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夜白頭
在提出條件後,薛亦泊找管事的要了香爐。點燃三炷香後,他站在桌前,燒了張寫着名字的黑色符紙,對着冒黑煙的香爐低聲說了幾句。那香燒得很快,不到幾分鐘就燃盡,薛亦泊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他轉過身,看着殷切期盼的邢琰,恢複沉靜,語氣帶着安撫之意。“等等吧,有些手續要辦,把邢穆寒的魂魄帶上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話說完,屋子裏的人都安靜下來,凝神聽着動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生怕錯過什麽。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對此刻的邢琰而言,是極大的煎熬。竭力平複着翻湧波動的情緒,從他的眼裏,還是能清楚看見那迫切的期待。
溫度似乎降了幾度,不知從哪裏吹來一陣陰風,周圍彌漫着陰寒的氣息。地上有絲絲黑霧滲出來,開始很淡薄,然後漸漸變得濃稠。
只見一身黑西裝的男人從霧氣裏顯現,沖着薛亦泊點點頭,手裏攥着條粗壯的黑繩,順着繩子往後看去,赫然就是成了陰魂的邢穆寒。
他的四周籠罩在黑霧裏,上半身被繩索緊緊捆住,比起酒會上的氣勢淩厲,這會兒的邢穆寒,神色平和得多,從他的眼中更感受不到戾氣,只剩看破世事的超脫和安然。
一見邢穆寒出現,邢琰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臉上浮現出驚喜來。他掙紮着想靠近,才意識自己困在陣法中。那湧起的期待,又很快黯淡,不由自主地露出惶恐。邢琰畏縮着,躲避對方的眼神,似乎還沒有勇氣面對。
看出邢琰的不安和愧疚,邢穆寒微微一笑,溫和地注視着對方,緩緩開口:“我已經知道一切。很抱歉,沒有認出你!這些年,苦了你!”
邢穆寒一句歉意的話,頓時讓邢琰情緒崩潰,剎那間所有的不甘、怨恨、遲疑和苦悶,消失殆盡,好像那些年無望的執着和念想,都有了宣洩的出口,不是毫無意義的,甚至是值得的。
聲音喑啞,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已不見苦澀和哀怨,邢琰終于鼓起勇氣,坦然地正視邢穆寒,“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跟我說這些。你沒做錯什麽,我的命運是自己造成的,怪不得旁人。”
“我一直害怕,讓你看到一個失敗的邢琰。我希望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像普通朋友一樣相處,哪怕你永遠不知道我的心意,哪怕只能看你幾眼,說上幾句話,這輩子也就夠了。可惜,這種願望慢慢成了執念,到死都是奢望。”
薛亦泊跟曦月立在一旁,靜靜看着房間裏相認的兩位主仆,在接收到鬼差的暗示後,薛亦泊輕咳了兩聲,微蹙着眉,表情沉黯,緩聲提醒:“時間不多了,有什麽話趕快說吧。”
聞言,邢琰緊張地望着邢穆寒,一想到時間急迫,千言萬語湧上心頭,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為自己的魯莽行為,不停地跟邢穆寒道歉,“對不起,我害了你……”
看着萬份愧疚的邢琰,邢穆寒輕輕搖頭,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溫聲勸慰。
“你只是想救我。說到底,那些無辜的人是因我而死。邢琰,放下怨恨,跟我回去吧。即使你我罪孽深重,要世世受嚴刑酷法,有我陪着,總歸你不是孤單的。你是否願意與我一起贖罪?”
