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戰馬

董老将軍,名秀英,今年七十有三,是夏國的第一位女将軍,夏國因她之故,開創先河建立了女兵營,已經延續了三任皇帝。

董秀英曾有匹伴她出生入死多年的戰馬,渾身雪白,叫白雪。在五十年前的一次對敵中,白雪護持重傷的董秀英突破敵軍重圍,将董秀英帶到營地後,倒地死亡。

董秀英對白雪有很深的感情,上交兵權後,她沒有選擇在上京享受榮華富貴,而是回到被她親手收複的城池定居,距離當初白雪倒地身亡的軍營不遠。

而與軍營相隔一段距離的曾經的戰場,埋骨無數,随着夏國的統一,那處戰場漸漸淪為亂葬崗,一般很少人會從那裏經過。

關于亂葬崗,一直有鬧鬼的傳聞,就在前不久,有人說他在經過亂葬崗時忽起大霧,霧中鬼影重重,人聲嘶吼、刀劍铿锵聲不絕于耳。他在霧中迷了路,轉了好久一直找不到出路,甚至有鬼影來追他,就在他倍感絕望之際,一匹渾身染血的白馬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擊退了那鬼影,帶着他闖出濃霧,然後又忽然消失不見。

此事帶着濃重的傳奇詭異色彩,因此不管此事真假,傳得很遠。董秀英聽說了後,認為那白馬是白雪,親自去了亂葬崗,但傳說中的濃霧沒有,染血的白馬更沒有。她去了好幾次,卻一次都沒碰見。但之後又有其他人遇到了這種情況,濃霧與白馬出現的時機,毫無規律可言。

董秀英年紀已經很大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幾年活頭,她一生未婚,餘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再見白雪一次。偏偏別人遇到的情況她始終遇不到,便聽人介紹,找到了方北冥這裏,請他幫忙。

顧九聽得很難受,忍不住摸了摸在旁邊椅子上吃肉的小弟。小弟對他來說,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親人,這幾年若沒有小弟陪伴,恐怕他早就在寂靜中孤獨的死去。

方北冥看小徒弟一臉難過的表情,夾了塊紅燒肉放他碗裏,“快吃,下頓肉還不知道在哪裏呢。”他沒對顧九說,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以後面對得多了,就沒那麽容易難過了。

吃完飯,方北冥在準備這次可能要用到的東西,顧九照例跟着邵逸學東西。

顧九滿身陰氣,天生陰陽眼,聰明是一回事,但他本身在玄學這方面很有天賦,邵逸教他畫最基礎的清心符,他嘗試幾次就成功了。

顧九拿着自己畫出來的清心符,有一瞬間狗膽包天,想送給邵逸用,以免他随時跟吃了炸藥似得,不過也只是想想,面對邵逸他還是太慫了,有時候他想不起一些比較複雜的字怎麽寫,邵逸可是毫不客氣敲他腦袋的。

課程結束後,顧九帶着小弟,一邊默誦固魂經,一邊回到自己的房間。

身上的衣服,又新又幹淨,床上的棉被枕頭都軟乎乎的還帶着剛清洗過的味道。顧九摟着小弟舒舒服服地縮進被窩裏,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只是他躺了好一會兒卻還無半點睡意,那令他既害怕又厭惡的透骨寒意又回到了身上,凍得他瑟瑟發抖。

領略了暖和是什麽滋味的顧九,以前尚能忍受的寒冷如今他居然半點也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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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從床上坐起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抱着枕頭出了房間,來到邵逸房間門前。顧九舉起手要敲門,還沒挨着又縮回去,站在原地一臉糾結。

他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咬咬牙一臉視死如歸地正要再次敲門的時候,門忽然猛地從裏面打開了。

邵逸黑着臉看着顧九:“大晚上不睡覺在外面走來走去幹什麽。”

顧九縮在枕頭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樣子,“師兄,我、我太冷了,睡不着。”

邵逸警覺地瞪着他:“你想幹嘛?”

顧九抱着拳頭搖了搖,哀求道:“師兄,今晚我和你睡吧。”

邵逸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我要一個人睡。”

說着就要關門進屋。

“師兄!”顧九一着急,上前拉住邵逸衣角,也不敢說話,只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煩死了!”邵逸拂開他的手,氣鼓鼓地往裏走,卻沒關門,見身後沒動靜,轉身吼道:“不是要和我睡,還不進來!”

