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人心
顧九想起一句話, 當對方喜歡你的時候,你身上的缺點也是可愛的, 而當對方不喜歡你的時候, 你的任意一個呼吸在他看來都是讓他厭惡的。這句話可以适用于任何關系的人與人之間。
在曾經,袁茂典是很喜歡袁飛揚這個侄孫女的,不然也不會在将近五十歲的時候, 還親自去廟裏跪了兩天一夜,只為了能讓袁飛揚好起來。
只是人都有私心,袁飛揚終究不是他的親孫女,對她的疼愛,無論如何也比不過自家孩子去。
而且, 袁茂典與常人相比算是富有,但與袁老太爺比, 就不值一提。他處事和善, 卻略顯平庸,家中無論是他還是下面的兒子、孫子,做生意的頭腦都十分一般,多年下來一直坐吃老本。
當袁茂典因為漸漸少去的銀錢而發愁時, 袁老太爺卻在發愁家中巨額財産無人繼承,那明明是個女兒身卻被悉心教導以備将來接管家中生意的袁飛揚,還在抱怨她那些不值一提的煩惱。
随着袁飛揚漸漸長大,袁茂典家裏因為做生意基本每年都賠錢, 家裏的錢越發的少,生活水平也一年不如一年。
有些人窮, 窮得很有骨氣,寧願窮也不原意做昧良心的事情,但有的人一窮,便會漸漸地沒有了原則與底線。
袁老太爺死了,族裏有人想分刮財産。袁茂典的眼睛已經被嫉妒蒙蔽,他未感到一絲傷心,滿腦子也只想着自家大哥家的錢。他認同那些曾看不慣袁飛揚一個女子做生意的族人說的話,一這世道一向是男人當家做主,他大哥死了,他的家業自然該由他繼承。袁飛揚在又如何,做生意外是男人家做的事,一個女子整天抛頭露面像什麽樣子,女人家就該在家裏相夫教子,以夫、以子為天地。
只是袁飛揚到底是袁老太爺公開定下的繼承人,他若真就這麽跳出來,族裏肯定有人反對,于他們一家子名聲也有妨礙。且就算最後事成,為了打通一些關卡,也需要撒不少利益出去,估計最後到他手裏的東西不剩多少。
袁茂典眼中布滿紅血絲,看着袁飛揚說:“那些都是我袁家的錢,憑什麽分給他們。”
當年袁老太爺拒絕了族裏提出的過繼繼承人的提議,而當時最大可能被過繼過去的,就是袁茂典的大孫子,後來的許多年,袁茂典都對他大哥的拒絕而耿耿于懷。若當年過繼了,他如今哪還用這般發愁。
多年的嫉妒讓袁茂典的心思變得狹隘扭曲,為了盡量多的保住財産,袁茂典硬是挺身而出,替袁飛揚祖孫二人擋下大部分刁難,為的也只是等待一個能光明正大接手他大哥家全部家業的機會。
袁茂典了解袁飛揚,她雖然從小對她祖父諸多抱怨,但性子卻最像她祖父,心思與手段都不簡單,讓她将自家財産拱手相讓是絕無可能。可以說,從那時候起,袁茂典心裏就有個隐約的計劃,只是具體執行的過程還不清晰,但結果他早就想好的,就是他的嫂子與侄孫女,必須死。
還必須死的讓人看不出一點異樣,想來想去,袁茂典就想到了詛咒手段。只是真正懂這些的人卻不好尋,袁茂典暗中找了兩年,才終于找到了這一位本事還算厲害的術士。
人一旦倒黴起來,身邊總是易頻發各種意外事件。袁茂典讓袁老夫人先重病,等袁飛揚出意外死在外面,摘去他這邊的嫌疑後,再去袁老夫人那裏待一待,哄着她将家業交給他這個與袁老太爺血緣最近的人,便可以讓她病去了。
眼看着事情已經朝着他期望的那樣發展了,沒想到卻在快要成功時功虧一篑。
袁茂典看袁飛揚的眼神哪還有先前僞裝出來的慈愛,神情十分漠然,“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顧忌那麽多,直接讓你死在宅子裏多好。”
袁飛揚聽着曾經敬愛的長輩說出這般殘忍冷血的話,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袁飛揚說:“我曾讓堂哥跟在我身邊做事,邊做邊學,可堂伯母舍不得堂哥太過辛苦,堂哥也認為我是在羞辱他,寧願自己砸錢無止境的折騰。”又看向大夫人,“還有堂妹,我也曾說過若她對做生意感興趣,可以來跟着我學,女子多一項個人所長并不是什麽壞事。可堂伯母你說,女孩子不用那麽辛苦,嫁個好夫君就行了”
“世上沒有白來的午餐,你們寧願走歪路也不願意自己努力,得來的不義之財你們又能護住多久。”
顧九搖頭,不知道說什麽好。幫襯自家親戚自然是應該的,但袁飛揚看着卻不是那種會做出拿錢養閑人的事,她顯然是想着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所以才會提出那些建議,只是袁茂典一家子沒有經商的腦子,又不願意認真多看多學,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想的不少。
這樣的人,就算拿錢養着,也只會讓他們的胃口變得越來越大,永遠嫌你給的不夠多。
原因知道了,袁飛揚這一趟來的目的便達成了,她擡頭望了望屋外,問大夫人:“堂伯父與堂哥、堂妹不在?”鬧得這樣厲害,這邊卻沒再來過其他人。
大夫人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袁飛揚恍然道:“他們去給我祖母燒陰香了?”