邢穆寒說完,直直凝視着邢琰,唇角緩緩勾起,深邃的眼眸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溫情,隐約可見些許的期盼。而邢穆寒的溫柔和期許,是邢琰這輩子都不曾感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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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只能遠遠地看一眼,從新聞媒體上得知對方的消息,從未離邢穆寒如此的近,從未聽到這些話。明明成了鬼魂,可邢琰卻覺得自己的心髒在猛烈跳動着,大腦有瞬間的空白,甚至覺得一切都像是夢境,美好的太不真實。
毫無意外的,邢琰自然不會拒絕邢穆寒,所以答應跟對方回去。
離開前,邢琰跟薛亦泊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事情,說是黎愁找上的他,以奪魂魄為交換條件,黎愁用靈力救治病厄纏身的邢穆寒,但具體那些生魂用在了何處,他卻不清楚。
送走鬼差,薛亦泊迅速收起陣法,表情沉斂,想來在思考邢琰的口供。
關于邢琰的案子,雖說被黎愁中途擺了一道,至少邢琰及時悔悟,願意跟邢慕顏回去贖罪,也算圓滿解決。只是,想到那位神出鬼沒的勁敵,薛亦泊的臉色就有些難看,眼底的擔憂越發濃重。
回到薛家,随着夜幕臨近,薛亦泊越發顯得心事重重,繃着臉坐在院子裏,沉默着不說話,神情陰郁。
曦月坐在他身旁,撐着下巴定定地望着,看出薛亦泊心情不好,不解地問:“南星,你怎麽了?”
薛亦泊笑了笑,擡頭看着昏暗的天空,陷入沉思。
一輪圓月下,薛宅內一片靜谧,習習涼風不時帶來清香。本該安寧祥和的夜晚,卻注定不太平。
“我擔心黎陽今晚會出現。”薛亦泊轉頭注視着曦月,臉上沒了笑容,語氣很沉,神色頗為凝重。“他說過,今晚還會再來。我擔心他找上你,會使出什麽陰謀詭計。”
“黎陽不惜用鮮血、生魂來修煉靈力,此人心機深沉,陰險狠辣,行事捉摸不定。到現在為止,我們并不清楚他為何救你。如今他實力大增,若是交手的話,我沒有把握能應付得來。”說完,薛亦泊朝曦月招手,一把攬過對方肩膀,把人圈到了懷裏。
手臂下意識地回摟過去,曦月輕揚起唇角,緊緊環住對方的腰。将臉埋入頸窩中,嗅着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味道,曦月滿足地笑起來,一時之間好像所有的煩悶都煙消雲散了。
兩人靜靜相擁,感受着彼此的溫度,格外珍惜此刻的安寧恬淡。如果時間就此靜止,永遠停留在美好的回憶裏,該有多好。
可惜,偏偏不随人願。氣氛陡然一變,院子裏的靜谧被無聲打破。
薛亦泊身後的方向忽然湧起層層白霧,黎陽的身影在濃霧裏逐漸顯現,滿含嘲諷的聲音驀地響起,帶着陣陣陰寒直襲向薛亦泊,“好一對苦命鴛鴦!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閣下既有自知之明,又何故在此停留,莫非是想夜襲薛家?”
那道刺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薛亦泊的臉色倏地沉下來,眼神異常淩厲。不急不慢地放開曦月,薛亦泊從石椅上起來,緩緩轉過身,看着面前同樣臉色不佳的黎陽,不客氣地諷刺了回去。
看到薛亦泊眼裏的警惕,黎陽牽起嘴角冷笑一聲,斜睥過去,語氣極盡倨傲。“我今天來找的可不是你,我跟曦月還有話要談,如果不想場面難看,我勸你立刻回避。不是什麽話,都是你能聽的!”
無視黎陽的惡意挑釁,薛亦泊轉頭與曦月互相凝視,兩人默契十足地同時伸手,想牽住對方。輕輕一笑,薛亦泊拉起曦月的手,緊緊扣住,掌心毫無縫隙地貼緊。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狠狠瞪了一眼對面的黎陽,帶着戒備和反感,曦月緊握着薛亦泊,語氣冷漠,整張臉都表現出了不悅。
微微擰眉,似乎對曦月敵對的态度不快,黎陽盯着曦月看了會兒,眼裏的厲色一閃而過
視線一轉,再看到兩人交握的手指上各戴着戒指,黎陽直皺起眉頭,臉色瞬時冷到極點,陰測測的目光落到曦月身上,宛如冰刃,散發着淩冽寒意。
“你讓我很失望!”語氣森冷,還壓着惱怒,黎陽緊盯着曦月那張臉,淡淡地開口,眼底的危險不言而喻。
感覺到黎陽周身燃起的濃烈殺氣,薛亦泊将曦月擋在身後,毫無俱意地面對黎陽,眯起眼睛,凝神調息,随時準備迎接攻擊。
“眼不見為淨,或許我現在就該叫你知難而退!”黎陽厲喝一聲,迅速運轉靈力,周身湧起濃烈白色氣流,這股氣流化作一把長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形,直沖着薛亦泊而去。
薛亦泊一把推開曦月,準備獨自迎戰。面對如此強勁的氣流,他往後退了半步,運轉體內封存的那股靈力。兩股力量相撞,薛亦泊的靈力與黎陽的劍氣抗衡,發出劇烈的白色光芒。
“我倒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身體裏竟然有無妄島的靈力。”眼眸一寒,黎陽盯着薛亦泊面前的白光,發出嗤笑:“可惜,還是以卵擊石!”
