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三月十八,大吉,宜嫁娶,忌安葬。
“咿咿呀呀”地吹着的是喇叭唢吶,“噼噼啪啪”地響着的是鞭炮火盆,這一日,白府再次迎來了迎娶美人歸的大喜事。
外院裏十八桌喜酒鋪陳,賀喜聲、恭維話不絕于耳。
相比起來,胡緋籮這裏要冷清許多。除了幾個平日跟着她的忠心的丫鬟小厮,再無人願不去瞧那幾十年難得一見的熱鬧反而選擇留下陪她一起發呆。
從天未亮,胡緋籮便開始掐算着時辰,想象着在這樣大喜的日子,白之秋,她的夫君,此時此刻在做些什麽。
卯時,他該起身了。
辰時,他該穿好了吉服出門迎親了。
巳時,他應是騎着駿馬走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
午時,他應已抱着一身紅衣的她跨過了第一個火盆。
未時,他們在行對拜之禮了吧。
申時,他在陪客人們喝酒談笑了吧。
酉時,他應是推開了新房的門,挑起了她的蓋頭,四目相對,笑靥如花,佳偶終成。
一幕幕,仿佛他們的過去又重放。
只是那時候陪在他身旁的人是她,而如今,與他含情相望的是另一個女人。
胡緋籮不顧錦鯉的勸說,遣散了所有下人,獨自一人在小院裏喝着自己的相公同別人的喜酒。
這樁親事,是她自己點頭同意了的,她本已不再奢求愛情,打算過平靜的生活,若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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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昨夜,沾染了酒氣的白之秋,撲進她的房裏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她怎麽也聽不懂的話。
“對不起,對不起,阿籮,是我太晚才找到你,是我的愚蠢害你平白受了這麽多的委屈,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罵我吧,你想怎樣都好,只是不要再用這種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求你… …”
胡緋籮當時甚至以為白之秋口中的“阿籮”另有其人,“白大少爺,你莫不是…走錯房間了?來人呀!”
“別趕我走!說完了話,我自會回去!”白之秋一把攬過胡緋籮,讨好地道:“你可知曉,那些欺負過你的人,他們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礙眼了!”
胡緋籮驚得一個趔趄,“是你… …”
為她報仇出氣的人,竟然是他?怎會是他?若他愛她,又怎會在新婚燕爾之際決定另娶?又怎舍得讓這個新夫人未過門便騎到她頭上來?
“我不信,白之秋,你說的一個字我都不會相信!”
“我愛你!”他附到她的耳畔悄聲道,“胡緋籮,我愛你!我白之秋這一輩子只愛過一個人,她就是當年在洛水河畔救過我的小姑娘,無論你信或是不信,我都會守住年少時與她之間的約定。”
當那三個字入耳的時候,胡緋籮那顆堅如磐石的心還是動搖了,雖僅憑這三個字,她卻感受到了那個人前所未有的炙熱的心跳——那是無論如何也無法作僞的。
“那她呢?她懷了你的孩子,你明天還是會娶她的,不是嗎?你口口聲聲愛我,難道就不愛她了?”曾經那個少年的臉龐只差一絲便與眼前之人的面容合攏,但終究是在差了這麽一絲的時候,轟然崩塌。
“有些事,我現在無法向你解釋清楚,等明天一過,一切你想知道的,便都會有答案。阿籮,你可願等我?”
胡緋籮無法完全确切地形容出他在問她“可願等我”時的表情,那是一種極為矛盾的感覺:渴望又絕望,歡喜又痛苦,解脫又不舍,就像是… …
嗯…那神情,就仿佛他明日要赴的不是熱鬧非凡、歡歡喜喜的喜宴,而是有去無回、生死難測的沙場。
“你喝多了,都開始說胡話了。回去吧,別誤了明天的吉時。”
聞言,最後的光亮從他的眼眸中一點點退卻消失,白之秋幹脆利落地推門而去,步伐平穩而沉緩,此時再看,他的眉宇間哪裏還有半分醉态。
胡緋籮舉着杯盞,合上眼,猛地搖了搖頭,想把那些該死的記憶和那人莫名其妙的情話一同搖出腦海。往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為何還要徒增傷感?
待她睜眼之際,面前卻出現了一襲白衣,姿态斐然,似皎然明月,又似山間清泉。
胡緋籮心道自己果然醉得不輕,不然怎會想到天仙下凡同她喝酒解悶這樣的惡俗橋段?
“美人,來,咱們喝一杯!”胡緋籮傻笑着,對着面前渾身散發着聖潔光芒的“天仙”道。
誰知下一瞬,“天仙”脫口而出的話便打破了他身上自帶的光環。
“老子今天找你不是來喝酒的,不用收拾了,這便随老子走吧!”
一句話下來,震得胡緋籮的酒醒了一大半。愣了幾秒,待她回味過來人話中的意思來,卻又吐出句不經大腦的話:“你是來帶我私奔的?”
“算是吧!”小白有些無奈,這個喝得醉醺醺的女人無法溝通。
“好,我們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胡緋籮拄着桌子,強撐着起身,卻還是迷迷糊糊地跌了個趔趄,被小白一把攬入懷中。
“咦?好香!”胡緋籮有些疑惑,這個懷抱的清甜氣息… …難道是盤子裏白乎乎的點心成精了?“桂花糕,我們走!嘿嘿… …”
她傻笑着擡頭,卻正對上他略帶嫌棄又透着些許心疼的複雜眼神。
胡緋籮的心尖沒來由地微微一顫。
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那欲勾未勾的薄唇,那若隐若現的梨渦,怎地都如此的熟悉?
“你是誰?我們可曾見過?”
“先別管那麽多,跟我走!”
“不!你告訴我你是誰!告訴我!”大紅色的蓋頭、翠綠的流光玉杯、花色缤紛的什錦蘿蔔宴… …一些零碎散亂的片段從她記憶中飛速略過,卻怎麽也抓不住,胡緋籮堅信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讓自己遺漏了,到底是什麽?
“小蘿蔔,你別鬧!”小白耐着脾氣抓住她亂摸的手,安撫道,“聽話,白府有危險,你不能再在這呆下去了!兩方的人馬均在往這邊趕,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小蘿蔔?他一時的情急失言,終于讓胡緋籮抓住了問題所在,“白之秋?你是白之秋?”
“我… …”
“不,你不是他!”很快,胡緋籮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此刻的白之秋應該在洞房花燭才對,哪有空閑來管她的死活?她好像明白些了什麽,又好像全亂了。又或者說,她不願意去想、去承認那個事實——那個一心一意一直陪在她身邊、守護她、照顧她、肯在天不亮的時候為她準備早飯的人,根本就不是她心心念念地念了十年的白之秋!
面前的人啊,有着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又為什麽會甘心做另一個人的影子?
胡緋籮的思緒早已化作了一團麻,剪不斷、理還亂。
作者有話要說: 默默地又碼了一點,今天半夜或者明天一早還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