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女公子

孕鬼, 是懷着孩子還未出就死掉的産婦。這類鬼有點特殊,體內随着她們一起死掉的胎兒成為陰胎, 吸食母體陰氣, 到時間後,便會出生。

陰胎若是不能被生出來,那麽會和陽間胎兒一樣, 再度死掉,直接就魂飛魄散了。

哪怕從人變成了鬼,但依然改不了生前習慣,哪裏熱鬧就喜歡往哪裏湊。不一會兒,喧鬧的地方便被看熱鬧的鬼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沒有大夫嗎?”之前叫嚷的那只鬼大聲詢問, “接生婆也沒有嗎?”

有鬼回道:“俺生前給牛接生過,行不?”

那鬼說:“鬼生陰胎, 能和牛生崽一樣麽?”

有那種非常下流猥瑣的鬼嘻嘻笑道:“要實在不行, 我可以來試試啊哈哈哈哈。”

然後立即被幾個看他不順眼的鬼摁在地上捶了一頓。

“鬼命關天的事兒,哈你大爺啊哈!”

哄鬧之間,還能聽到孕鬼痛苦的叫聲。

顧九不由起身,和邵逸一起過去。

擠進去看了看, 就見被圍着的中央,一名年輕女鬼躺在地上捂着自己那碩大的肚子,她的身旁則蹲着一名三十來歲的男鬼,就是那個叫着找大夫和接生婆的熱心鬼。

這年輕孕鬼看着是頭一回生孩子, 沒經驗,說來也不巧, 這偌大的鬼市,竟真的就連一個鬼大夫和接生婆都沒有。

顧九看那孕鬼面色越發青白,身上陰氣翻騰,可見痛苦到了極致,她的肚皮一直在動,是裏面的陰胎想要出來,可無論怎麽使勁兒,就是出不來,眼看着那陰胎的動靜越來越小,再過一會兒若還未出生,便會直接在肚子裏散了。

孕鬼急地哭了起來,擡頭求救地看向周圍一籌莫展的衆鬼們。

顧九一掀自己的衣擺蹲在旁邊,熱心男鬼以為他是那種下流胚子,揮手要驅趕他。

顧九道:“我是大夫,讓我試試。”

男鬼懷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眼,見他被陰氣纏繞下的面孔清秀俊逸,神色沉穩,便道:“且讓你試試,別耍滑頭。”

顧九點頭,然後看向邵逸,“師兄,幫個忙。”

邵逸與顧九一起,将孕鬼擡到了他們那輛還沒賣出去的紙馬車裏,然後邵逸将還沒賣完的紙衣拿了一件,蓋在孕鬼曲起的雙腿間,又招來剩下的那幾個紙人,讓它們聽吩咐做事。

車簾子被放了下來,裏面只有顧九和邵逸、孕鬼以及那只熱心鬼和幾個紙人。

顧九一個男人,沒有給人或是鬼接生的經驗,給動物們接生的次數倒是不少,以前住在道觀裏時,山下鄉親們家裏的牛兒豬兒生崽了,總會把他和邵逸請下去幫忙,念一道催生咒,崽子們順順利利就生下來了。

連女孩手都沒拉過一回的顧九,此時要給孕鬼接生,心裏還是有點尴尬的,不過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拉住孕鬼的一只手,鬼物們特有的冰涼體質讓顧九覺得自己好像握住的是塊冰塊,凍得他忍不住抖了抖。

定了定神,顧九誦念道:“日月靈光,遍照十方。嬰孩合附,上合太陽。臨生在前,司命在後。手執符出,速生速生。急急如律令。”

催生咒适用于萬物,顧九念完咒語,車內的人、鬼便都看向了孕鬼。

只見孕鬼剛才那已經不太見動靜的肚子,忽然再度動了起來,顧九他們讓開位置,幾個紙人湊到孕鬼身前,幫助孕鬼生産。

而那只熱心男鬼,此時神情古怪地看着兩人,言辭不善:“你們是道士?”