黎陽頓時發力,從他周圍溢出濃郁的白色氣流,而這股劍氣越發兇猛,帶着強烈的殺意,沖破薛亦泊的防線,直逼他的眉心。
眼看防守被破,薛亦泊迅速調息,不敢有絲毫放松,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抵抗越發吃力,明顯感覺支撐不住,薛亦泊咬緊牙關,抛出幾張靈符撒向空中,試圖暫時抵住黎陽強悍的進攻。随後,他暗自調動體內全部靈力,伸出雙掌擋在身前,打算與黎陽奮力一搏。
眼睛瞥到曦月上前的腳步,薛亦泊立時出聲制止,不許對方過來。可措手不及的是,黎陽周身強勁靈力化作無數道劍氣,從四面八方俯沖而來,形勢危急,薛亦泊不停後退,而對方步步逼近。
眼看淩厲的劍氣要沖到薛亦泊面前,曦月不能眼睜睜看着對方陷入危險,直接沖了過來,調動體內靈力與黎陽對抗。緊緊擋在薛亦泊身前,曦月死死盯着黎陽,聲音堅決有力,“我不許你傷害南星!”
在曦月沖過來時,黎陽下意識地收回了部分靈力。
看着曦月不顧安危地護着薛亦泊,怒火漸漸在他眼中點燃,那即将勝利的笑容頓時暗了下去,面若寒霜地盯着曦月,聲音極冷,帶着最後的警告,喝道:“讓開!”
“我說了,不許傷害他。你敢動他一下,我一定會跟你拼到底。”聽着曦月無所畏懼的話語,薛亦泊皺着眉頭,沉着臉将人用力推開,語氣同樣堅決,“保護好自己,別過來!”
薛亦泊和曦月兩人你推我攔的舉動,落在黎陽眼裏更像種挑釁。
眼中起了層冰冷的光,眉宇間的怒意幾乎外露,黎陽冷冷盯着曦月,聲音仿佛結成了冰。不留一絲猶豫,他倏地出手,快如閃電般将靈珠對準曦月。
“我本不想傷你!不過犯了錯,就該受點教訓!”
話音剛落,只見曦月身上開始湧出濃郁的白氣,而這些白色的仙氣像是受到某種感召,盡數沒入靈珠中。黎陽手中加力,越來越多的仙氣從曦月體內散出,很快湧進靈珠內。
原本黯淡的靈珠,開始發着白光。
察覺到黎陽在收回曦月體內的靈力,薛亦泊沖上去想要打斷這一過程,無奈黎陽快他一步,騰出手來将其困在原地,讓他無法上前,只能眼睜睜看着曦月體內仙氣耗散。
靈珠的光芒越來越亮,在發出刺眼的強光後,随即又暗淡下來。
靈力被收回,曦月立時攤倒在地,原本的栗色短發瞬間變成齊腰長發,只是從頭頂開始顯現的灰白,以極快的速度向下延伸,席卷至整個發梢,如雪白發,格外刺眼。
黎陽站在那裏,冷眼看着曦月的變化,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神色冷然,就像殘酷無情的帝王,平淡的聲音裏盡是寒意。
“我倒要看看,是他重要,還是命重要。你會來求我的,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