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要不要去看一場好戲?”
桑其擡起頭,花菂笑似笑非笑地站在她面前。
“阿笑,你又想怎麽樣?”
“看了就知道。”
籃球場上。
原來,原來,是這般陽光正好,綠葉婆娑。數不出有多少女孩笑容璨璨如花,尖叫着,歡笑着。加油鼓掌。
穿着隊服的男孩子如角羚,動作矯捷宛轉。
突然聽見倪奇郁的叫聲。
“桑桑,阿笑,這裏!”
桑其信步走過去。然後,她臉色忽變。
是從沒有過的,不再鎮定自如了嗎?
球場上奔騰飛舞的男孩子是畢羅和……粟非。
而畢羅唇角有笑意。很明顯,他占着上風。時不時控球在自己手裏引粟非來争搶。
然後他一個箭步避開。惹一片歡呼如潮。
“他故意的。”倪奇郁冷冷地說。
“全天下人都知道粟非根本沒多少運動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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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挑唆他上場的?”桑其問。
“小姐,舍你其誰?”
桑其瞬間沉默下來。
“我和你賭,桑其。賭什麽都可以。今天這件事若不是因你而起,我就不是花菂洺的妹妹。”
桑其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桑桑!”倪奇郁叫。
“你不留下來?”
“我留下來,他也贏不了。”桑其微微一笑。
“何必讓他尴尬。”
“留住她。”花菂笑低聲對倪奇郁說。
“我覺得不對。畢羅若是沒有什麽鬼主意,你要我做什麽都成。”
倪奇郁看了她半晌,苦笑。
“阿笑,你總是神經兮兮的。”
“不過這一次我信你。”
她跑去追桑其。
球場上,粟非氣喘籲籲地同畢羅周旋。
“還撐不撐得住,大才子?”畢羅輕聲笑道,聲線低到足以讓粟非聽得真切。
粟非臉色蒼白。
“你真的以為自己樣樣都很行?也許。”畢羅心平氣和地拍着球,防備着他。
“——你真的以為桑其就只能夠在你身邊?”
“你又知道些什麽。”粟非咬緊牙,低低地說。“你不過是個遲來的人。
……我才不會輸給你。“
“來試試啊,粟非。口說無憑。”畢羅笑。“倒是要比比看,誰差了誰幾分。”
“這一次,看我們究竟是誰一敗塗地。”
他忽然一個旋身,球投出去。
粟非下意識地去奪。
畢羅飛快地沖過了他。下一秒,粟非的腳下突然一絆。
他沉重地摔在了地上。
THE END。
他眼前頓時一片空白。
——“粟非!”
全場都靜住。
粟非摔倒了,畢羅一個三分球進的漂漂亮亮。
可是沒有人驚叫也沒有人鼓掌。
那個女孩子,她沖進場地中間來。一無所顧的姿态,匆促冶豔的容色。
她的長發飛揚散亂似水。黑裙撩動,一天一地的寂寞。
沈斯滴。
她沖到粟非身邊。
他躺在地上,臉色有些蒼白。
她屈膝跪在他頭邊,輕輕扶他起來。
“粟非。”她輕聲叫。
粟非怔怔地盯着她,忽然一記苦笑。
他的眼光迷亂疼痛,并不曾回魂的神色。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極度的力道。沈斯滴不由自主地俯下頭去。
他音調中有乍驚還喜,澀澀地,令人不忍婉拒。
他叫。
“……桑桑!”
