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銀鈴

快到未時時, 顧九他們的房門被敲響。

邵逸說了聲“進”,杜興德便推門進來, 在他身後除了他兒子杜文宣, 還有一男一女,和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

顧九在小男孩裹得嚴嚴實實的雙手上看了一眼,他應該就是那個玩死小蛇, 手上長像蛇皮疹子的男孩。

果然,一進來,那一男一女就開始求顧九和邵逸,求他們想辦法讓柳仙恕罪,那蛇皮長在身上雖然不痛不癢, 但看着恐怖吓人,小孩子這段時間日日被吓哭, 再這樣下去, 一生都毀了。

邵逸轉頭看着那瘦地雙頰都凹下去的小男孩,“你可知錯?”

小男孩哇地一聲大哭,“錯了,我知錯了, 我再也不玩蛇了!”

“那其他動物呢?”顧九問。

小男孩眼淚鼻涕流了一臉,“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雖然小男孩的主要錯處是輕視萬物生靈,但他還無法理解的這般深, 顧九他們也沒說什麽。顧九對男孩父母道:“等會你們一起過去,我們叫你們怎麽做, 你們便要怎麽做,需誠心誠意,若有半點違背,導致更嚴重的後果,我們便不管了。”

男孩父母忙點頭:“我們明白,明白,只要兩位道長肯幫忙。”

之後,一行人離開客棧,重新來到杜宅。

顧九設了壇,邵逸持劍立于壇前,舞劍誦念道:“香氣沉沉應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門……”

香氣直升而上,在上空徐徐散開。請神咒誦念完畢,院子裏所有人都沒出聲,連一臉害怕的小男孩都緊閉着嘴巴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杜興德見沒什麽反應,又不敢貿然詢問,他忍不住打量四周,就見忽然平地一陣狂風起,他家廳堂門口,正對着法壇的方向,忽然冒出了一顆黑沉沉的蛇腦袋,直有成人拳頭大小。

杜興德對上一雙黑黝黝的豎瞳,渾身冷汗都冒了出來,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顧九看着忽然出現的大黑蛇,也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倒不是怕的,純粹是因為對方是軟體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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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蛇往前爬了一會兒,看到站在院子裏的小男孩時,忽然立起了半個身子,蛇嘴大張,發出嘶嘶的聲音。

小男孩嗚咽一聲,剛要哭,腦袋就被按住了。

“下跪,磕頭。”顧九按住小男孩的肩膀,并讓其父母也照做。

這對父母忙不疊跪下,壓着小男孩腦袋砰砰磕頭,男孩父親一邊磕頭一邊向大黑蛇告罪,言自己教子無方,害了柳仙後輩,他願意贖罪,請柳仙饒恕他孩子一回。

顧九對柳仙道:“有什麽要求,你可以說,只要不傷人性命,我們都可以答應。”

他說罷,指尖碾燃了一張符紙。

有個詞叫鬼話連篇,有些鬼失了神智會胡言亂語,說一種人類聽不懂的話,玄門人便發明了可以與其溝通的符紙,與山魅妖怪溝通自然也有相應的符紙。

其他人都緊張地看着,符紙燃起,柳仙搖頭擺尾,在原地繞行了幾圈。

邵逸冷了眉目,哼道:“你非要以命償?看來你是想來硬的了。”邵逸一擡手中的桃木劍,掏出雷符木牌就要上。

男孩父母見好像談崩了,差點就要跟着哭起來。

顧九趕緊攔住邵逸,轉頭對柳仙道:“若真打起來,你能被雷劈幾下?劈死不要緊,就怕劈個半死不活。不說我師兄,便是我身上的陰氣就足夠吞噬你,你修行不易,還是再好好想想。子子孫孫那麽多,大家各退一步,你回去頤養天年,享天倫之樂,不是很好?”

師兄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柳仙在原地半天不動彈,好似在考慮顧九說的話,之後它又在原地繞了幾圈,顧九趕緊又碾燃一張符紙。

這下子,顧九和邵逸的臉色就好看不少。

之後顧九又燃了幾張溝通符紙,聽完柳仙說的要求,然後送走了對方。

等大黑蛇的尾巴消失在門口後,杜興德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濕了,他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急忙問道:“兩位道長,柳仙怎麽說?”

顧九在小男孩腦袋上拍了兩下,先對男孩父母道:“你家孩子害死的是柳仙的孫輩,所以它特別憤怒。不過好歹孩子的命是保住了,至于這雙手,你們帶着他回去,在家中祠堂給那條蛇立牌位,每逢初七、十七、二十七,跪拜磕頭百下,每逢忌日,更要抄經誦念,要堅持兩年時間,不可懈怠,不然他手上的蛇皮不會消退。”

男孩母親白着臉道:“萬一、萬一兩年後還是不行呢?”