邵逸瞥了他一眼。

顧九道:“道士又怎麽了,道士死了就不做鬼啊?”

熱心鬼一臉被欺騙的憤恨:“那你騙我說你們是大夫。”

顧九說:“道士多通醫術,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像顧九和邵逸這樣的道士還是蠻少的,有些道士十分有原則,逢鬼必打,熱心鬼一看就是曾經被道士追着打過的鬼,不然也不會在看到顧九念催生咒後就直接想到他的真實身份,并且怨念無比。

不過熱心鬼雖然知道了顧九是道士,但因為顧九身上的陰氣,所以熱心鬼也沒想到他們是可惡的道士也就罷了,居然還連鬼都不是。

“啊!”此時孕鬼一聲痛叫,肚皮裏的陰胎猛地一拱,跪在她身前的兩個紙人手忽地往外一拽,便拽出了一個渾身青白的新生鬼嬰。

“生出來了!”熱心男鬼激動不已。

孕鬼這會兒不再受分娩之痛,也一臉輕松,她從紙人手裏将鬼嬰接過去,充滿母愛地眼神落在鬼嬰身上。

雖然剛才鬼嬰在肚子裏耽擱了一會兒,但此時哭聲嘹亮,說明沒怎麽受影響,還是只健康的鬼嬰。

“多謝兩位道長。”生完孩子的孕鬼已經行動自如了,抱着鬼嬰跪在地上向顧九和邵逸道謝。

顧九叫她不必多禮。

此時圍在馬車外面的衆鬼聽到了鬼嬰的哭聲,這些鬼中的絕大部分鬼都沒見過剛出生的鬼嬰,十分好奇,紛紛叫他們把鬼嬰抱出去看看。

能被城隍力士允許進來的,就算身帶煞氣,也不是什麽惡鬼,心中都還是有善念的,孕鬼感激剛才幾位幫她的鬼,便抱着鬼嬰出去了。

一些有錢鬼,欣賞顧九兩人的出手相助,便十分大方的将兩人攤子上的東西,或換或買的給清空了,省卻了兩人再帶走的麻煩。

還有鬼邀請兩人去各自的家裏坐坐,顧九客氣地拒絕了,鬼的家那能稱家麽,那明明是墓。

之後顧九将貪玩的小紙人們召回來,該回去了。

小紙人們今夜瘋玩了一通,很是開心,途中邵逸趕着驢車,顧九坐在旁邊,小紙人們就分兩撥站在兩人靠近的肩膀上,咿咿呀呀地跟兩人說起剛才的見聞。

顧九全程微笑地聽着,然後熱鬧的咿呀聲,忽然在某一刻就沒有了。

它們的壽命已經結束了。

顧九收了笑,伸手接住晃晃悠悠落下來的小紙人們,微微嘆了一口氣,拿出一個木盒打開,裏面已經放了許多永遠沉睡的小紙人,它們中的某些也穿着顧九用朱砂畫出來的花衣服。

顧九将這批小紙人放進去,心情有點低落,将額頭抵在邵逸肩膀上。

“咿呀?”

熟悉的聲音傳來,顧九立即擡頭向着聲源看去,就見一只小紙人扒着邵逸的肩膀,躲在衣領後怯生生地看過來。

顧九将小紙人撈在手心裏,無奈地看着邵逸,“師兄,這只又是你什麽時候點的?”