沈斯滴剎那怔住。她的臉色驟然慘白,如一朵豔色匆匆的花,直到被折下的一刻,方才驚覺。原來,紅塵已老,所托非人。
是那樣匆促而無奈的一種頹敗。
她身後有腳步聲。沈斯滴回過頭。
然後她便看見了她。
那個簡潔悠游而無半分驚動的女孩。
她到底還是出現。這一次,她不再有猶豫。
桑其。
她輕輕走到他身邊,扶住了他。
“粟非,我在這裏。”輕緩低柔的聲音,是一種安慰抑或責備。
“你叫我,我來了。
我在這裏。“
她扶着他站起身,離開。
這一次,我不可以再度辭讓你。沈斯滴。
為他,為我自己。
我不可以再次地放棄。我總也應該得到我的報償。
青春年少,既然一樣給了我機會。我何必不珍惜。何必,一次又一次,留下過往流年注定悵悵千載的回憶。
一個一個一個人,誰比誰甜蜜,誰比誰容易。
又有什麽了不起。我何必讓你。
我來過,我笑過,我何必匆促走過。
沈斯滴,這一次,風光給我盡占如何。
我要我們都快樂。
在這個絕無僅有的時刻。
球場外,倪奇郁扶住了沈斯滴悸動顫抖的身體,她一雙手冰涼盡是冷汗。
“別多事了,小姐。”她低低地說。
“就放過他們一次。”
沈斯滴盯了她半晌,眼神枯寂靜默。然後她低下頭。輕輕地匆促地嘆息。
“是的。”她苦笑的一張俏臉仿佛随時可下淚,但終究仍是沒有。
她的寂寞一天一地。她的堅強和執拗呢。
那是女孩子終生終世的珍寶。堅強和驕傲。
“是的,只有她才可以。”
“桑桑……你臉色好難看。
我,還是頭一次看見呢。“
桑其輕輕咬緊嘴唇,扶住粟非。
“你的頭有沒有事?”她問。
“暈暈的。”他蒼白地笑。
“那就回家歇一下吧。”沈斯滴神出鬼沒地出現。
她甜甜一笑。
“反正下兩堂課都是自習。班長不在,我放你的假也可以。”
她瞧一眼桑其。
“我也告假。”桑其淡淡地說。
“準了。”沈斯滴微微一笑,神氣裏依舊有幾分悵悵的意味。
可是她仍是微笑。甜美而絕對。
看着兩個人慢慢地離開。花菂笑走到畢羅身邊。
他怒視她。
花菂笑向他巧笑倩兮,笑臉天真無辜。
“我想給你一耳光。”畢羅冷冷地說。
“那為何還不來。”花菂笑保持甜淨笑容。
“只是後果由閣下自理。”
“……花菂笑!”畢羅終于向她低吼。
“是你給我出的這主意!現在,你拆我的臺?”
“答對。”
花菂笑注視着畢羅,眼神一瞬間冷寂。
“怪你太輕信。畢羅,不要忘了我是誰的朋友。”
“好,好。”畢羅咬緊牙,“原來如此。”
“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眼睜睜看你攪了桑桑和粟非的局?”她搖頭大笑。
“畢羅,畢羅。你為什麽不肯安心?難道,你當真以為,我花菂笑是如此輕的人?”
“我不想再看見你。”他恨恨地別過頭。
“同感。”花菂笑微笑。
“不過說老實話。我實在并沒有騙你。”
“我從來也沒有向你保證過什麽。
例如:桑其究竟是不是真正喜歡粟非。“
“……是可園,對吧?”桑其輕聲問粟非。
他們坐在計程車上。她身邊的粟非一直沉默。
“桑桑……”
“什麽?”桑其側身看他。“你不舒服?還是去醫院吧。”
“不是。”
粟非盯着自己的膝頭,臉色漲紅。
他忽然握住了桑其的手。
桑其微微一怔,并沒有掙開。
“粟非。”她輕聲說。
“你為什麽要勉強自己。”
“……因為害怕。”他盯住自己的手指,不敢看她。
“因為,也許就要來不及了。”
“粟非。”桑其輕聲嘆息。
“我就在這裏。
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你為什麽不肯相信我呢?“
可園是粟非的家。距市中心不遠,然而極幽靜。是光陰久遠的老房子。園子裏有很高大的香樟,攀滿藤蘿,兩幢一模一式的乳白色小樓,精致的線條流轉,是洛可可風格。
花圃裏盛開淡紫色菊花,憂悒如夢。
奇異的所在,如是悠閑的氣氛居然似曾相識。也不知道後園裏有沒有荼蘼架。
園子裏居然有鳥鳴。
桑其微笑,臉色是開心的。
“好多年了,沒有在城市裏聽過真正的鳥鳴。”
她問粟非。“為什麽叫可園?”
“……因為裏面少了一個人吧。我想。”
桑其的眼光忽然一變。
那一瞬間,她仿佛明了了什麽,看到了什麽,又預言了什麽。
可是,究竟是什麽呢?
粟非帶她到左面的房子。
“那一幢是我舅舅一家住。我外婆也住那裏。這座園子是我外公好多年前置的。不過名字卻是我外婆起的。”
“……你外公姓何?”
“聰明。”粟非笑了一笑。開門進去。
“今天他們都在那邊。”
“你不過去?”桑其問。
“不想去。肯定又是講我表哥的事。那個天才,在家裏已經快成了神了。”
“Who?”桑其笑問。
“你也可能有聽說過他呢,桑桑。”他已經叫得很順口了。
“是何夕。”
桑其的眼神瞬間流離開來。
巧合是什麽,就是這樣不甘不願,若即若離的如影随形嗎?
什麽是生活,又什麽是人生愁恨何能免啊?
檀香梵語中靜默低吟的神啊,給我們一個鄭重的回答可以嗎?
