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薔薇谷
亞倫想,國王是真的很喜歡貝爾小姐,否則也不會一個月之內催促了整整三次。與之相對的,因為一個月過去,對野獸宅邸的排查仍毫無樹建,少年人能感到國王對自己的耐心正逐步消磨殆盡——一位下屬,或者僅僅是一時興起提拔的優秀些的玩物自然是不配得到主人多少耐心的。紅彤彤的巴掌印在鏡子裏仍十分刺眼,指尖輕觸時還有會不輕不重的刺痛,将鏡中人清秀的面龐愈發襯出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亞倫收好胸中無意義的郁氣,隐隐抓住了頭緒。
野獸的宅邸在沒有指引的情況下是很難被找到的,但對森林裏迷失的旅人而言情況又有所不同。亞倫卸下屬于侍衛長的威武衣甲,接着揮退随從,挑了一個陰雲密布的日子只身進入蒼莽的密林。到暮色四合時,少年人身上已有幾年未穿的粗麻舊衣不出意料被林間疾雨淋得透濕,而他也終于敲開了野獸宅邸的門扉。
這宅邸不及國王的宮殿華美,但對尋常人來說已是驚人的貴氣,又因為坐落在大片玫瑰花之間,平添幾分雅致——就仿佛其中居住的并非野蠻的獸類,而是一位高貴的王子一般。亞倫擡頭看了看宅邸上方明顯新鑄不久的匾額上拼成“貝爾”名字的漂亮花體字,目光微暗。
很難說,當貝爾以類似宅邸主人的身份給予亞倫熱情的招待時,少年人是什麽心情。他想起前些時候貝爾父親忽然帶回的滿載珠寶的馬車,一時恍然。
“亞倫,你是否有關于我父親的消息?我之前通過‘你’的魔鏡看到他心情郁郁,實在令人擔憂……”貝爾小姐看上去氣色不錯,完全消解了提伯爾特關于她被野獸欺辱折磨的憂慮。但她只同少年人稍稍寒暄了兩句便忍不住問起家人的訊息,美麗動人的臉龐上滿是焦急與憂慮。亞倫知道,她一向是個孝順的姑娘。
“我?”少年人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這裏的主人要我這樣稱呼他。”貝爾愣了愣,簡單地解釋道。說起這個時,少女臉上現出些不自知的甜蜜神情。
“老爺對将您留在野獸的宅邸感到十分自責以至于郁郁寡歡,最近已經病倒了。”亞倫了然。他摸着自己身上新換的幹衣裳,低聲回答少女先前的問題,就好像他還只是那個被大商人家好心收留的女傭之子;他猶豫了一下,在貝爾繼續發問前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您的姐姐們已經嫁人了,只是她們似乎對各自的丈夫并不滿意。”
“天吶,但願‘你’允許我回家一趟!”貝爾頓時愈發焦急起來。
然後亞倫終于瞧見了野獸宅邸神秘的主人——一只虎背熊腰的長毛野獸,長着傳說中會帶來厄運,山羊似的黑色對角,但那生者鋒利指甲的巨爪怎麽看也不像是無害的食草動物。與它相比,貝爾便顯得無比無限嬌弱。然而當它踱步上前時,少女靈動的眼中有些尴尬的躲閃,但并無恐懼。曾經解開過無數女人衣帶的提伯爾特确定,那便是戀慕的萌芽了。
“好吧,我可以放你回家,但你得答應我,一周過後就要回來這裏……”野獸壓着悶雷般的嗓門兒說。亞倫注意到,它看向少女的眸光除了純然的溫柔,還暗藏些許無望的憂傷。
多麽令人羨慕地純潔戀情啊。少年人略帶譏诮地想,堅冰般的心靈卻情不自禁為這對小兒女的懵懂情愫柔軟了一瞬。
少年人偏了偏目光,恰好對上一雙溫和的獸瞳。獸瞳的主人是一只白底黑紋的大虎,它悄無聲息隐在附近一處山石後,直到野獸送別了貝爾才領着一群羽色豔麗的飛鳥走到主人面前。它的體型只比作為此地主人的野獸略小一點兒,但懶洋洋甩動的花斑長尾和微微下垂的耳尖都顯得溫和無害。
亞倫相信貝爾會遵守諾言,但此地的主人似乎對此不抱希望——少女一走,它就将自己關進卧室,并且拒絕除貝爾以外的任何人或獸擅自闖入。雖然這樣說似乎不太厚道,但的确是因此地主人令人憂慮的行為,飛鳥們無心引路;而少年人在表達了報恩的意願後就得到了虎家臣,也就是那只白底黑紋大虎的同意,得以留在這處隐秘的桃源。
虎家臣——自從被魔法變成老虎的模樣後,它就一直這樣自稱了。虎家臣知道,作為先王子與自己等人最後的庇護所,這裏最好不要收留外人,但面貌清秀的少年總比尋常人更容易得到憐惜。何況,有貝爾小姐作為先例,他又恰巧是貝爾小姐的故友,虎家臣相信亞倫跟此處存在某種特別的緣分。
于是亞倫在這裏安居下來。野獸的宅邸并不複雜,慣于走街串巷的少年人第一晚就摸清了此地的種種布置,卻在十來天後才向虎家臣提出帶飛鳥去尋找貝爾小姐的建議。彼時早已過了野獸同貝爾約定的一周期限,此地主人大約已餓得奄奄一息,而帶走了信物的少女仍遲遲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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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管家,您知道,貝爾小姐絕不是那種不守信的女子,而傳說我們的國王一直想要娶她為妻——她遲遲不回,一定是遇到什麽麻煩了——不論是為額貝爾小姐還是您家主人的生命着想,我們都該去找找她……”少年人承認,這樣說的時候,他已對這片地處幽僻的宅邸充滿留戀。事實上,這意料之外的安寧平和對他這顆厭倦了争鬥的心靈有種近乎致命的吸引力。但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虎家臣為自家主人終日緊鎖的眉頭于他莫名礙眼。
“讓飛鳥們尋路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您信得過我,就請将我也帶上——萬一遇上什麽意外,我負責與外人溝通總比大家要方便些。”最後,亞倫目光殷切地總結。他的理由并不特別充分,但虎家臣沒有過多猶豫就同意了少年人的建議——其實,他能看出來,少年人身上似乎背負着什麽沉重的秘密;但同時,他也比少年人更清楚兩人對彼此不自覺的靠近——至少這些天以來,他與這個熱心勤奮的小家夥确實已是很親近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