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黃金宮

亞倫并不喜歡時時回想作為提伯爾特的生活,但不可否認這對他完美扮演老領主失蹤的次子很有好處。盡管他堅持認為,除了彼此間肖似的眉眼,比起戾氣十足的提伯爾特,那位名為“裏奧”的青年明顯與他從前的宿敵——蒙太古家那位軟弱天真的繼承人羅密歐更為相似。

就算僅作為亞倫,他對這樣的氣質也并不感冒。但這并不妨礙他将之異化表現為統治者,至少是目前這位統治者最欣賞的品質,譬如順從,譬如谄媚。少年人拘謹地低垂着腦袋,用有些沉悶的聲線向高踞主位的年輕人通報了自己的本名亞倫——反正,在這國家權勢最熾的人面前,他是家住貧民窟的女傭之子亞倫還是一位騎士領主傑出的次子裏奧根本無關緊要。

“就是你射倒了士卒們追逐良久的羚羊?”年輕國王神态威嚴地喝問,但看上去并不生氣。在亞倫看來,若不是肩頭一襲華貴雪裘的映襯,這位大權在握的統治者俊秀的眉眼看上去甚至透出些淡淡的妩媚——正是從前維羅納的貴族們最愛臨幸的那種。

亞倫不着痕跡地收起心頭那些頗為不敬且無關緊要的念頭,繼續扮演一位弓馬娴熟卻忠誠馴服,至少也深深敬畏着王權的少年——直到他聽到國王略帶慵懶的聲音:“你就留在我身邊,做我的侍衛長吧——從今往後,玫瑰王城裏的衛隊全部由你統領。”

比起為人們所熟知的鎮守四方的将軍元帥們,國王貼身衛隊的侍衛長這個職位并不十分顯赫,但就統治者的信任度而言,一點兒也不比前者差。坦白地說,對于眼前這位并不賢明的君主而言,大約猶有勝出。亞倫倏忽擡首,眼底驚駭絲毫不需僞作,卻正巧對上年輕國王俊秀眉眼間漫不經心的一點笑意。

如果從前那位統治維羅納的大公敢如此任性,他恐怕早已引着凱普萊特家将蒙太古家打落塵埃了吧。當然,情勢正好相反也說不定?亞倫漫無邊際地想,但這對亞倫的複仇計劃顯然很有益處。因此,道德底線并不太高的少年欣然接受了這個意料之外的任命,并且假裝對自己前任苦澀的神情毫無所覺。自然,表面上還少不了對任命者一番欣喜若狂的感恩。

國王滿意地帶着自己新任侍衛長去了貝爾家提親。亞倫這才了解,這位年輕的統治者為何會領着士卒在這樣一處偏遠的小鎮追獵羚羊。可惜的是,附近的人們都說貝爾為了換回父親,自願去了野獸的宅邸——國王撲了個空。

這位年輕的統治者大約自出生起就沒過什麽可以稱之為“挫折”的經歷,于是這小小的不順遂便令他暴跳如雷。亞倫沉默地看着他對自己從前的主家大發脾氣,然後得到了自己就任侍衛長以來第一個命令——全國搜尋,找出野獸的宅邸,馴服或殺掉野獸,接回未來的皇後,美麗的貝爾小姐。至于将主管王宮內部衛隊調動的侍衛長派去統領地方兵馬是否合理,沒人會去深究。一行人随國王返回王宮前,亞倫找準機會,悄悄給了那位可憐的商人一個安慰的眼神。

随國王的儀仗隊返回王宮途中,那些金碧輝煌的行宮就讓亞倫知道,這位年輕的統治者驕奢貪婪名不虛傳——唯一的好處,年輕國王雖然任性,但在對待敵人和奴隸以外的人,雖然也有極強的的掌控欲,但至少不像老國王那樣無理由的殘暴。但說不準這也只是年輕國王為盡快平息境內起義熱潮的策略。

具體情況如何,亞倫并不太感興趣。他兢兢業業将一位出身小地方,因而對國王格外忠誠馴服甚至有些愚蠢的侍衛長扮演得惟妙惟肖。到他為玫瑰王城內大片荒蕪的灌叢以及國王堆滿珠玉的奢華寝宮對照鮮明而頗感震顫時,這位年輕的統治者已經開始對他說些在母親面前從不會出口的話了。

“亞倫,我告訴過你吧,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得到,這才是人類應有的生活。”或許是熟悉的寝宮給了他更多的安全感,年輕國王倚在自己柔軟的鵝絨枕頭上輕笑着對跪在腳邊的侍衛嘆道,平日裏總是淩厲挑起的眼尾微微下垂,那隐隐約約的媚意便前所未有地鮮明起來,幾乎有種惑人的風情,“這也是母後對我的教導。而我從做王子起,就沒有什麽東西是得不到的——可是亞倫呀,到現在,任何珠玉奇珍都很難令我感到快樂,即便我的臣民将所有華美珍貴的東西堆滿我的宮室,我卻時常産生自己一無所有的錯覺……”

他的确一無所有——就像從前的提伯爾特。亞倫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一瞬,他壯着膽子擡頭瞧了一眼年輕國王形狀優美卻一派空茫的眼睛,果斷在心中下了定義,然後飛快地垂首,顯得恭順又謹慎。

“哈,亞倫,你可不會懂這種感覺。”像是被少年的舉動取悅,國王臉上又帶起那種漫不經心的笑意——他并沒有喝酒,卻呈現一種醉酒般的放浪。這年輕的統治者用馬靴堅硬狹窄的鞋尖輕佻地支起少年人清瘦的下颌,仔仔細細端詳了一陣,稍一用勁,就将亞倫往後踢倒過去,他卻又近乎寵溺地笑起來,只是眼底神色是刺骨的涼,“亞倫,雖然你的眼睛不像我的貝爾那樣充滿智慧的光彩,但也足夠有趣了——你想要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亞倫幾乎以為那名聲向來與賢明無關的國王已看破了自己的計劃。他跌坐在離國王大床邊不遠的地上,因為鋪了厚厚一層羊毛毯,并不太痛。少年人把頭埋得極低,腦海裏一瞬間轉過許多念頭,最後無奈地發現盡管已成為國王貼身衛隊的侍衛長,自己對這位年輕的統治者仍然毫無辦法,更別說他那手段莫測的仙女母親。

意識到這一點時,亞倫心中的複仇之火理所當然被潑了一盆涼水,但不知為何,冷凝之中還夾雜一絲淡淡的輕松。他跪着爬回國王腳邊,國王一時興起的恩典沒有第二遍被提起,他也就不答話,順從沉默的樣子配上秀氣的眉眼,像個毫無脾氣的布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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