大夫人臉色一白。
顧九則算了算時辰,道:“亥時快過,他們也快回來了。”
昨夜袁老太爺的墳墓旁就時刻守着人,白天袁飛揚還又派了不少人在那蹲守,就為了能在今夜将那上香之人抓住。
正說着,外面便傳來一陣吵鬧,兩男一女被袁飛揚家的下仆用繩子捆着推搡着走了進來,正是袁飛揚之前詢問的那三人。
這三人進來時還罵罵咧咧,等看到袁飛揚以及那個同樣被捆住的術士後,便什麽都明白了,三人齊齊住了嘴,驚慌地看向袁茂典。
袁茂典認命地閉了閉眼,問袁飛揚,“你打算将我們怎麽辦?”
袁飛揚小時候也是個活潑的小姑娘,如今這寵辱不驚的性子,也是從前跟着袁老太爺的時候見過太多隐私黑暗之事養成的,她拿出了大夫人之前說的那套對外人的規矩,以沒有起伏卻讓人覺得森冷的語氣,緩緩道:“我袁飛揚在這武溪郡雖說不是橫着走,但名頭說出去,大多也會給我幾分薄面。詛咒之術這種事我沒法報官,卻有的是手段讓你們痛不欲生。”
對袁飛揚來說,袁老夫人是這世上僅剩的與她親密的親人,害老夫人比害她自己還讓她憤怒。撂下這麽一句話後,當晚他們離開時,只帶走了那名術士。
術士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麽樣,顧九和邵逸不知道,只是回自己的院子後顧九根據最後那一眼術士的面相給他算了一卦,卦象顯示大兇,透着血氣。顧九便明白了,這樣一名懂得陰邪法術的危險人物,袁飛揚肯定不放心再讓他活在世上,給對方第二次來害她的機會。
而袁茂典一家,顧九也不清楚袁飛揚是如何操作的,只知道第二天,便有賭坊的人找上門,拿出了有袁飛揚堂伯父與堂哥簽字和紅手印的巨額欠條,要他們拿錢出來償還。袁家其他族人記恨于當年袁茂典攔他們財路,便沒幫忙,有人倒是幸災樂禍地找到袁飛揚,說當年袁茂典幫了她,這次便該她幫袁茂典了。
袁飛揚便說好啊,帶着人過去的時候,袁茂典一家子卻已皆被割掉了舌頭,廢掉了雙手,那作惡的賊人也被人報官給抓起來了。
這件事在武溪郡鬧得挺大,袁飛揚在這個城市是個很有臉面的生意人,她家親戚出事,自然有無數人關注。在這些關注下,袁飛揚出面與賭坊的人調節,讓袁茂典償還所欠賭債,不夠的便賣地賣宅子,最後賭債還清,袁茂典一家也一窮二白,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還是袁飛揚心善,将這又啞又殘的一家子接進了自家宅子裏好吃好喝地養着。
當然,這些都是不知情人的視角,一些聰明人不難猜出裏面有不可說的內情,顧九和邵逸知道的就更多了。
賭債是袁飛揚做的手腳,割舌廢手是袁飛揚授意的,至于好吃好喝地養着,其實這一家子這邊進了袁宅,那邊就被一輛馬車帶了出去,送到了袁家祖墳所在的山頭,從此以後讓這一家子看守山頭,每日清掃墓地,身邊有人看管,終此一生都将被困在那一片小小的山頭,不得離開。
顧九和邵逸又在袁宅住了兩天,等老夫人清醒過來身體慢慢好轉後,他們就要走了。
離開那天,袁飛揚送他們到門口。
袁飛揚問了顧九一句:“道長是否覺得我殘忍?”
顧九說:“我只是個旁觀者,你何必問我。”
袁飛揚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白淨無比,但在看不見的地方,早已經沾了鮮血。她淡淡笑了一下,“就算當年他确實抱着小心思才出來幫我,但我确實受益不小,這次我已經還他恩情了。”
顧九明白,袁飛揚這意思,若不是感念當年袁茂典那別有心思的挺身而出,恐怕他們一家子,和那卦象大兇的術士一個下場。
這中間含着人與人之間的各種因果,如顧九自己所說,他只是個旁觀者,事情怎樣處理他都不好置評。
走時,顧九再看了一眼袁飛揚的面相,“袁姑娘不缺錢,平日裏便盡量多做好事吧。”
袁飛揚微微點頭,叉手福身,第一次向顧九他們行了個女子才有的行禮姿勢。
“二位慢走,有緣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