邵逸則冷聲道:“此約定為天道監測,對方若有違背,會遭雷罰,只要你們虔誠,不會不行。”

男孩父母便都放了心,雖然兩年時間長了點,但與生命和一雙正常的雙手相比,也不算什麽了。

顧九又轉向杜興德,“至于你,在那條小蛇的葬身處立墳,每年初七、十七、二十七和忌日上香跪拜一次,并在院內八個方位擺上供奉,供其子孫享用,只要你不起壞心,對方與它的孫輩再不會驚擾你們。”

杜興德連連點頭:“我一定照做。”

杜興德起初是想請他們把柳仙送走的,但是他想到了之前的灰仙。柳仙家的那個孫輩是他的客人造成的,但灰仙家失去的幾十只孫輩,可是由他親手造成的,若将柳仙送走,那灰仙不是又要回來報仇?這麽一想,杜興德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的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杜興德還是開口,想向邵逸求一些符紙。

通常這個時候邵逸是不開口,顧九自然而然地拿出幾張符紙,道:“避開上供奉的八個方位,将這些貼在家中各處就行,不怕迷路的小蛇們亂闖。若還覺得不放心,可自行購買一些上了年頭保養不錯的金器,懸挂在家裏,同樣需要避開那八個方位。”

符紙杜興德沒有疑問,只是金器……“挂金器也可以嗎?”

顧九道:“可以的。蛇配地支中的巳,巳在五行中屬火,而五行中,金生水,你挂的金器多,生的水多了,可以滅火,蛇不敢進來。不過挂金器也要适可而止,水屬陰,多了怕宅子裏陰氣重。”

杜興德聽得暈乎乎的,幹脆一拱手,道:“還請道長幫忙布置。”

男孩父母也急忙開口,請顧九也幫他們家裏布置一番。

顧九笑着點頭:“都可,都可。”

都給布置家裏風水了,到時候給酬金的時候好意思少給麽。

邵逸木着臉收拾法壇,當年那個膽小的顧九慫已經不見了,現在不止不怕他,還變成了財迷,每次出去辦事都會想法多賺酬金。當然,這是顧九提前準備的沒錯,但他不會主動開口,一般是主家提出有這個需求,他才會順勢說出。

回去的時候,顧九身上就揣了一百兩銀子,杜興德和男孩家都是有錢富戶,一家五十兩,在附近來說也是比不小的收入了。顧九和邵逸學着他師父的樣子,拿了一半出來散給周邊病弱窮苦無惡業的人家,剩下一半留着兩人開支。

之後幾日,無人上門請求,顧九和邵逸就待在道觀裏,過幾日的鬥姥神誕,他們也要将道觀好好清潔整理一番以迎接信奉鬥姥的信衆。

這天,陳銀鈴提着個小花籃,花籃裏面裝着一籃子新鮮野花,蹦蹦跳跳地來道觀找顧九玩。

陳銀玲進了大門,一擡頭就看到正殿的檐角上趴着一只黑貓,忙從籃子裏拿出一個小花環,獻寶似的,“小弟,這是我給你編的花環,送給你。”

小弟腦袋搭在爪子上睡覺,被吵醒就擡頭懶懶地往下看了一眼,起先并不搭理陳銀玲,無奈小姑娘十分執着,小弟不下來,她就一直喊,顧九在配殿裏擦神像,聽到了甩着濕帕子出來,“小弟,銀鈴在叫你啊。”

小弟無奈地喵了一聲,伸了伸懶腰,沿着旁邊跳下來,立即又懶洋洋地趴在了地上。

陳銀玲跑過去,小心翼翼地将花環戴在小弟的小腦袋上,捏捏小弟唯一的一只耳朵,捧臉誇贊道:“小弟真漂亮。”

小弟認命地叫了一聲。

顧九噗嗤笑出聲,“銀鈴,你又忘啦,小弟是男孩子,男孩子不好說漂亮的。”

陳銀鈴調皮地吐吐舌頭,站起來:“小九叔叔,我可以去後院看小紙人嗎?”

顧九正好要換水,道:“可以啊,我和你一起。”

邊走,顧九邊問:“你一個人上來的?”

陳銀鈴道:“我的好朋友送我來的。”

顧九哦了聲,“男孩子嗎?”

“是的喲。”

“那他怎麽不和你一起進來玩啊?”

陳銀玲嘟了嘟嘴,“他不敢進來,他害怕。”

顧九笑了笑,山下幾個孩子,确實只有陳銀玲喜歡往這裏跑,其他孩子顧九在山門口見過幾回,老遠看到他就跑掉了。

兩人來到後院,走到後院的一棵桃樹下,顧九來這第二年在這埋下一顆桃核,後來就長成了大樹。桃樹下立着一個小小的墳堆,墳前一塊小木牌,上面沒有具體名字,因為裏面埋了許多的小紙人。

起先顧九埋這些小紙人,邵逸還不太贊同,覺得他過于投入感情。

可顧九沒辦法啊,小紙人們在時,會說話、會調皮玩鬧,在顧九心裏,跟活人沒什麽區別。

小紙人們壽命短,沒有功德甘露的話,最多存活十天,十天後就會永遠地離開。它們的五官幾乎不會相同,個性或害羞,或活潑,或驕縱,每只都是獨一無二的。小紙人們對自己的一生并不是無知無覺的,它們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面對即将逝去的生命,它們從來不會沮喪,它們說,能來到這世上一次就已經很好啦。

它們逝去後,很快就會有新的紙人再出現,但如果在它們逝去後,連讓它們誕生的主人也忘記了它們,恐怕才會讓它們真的覺得悲傷吧。

活着的時候要做一只快樂向上的小紙人,逝去後,有主人相伴,應該也是一只快樂的小紙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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