顧九忙不疊跑進去,生怕邵逸反悔趕緊把門關上,手腳不停地往上床爬,縮在被子裏後道:“師兄,你真好。”

邵逸沒心情聽他拍馬屁,攔住跟進來看顧九上床後也想往床上跳的小弟,“你給我睡床下。”

小弟喵一聲,沖邵逸呲了呲牙,繞過他跳上床尾,爪子死死地抓着被子,無論邵逸怎麽扯都不松開。

最後邵逸放棄了,瞪了瞪小弟,又瞪了瞪旁邊蒙頭裝睡的顧九,不開心地縮進被窩睡覺。

第二天邵逸起來的時候,顧九還在睡,他的右胳膊被顧九摟着。邵逸看了看懷裏瘦唧唧的小孩,撇了撇嘴,這小孩以前睡覺摟貓兒習慣了,睡覺的時候手裏一定要抱個東西,明明怕他怕得要死,為了睡得舒坦,卻也敢壯着膽子來找他。

将小孩從身上撕撸開,邵逸踢了踢顧九,“顧九,起床。”

等顧九從被窩裏咕湧出來後,邵逸去開門,有下仆端了水進來。

邵逸道:“我師弟在這。”

下仆便表示明白,将給顧九準備的洗漱用具拿到了這邊。

邵逸便到院子裏練劍去了。

等邵逸練完回來洗漱,見顧九頂着一頭亂毛坐在床上揪着被子打瞌睡,他感覺積存在體內的憤怒暴躁又在翻騰了,忍了兩下,邵逸走到床邊,揪着顧九耳朵,提高了音量:“顧九!起床了!”

顧九一驚,捂着耳朵瞪着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家師兄。

“嗤……”邵逸看着他這模樣,跟受驚的貓兒一樣,居然覺得有點好笑,他也确實沒忍住。

顧九立即指着他,一臉驚奇:“師、師兄……”他居然在笑,這麽多天,顧九還以為邵逸不會笑呢!

邵逸笑完之後又立即板着臉,拍開他的手指,面無表情的,“快起來。”

顧九握住自己的手指,慢吞吞下床。

笑起來多好看啊,怎麽就要那麽兇呢……

今天早上顧九的頭發也是看不過眼的邵逸給他梳的,洗漱過後,方北冥伸着懶腰也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了,下仆來報,将軍請他們去前面用早膳。

到了飯廳,董秀英看到穿着灰衣道服的小道童,像昨日一樣,眼神頓了頓。

顧九被董秀英看得茫然,眼神疑惑地詢問對方。

董秀英回神,似感慨地笑了下,請三人落座。

吃過飯,這才說起了正事。

董秀英請方北冥過來,是想請他弄清楚亂葬崗附近是不是真有鬼魂作祟,因為它們有傷害行人的企圖,所以不能不管,再就是,想确定那匹霧中白馬是不是她的白雪,若是,希望能将白雪的靈魂帶回來,與她相見。

方北冥問了下起霧的時間,從中推斷出了些規律,“濃霧與白馬,都是每隔七日,從當日起,至次日的第七個陰時,漸次出現的。”

天幹地支,天幹十個,分五陰五陽;地支十二,分六陰六陽,其中醜、卯、巳、未、酉、亥,為陰時。

七在玄門中,是個很特殊的數字,它代表着日月與五星,所以玄門人不管煉符還是開壇做大型的法事之類的,皆以七日為一期。

而六陰不夠七這一數,便以第一個“七”開頭的第一天,從第一個陰時往下數,數到第七個陰時,濃霧與白馬就會出現。比如第一個遇到濃霧與白馬的人,是醜時遇到的,那第二個理應在第二個七日從卯時開始數的第七個陰時遇到,也就是次日的卯時。這樣依次往下推,每隔七日一個陰時輪一次。

七七一個定數,顧九默默跟着算了算,第一個遇到濃霧與白馬的,是夜間趕路,在醜時遇到的,此事也是從他口中傳出,第二個是在巳時,第三個也是此事中目前最後一個遇到的,是在未時。算上中間的卯時,那麽濃霧與白馬已經出現過四次了。

如此有規律,還以七為數,涉及陰魂與陰時,顧九覺得這件事很可能不是巧合,背後像是有玄門中人的影子。

三人從将軍府出來,準備去亂葬崗看看。

董秀英派了馬車,顧九爬上馬車跟着搖了一會兒,心口發悶,覺得比走路沒好多少。

方北冥看着小徒弟慘白的臉色,從腰包裏掏出一個小藥瓶,倒了顆黑色藥丸讓他用水服下,拍了拍他的背:“你身體這麽弱不行啊,明天起,跟着你師兄練劍吧,以後不管是殺鬼還是和同行打架,都用得着。”

顧九就小心翼翼地看向邵逸,“那便麻煩師兄了。”

邵逸靠着窗戶看着外面,聞言頭也不回,語氣硬邦邦地嗯了一聲。

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從軍營外圍經過,前方出現一條岔路,車夫是當年跟在董秀英身邊退下來的老兵,他道:“當年,就是從這條路,白雪一身刀傷,全身的血,跑進軍營倒地後,聲音都沒發出一聲就死去了,它是憋着最後一口氣,把董将軍給馱回營地的。”

那一幕,老兵至今想起還覺得酸楚,白雪即便死亡,眼睛也是睜開的,它看着自己昏迷重傷的主人,眼裏全是牽挂。戰馬雖不是人,但作為騎兵來說,它們是生死相托,比戰友更親密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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