怨恨,指着曦月,怒道:“是他殺了邢穆寒,一定是他奪走了靈力,再毀屍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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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邢琰恨意洶洶的發難,薛亦泊垂眸,眉頭皺得更緊,似在思考對方話裏的信息。半晌,他緩緩擡頭,面無懼色,冷靜地注視着邢琰,一針見血地指出關鍵所在。
“根據你剛才的話,邢穆寒身上的靈力一直維持着他的生命。你只是一介魂魄,自然不可能有如此強勁的靈力。唯一的解釋,你跟那位做了交易,以邢穆寒的性命為代價。不過,生死之事皆有定數。”
見邢琰對他的話反應強烈,清楚可見周圍的鬼氣翻滾沸騰,薛亦泊眼裏浮着幾分厲色,聲音瞬時冷下來,語氣蘊含危險,毫不客氣地批判道:“你不忍他離開,吸取多人的魂魄,殘害無辜性命。你以為,這麽做是在救邢穆寒?”
“他們便是看中這一點,利用你救人心切的心理,蠱惑你替他們奪生魂,再以靈力延續刑慕寒的性命。這一世,你雖暫時保住了刑慕寒。殊不知,因果循環。他死後,你這些罪孽足以讓他永世不得超生,日夜飽受地獄烈火之刑。”
“因為你的不忍,擾亂了刑慕寒的命運,甚至斷了他的來生來世。若你沒有一意孤行,憑刑慕寒生前所做慈善積的功德,或許,很快他便入輪回,開啓一段嶄新的生命旅程,或許下一世他會擁有健康的身體,美滿的生活。用數月光景換永世之苦,值得嗎?”
本來嘶聲怒吼,憤恨不已的邢琰,聽了這話,突然沉默下來。周身濃黑的鬼氣漸漸變淡,眼睛裏的血紅色也在消退,他停止了掙紮,頹然地看着義正辭嚴的薛亦泊,啞着嗓子發出質問。
“我……沒想那麽多,只是想救他……怎麽能眼睜睜看着他重病纏身,帶着遺憾和痛苦死去?換作是你,你能做到無動于衷?”
猛地被問住,薛亦泊與邢琰對視,哪怕只是站在這裏,都能感受到對方聲音裏無盡的絕望和掙紮。沒有開口,他的表情有一瞬間很沉重,眼裏的冷酷不覺退去,不知想到什麽,就連情緒都透着些許的壓抑。
而從曦月的角度來看,他站在薛亦泊稍後的位置,并未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從薛亦泊剎那間僵硬的背影,以及對方身上散發的低氣壓,曦月知道,此刻的薛亦泊,受邢琰那番話的影響,心情并不好,甚至有些難過。
至于為何如此,原因曦月心裏非常清楚。正因為清楚薛亦泊是想到了他們自己,所以才這般頹然,對邢琰的質問無言以對,曦月才更加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眼下形勢嚴峻的時刻,再多的安撫和慰藉,都顯得蒼白無力,只能強壓着那份惆悵和感傷,逼自己集中注意在正事上,而不去想其他的東西。
見薛亦泊遲遲不答,邢琰勾起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又似乎是在嗤笑自己,帶着濃濃的悲涼和苦澀。他癡癡望着前方,視線放空,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緩緩講述起他和邢慕顏的故事。
“我是在邢家長大的,和老管家刑叔同名同姓,父親是邢家的司機。很小的時候,家裏的大人就告誡我,不能直呼刑慕寒的名字,要稱他為少爺,要尊敬他,保護他,照顧他。他們說,我只是個仆人,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少爺,我和他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所以我們不能一起玩游戲,不能一起上學,不能一起做作業。他們越是這樣警告,我越要逆着來。憑什麽他刑慕寒是高貴的,而我們就是低賤的,憑什麽要被呼來喝去,過着被嘲笑被貶低的人生。”
“大概是叛逆心理作祟,我一直不肯叫他少爺,即使冒着被打的懲罰,也要直呼他的名字。趁着大人不在欺負他,偷偷弄壞他的玩具,對他從來都沒好臉色。我以為看着他難過哭泣,我會開心,可事實并不是這樣。”
邢琰垂下頭盯着地面,聲音很低,透出無力感,臉上笑容莫名的慘淡,接着說道:“人的感情很複雜,越是讨厭的,有時候反而越在意。對于刑慕寒,我嫉妒他,羨慕他,反感他,卻又忍不住想關心他。”
見邢琰停下來,沒有再說話,表情有些恍惚,不時露出憧憬向往的神色來,像是陷入那段童年往事中無法自拔。這會兒他周身萦繞的那股怨恨已經消散,眼中已不見戾氣,看起來平和許多。
即便如何否認兩人的關系,此刻的邢琰,一想起那段與刑慕寒相處的年少歲月,還是掩藏不住的懷念,至少對他而言,那是美好的值得珍惜的回憶。
就如同他所說,人的感情并非簡單的喜歡和讨厭,只是很多時候作為當事者,不容易看清自己的心。越是極力逃避,越是濃烈炙熱,待到察覺時,早已在心底生根,卻是一輩子都拔除不了。
“黎愁利用邢慕顏将我們引到邢家,事先在刑慕寒身上動手腳,蠱惑曦月上前查探,受靈力激發,刑慕寒身體自燃,為的是不想被我們查出,他利用靈力替刑慕寒續命的事。”
“從周年酒會上開始布局,黎愁發現我們注意到邢家,他便快刀斬亂麻,借我們的手除掉你,這樣你們之間的交易便不會公開。至于曦月身上的靈力,我想你應該見過黎陽,他們都來自神族。”
看到邢琰已經冷靜,薛亦泊趁機道出了了黎愁的陰謀,希望能化解對方的誤會,借此讓邢琰主動開口,說出關于奪生魂的內情來。不過,比起專心調查的薛亦泊,顯然曦月對邢琰的故事更感興趣,在一旁突然追問起來。
“你一直在邢家,沒有離開過?可是你怎麽會成現在這樣,你們發生了什麽事?刑慕寒知道你附在老管家身上嗎?”
不知是薛亦泊的解釋起了作用,還是意識到情緒平複,聽到曦月的追問,邢琰倒消了不少敵意,淡淡掃了一眼過去,心平氣和地回道:“在刑慕寒面前,我一直都在自卑,我瞧不起平庸無為的自己,更害怕他瞧不起這樣的我。即使不肯承認,但确實無法否認的。”
“為了追上他,為了堂堂正正跟他站在一起,我拼命學習,拼命想擺脫過去的身份。高中畢業,父親因車禍去世,我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邢家,到國外留學。可惜,很多事不是只憑努力就能成功的,就像我們之間那道巨大的鴻溝,不管我如何奮鬥,如何追趕,它始終存在。”
“回國經歷創業失敗,合夥人卷款攜逃,債務累累的狼狽之後,我才終于認清這個事實。刑慕寒是萬衆矚目的刑氏總裁,而我邢琰呢,抗争過,不甘過,憧憬過,拼搏過,到頭來只是個被高利貸逼得跳樓自殺的失敗者。”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原來我一直不肯放下的,也不過是一個刑慕寒。結果,不管生前還是死後,我依然是那個自卑懦弱的,甚至都不敢讓他知道的邢琰。”
靜靜聽着邢琰的講述,薛亦泊往身後看了看曦月,眼神晦暗不明。良久,他收回複雜的目光,對邢琰說道:“我可以讓你跟邢穆寒再見一面,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