“在鬼市裏的時候。”邵逸沒回頭,只看着前面的路。

顧九心情複雜,因為小紙人們的壽命有限,每次一批小紙人離去,他總免不了悲傷。邵逸曾經說過他,不應該對它們産生不舍的感情,可是顧九控制不住,所以他平時是不太想點紙人出來的。

顧九避免自己難過的方法就是盡量少見,邵逸難不難過顧九不清楚,但他知道邵逸為了避免他這個師弟難過的法子,就是立即點一只新生紙人出來平複他難過的心情。

每次這種時候,顧九都有種自己被邵逸哄着的感覺。

新生的小紙人會天然親近點它們的人。此時邵逸在這只小紙人心裏是最受它信任的,而對顧九則是十分陌生的。

不過,小紙人們對初見到的一切東西都十分好奇,它們膽小,卻也膽大。這只小紙人被顧九攏在手心,安靜地害怕了一會兒就待不住了,開始在顧九身上四處攀爬。

雖然這只活潑的小紙人離開時,顧九一樣會難過,但不得不說邵逸這個方法還是有效的,至少看着鬧騰的小紙人,顧九心裏已經沒剛才那麽難受了。

驢車直接停在他們投宿的客棧裏,在參加這個鬼市前,兩人已将荊陵郡周邊清理完畢,歇到天明,便可以走出荊陵郡的範圍,朝着新的城鎮出發了。

一直朝東走,臨近荊陵郡的,是座叫“武溪郡”的城市。

兩人花了一天多時間,在趕路的次日上午,踏上了通往武溪郡的官道。

“要下雨了啊。”顧九聽着耳邊的滾雷聲,擡頭看了看天,“快要秋分了,秋分一過,今年便再無雷雨天了。”

那樣,在明年夏天到來時,他們身上的雷擊木若是不夠,就只能去買,可能又将增添一筆開支。

好在兩人財運不錯,自從出來,接連處理的兩件事拿到的報酬都很可觀,現在身家還算豐厚。

“前面有人。”邵逸忽然說。

顧九将思緒拉回來轉頭看去,就見前方的路中央,爛着一輛華貴的馬車,幾個男女站在路邊,沖他們揮手。

到了近前,邵逸停了車。

為首的是名少女,見到他們時愣了愣,然後走上前來叉手行禮,“兩位道長,可是要進武溪郡?”

顧九點頭,“是啊。”

少女面露欣喜,“道長慈悲,能順路送我家公子一程嗎?快下雨了,我們的馬車忽然出了問題,公子又受了傷,需要盡快進城看大夫。”

顧九看了一眼那馬車,車軸和車輪都裂開了,旁邊幾個人身上都有擦傷,中間圍着一個人,看不清具體模樣,倒是看到了對方流着血的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攢功德的好事兒。顧九和邵逸對視一眼,就點了點頭,“可以啊。”

他們答應得幹脆,開口央求的少女反倒猶豫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幾人,就聽中間那人道:“那就有勞了。”

說着,叫身邊的人讓開,一瘸一拐地被人攙扶着走了出來。

是名富貴公子哥兒,不過顧九眼神好,在對方的耳洞上溜了一圈,原是女扮男裝。

顧九跳下車,沒上去幫忙,讓他們自己爬上去。

驢車空間小,裏面坐了三人就擠不下了,顧九依然和趕車的邵逸坐在車頭。

顧九看這女公子手上血流得多,怕是傷到動脈了,拿了傷藥出來,讓他們先止血。

女公子道了謝。

顧九便回頭不再管了,倒是小弟,從顧九身上跳下來,湊到女公子身邊,繞來繞去,時不時叫一聲。

小弟一般不會對陌生人表現出親近,它這樣子也不像是親近的模樣,倒像在審視。

顧九就忍不住回頭,盯着那女公子看,這一看就看出了問題。

“公子家中可有病重之人?”

顧九這一問,叫女公子的兩個下仆都緊張了起來,女公子神色淡淡,“道長何出此言?”

她也很是防備。

顧九仿佛沒察覺她們的提防,道:“我是道士嘛,自然是看出來的,公子可知自己身上纏繞着一縷死氣?這死氣,只有将死之人才會有,你這死氣不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那自然是從親近之人身上沾染到的。”

親近之人,除了朋友便是親眷。

女公子淡然的神色繃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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