“……你的頭不痛吧?”
“沒事。”
“睡一下吧。”桑其看着天色。“我也該回去了。”
粟非看着她,不敢說什麽。只是乖乖地坐到床上。
桑其徑自拿起他的枕頭,輕輕一抖。
“——桑桑!”他驚呼。
啪的一聲輕響。
她一怔。
一幀小小的相框滑落到她腳邊。
桑其拾起來,看一眼。她的臉色頓時怔忡。
粟非背過臉去。然後深呼吸。
神啊,要窒息了。
銀色的精致相框裏,是一張小巧的炭精畫像。
畫上的女孩眉骨細巧,眼神潔淨輕靈,輕抿着薄如花萼的雙唇。
她的神情悠閑佻達。
她穿一件簡潔的黑色短衫,領口斜下來一條細細的銀鏈。
“……桑桑。”
粟非回過身,看見她輕輕地把相框放回到他枕下。
他的臉紅得像要流出熔岩。
桑其,她的微笑寧靜低柔。
“求阿笑畫的?”她閑閑地彈了彈手指。
“那個不講究的孩子又要了你什麽好處呢?”
她輕笑。
粟非低着頭一言不發。
桑其的手指輕輕放在他的手背上。他擡起頭。
她微笑。
“哪一天,一起去玩即時拍吧?”
桑其走過去關上窗子。忍不住在窗邊多站了一刻。
夕陽影落,不知園中何處飛出一群鴿子,個個雪白剔透,在半空中盤旋不定,姿态翩然。配上古舊樓閣剪影,極有風致。
看過去,應是古人稱作“鶴秀”的良種。
很美,後院裏沒有荼蘼架,可是,卻有一池優淡荷花。
留得殘荷聽雨聲啊。她笑。
這家人,果真有趣。
也果真活的風雅。只是粟非卻還是一副不曉事的樣子。
不知道他的哥哥又是怎樣的人。
“曾經停留在這裏的人……”她低語。
“何夕,想必你應是配得上她的人吧。”
“我走了,粟非。”
她輕輕走下樓梯,迎面卻有人影沖上來。
“粟非——咦,你是?”
桑其細細看着這與粟非容顏沒什麽相差的男孩,微笑。
“你好。”
她輕巧地讓過路,飄然悠然地離開。
粟琉盯住她背影半晌,臉色突然變得奇奇怪怪。
他迅速地沖上樓,推開弟弟的房間。
“起來,粟非。我有話問你。”
“我頭痛。”
“你等着,媽可還不知道你帶女孩子回來。”
粟非猛地跳起來,盯住哥哥。
“你怎麽見到她了?”
粟琉沒好氣地瞥他一眼。“你睡好了?”
“粟琉!”
“你先給我閉上嘴。”粟琉慢慢地說。他盯着弟弟,眼光淡漠而探究。
“她是誰?”
粟非看着哥哥,低下頭。
“桑其。”
“她就是桑其?”
“不然你以為我還會把哪個女孩子帶回家來!?”粟非一張臉氣得發白。
“OK ,OK。”粟琉擺手。
“放輕松,粟非。沒有人疑心你的忠貞不二。”
“你出去!”
“恐怕暫時不行,親愛的弟弟。”粟琉靠在椅子上,微微笑起來。
“我還有話要問你。”
“問不問是你的事。”
“你必須答,粟非。”粟琉淡淡地笑,是罕見的淡然冷靜的笑容。可是瞬間有決絕的意味。
“粟非,那個女孩子就是你的桑其。YES OR NO?”
“廢話。”
“可是你有沒有覺得她像一個人?”
“Who?你無聊的偶像?”
“不。我夢想的人。”
“——你開什麽玩笑!”粟非跳起來。“粟琉,你給我注意一點!”
“沖冠一怒為紅顏。謝謝。”粟琉大搖其頭。
“我告訴你,桑桑一點都不像肖可。這就是我的回答。”
“好的,小弟。我确定你這麽久都沒有敢直視過她的眼睛。”
粟非怔住。
粟琉冷冷地微笑。
“粟非,你給我憑良心說話。她們兩個人,那種眼神。
如果你還是沒有察覺到什麽,那你簡直不輸給瞎子。“
粟琉看向窗外,慢慢品味着弟弟的沉默。
可園。夜夜聽風。聽得到的寂靜,是直覺,是不輸任何人的敏銳感觸。
我們都是這裏走出的孩子。我所不甘心輸給的那個人,是何夕啊。
可是小弟,你真可算是可園裏的異類。
“粟非。”粟琉靜靜地說。
“除你之外。倘若還有任何一個人看不到,覺不出她們的相似。
我的頭都可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