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件事暫且告一段落,生活重新歸于平靜,夏眠反複叮囑我這件事交于他處理,讓我只管好好複習,我也只好放寬心不再多問。
每天一輪輪不間斷砸過來的壓力已經讓我無法分心了,給喬若愚查漏補缺成了我唯一放松的事。課餘連番被各科老師叫去談話,修改卷子,補充不足,挑一些重難點盯着我反複練習。
班主任更是謹慎觀察着我每次模拟成績的浮動情況,不僅如此,還時刻關注我的心理狀态,就怕這學期我強迫自己突然轉變最後給整抑郁了。
回到家我媽也很少唠叨我了,大概是怕我有壓力,倒是旁擊側敲問過我幾次想考什麽大學,都被我以還沒想好為由糊弄過去了。何再春一到放假就待學校裏不回來,怕打擾我,不過每次都往我學校寄一大堆各種吃的和安神補腦的沖劑,給我補身體。
最後半月,大家倒沒那麽繃着了,慢慢松弛下來,沉悶已久的教室逐漸有了歡笑聲,被沒收的手機也從班主任抽屜裏拿了回來,課間拉着好朋友一起去外面走走,對着厭煩至極的校園拍張照。
老師們大概也覺得這種時候強制逼迫沒什麽用了,只盡好自己的責任,其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都是經歷過青春的人,也懂那種滋味。
我咬一口前桌給的蘋果,又脆又甜,又想起收完的卷子還沒送到辦公室,糾結半天,幹脆吃着蘋果去了。
走廊裏碰上靠着窗臺吹風的何景之,白短袖淺藍校褲的站那兒,發絲被拂亂了也不在意,跟個憂郁少女似的,惹得樓下那群上完體育課的小姑娘仰着頭不懼烈日地瞧他。
我沒忍心打擾他,正想哨聲過去,他已經轉過了頭,看着我一笑:“躲什麽?”
“看你思考人生不好打擾,”我嘴裏含着蘋果口齒不清地答。
他定定地看我,然後視線下移落在我咬住的蘋果上,不等我騰出右手,他提前一步從我嘴裏整個拿走,自然而然地順着我的牙印咬一口,我沒來及合攏的嘴還張着,半天才說出一句:“那我咬了的。”
“很甜,”他把嘴裏的慢悠悠吞進肚子,咔擦再咬一口。
我看神經病一樣看了他半天,才想起卷子還在手裏,匆忙撇下他跑去辦公室。
有些事總裝糊塗顯得虛僞,但我實在疲于應付。
轉眼就是拍畢業照的日子,也是在校最後一天,都撒開歡兒地鬧起來,一邊狠狠地發洩一邊敗興地擦不淨眼淚,教室裏的桌子圍成了一圈,從未在意過的不舍在這一刻無限放大,班主任劉總還意外地唱了首歌,唱到最後一句時已經聽不清歌詞。
Advertisement
我跟喬若愚肩靠肩地在教室裏坐着,被陳柏鑫喊出去拍照,剛出去就被夏眠截了胡,拉着我倆拍了一大堆,從學校東面拍到西,又從南拍到北,最後又跟我倆單獨拍幾張,收拾完東西萎靡不振地回隔壁市了,他需要在那邊參加考試。
“考完試來找你們玩兒,”他被一身黑衣形似保镖的人領着離開,應該是他爸派來守着他的,怕他突然犯渾不回去。
何景之在我身旁站定時,喬若愚去跟別的同學拍照了,我正低着頭認真翻看手機裏拍攝的照片。
他也不出聲,側身靠在一旁的槐樹上,過了會兒才狀似無意地問:“想考去哪裏?”
“沒想好呢,”我下意識接道,想想還是補充一句,“不過大概率在本市。”
“挺好的,”他對我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給自己不留退路。”
我沒太懂他這話的含義,但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不過看他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我實在不太擅長應對這種尴尬,只好揚了揚手機,問:“要不要拍一張?”
他一頓,接着笑了笑,“不了吧。”
我沒想到居然會被如此直白果斷地拒絕,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
他又接着說,“我就給自己留條退路吧。”
考試前的晚上,我躺在床上和喬若愚夏眠連麥,老劉似的反複跟他倆叮囑需要帶的東西和各種注意事項,最後喬若愚都快聽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說:“寶貝兒,我感覺你太有當老師的潛質了,你可以挖掘一下。”
“……是麽?”我挑了挑眉,沒告訴她我正有此意。
夏眠在床上做俯卧撐,顧不上看鏡頭,氣喘籲籲的:“你倆早點休息吧,明天考試別睡着了。”
“姓夏的,”喬若愚對着屏幕挑毛病,“氣兒喘勻了再說話,我滿腦子知識點都被你帶偏了,我考砸了就賴你。”
“沒事兒,”夏眠長長呼出一口氣,看一眼鏡頭,“考砸了我養你。”
突然這麽靠譜,喬若愚正要感動,夏眠猝不及防又補一句:“我以後上班缺個助理,給你留着,不用太辛苦,每天為我泡杯咖啡就行。”
喬若愚耐心很好地問,“那多不好意思,要不要替你洗衣做飯,順便給你暖床?”
“如果你這個想法很強烈,”夏眠臉不紅心不跳地糾結着,“我也可以勉強答應,不過就是得扣工資,畢竟我出賣美色了嘛。”
“……”
我暗自嘆了口氣,實在為夏眠這情商感到悲哀。
半夜裏斷斷續續下了場細雨,為悶熱的夏日洗刷掉一層黏稠的熱流,清晨起來時空氣裏還殘留着一絲清涼,讓人頓感頭腦清醒呼吸順暢。
連續兩天天氣都是如此,上午涼爽下午晴空萬裏,還好教室裏不那麽悶熱,窗戶吹進來的風都帶着緩解疲倦令人輕松的涼意。
連老天爺都想方設法地讓這幫追夢人順利結束戰鬥。
交完最後一門卷子,擡腳走出教室,我對着湛藍的天空長長舒了口氣,如釋重負的松快裏又夾雜一抹不易察覺的空落落。
高中居然就在這種一腳踩實又一腳踩空的複雜感受裏結束了。
讓人有點措不及手。
等成績的日子是漫長且無聊的,我識相地待在家裏門都沒出,裝作情緒緊繃,免得被我媽诘問一句,你這麽放松?是不是對自己太過自信了?
終于捱到出成績這天,全家心照不宣地坐在客廳裏等待,何再春也抽空回了趟家。
輸準考證號的時候我心裏平靜得像夏夜裏無波無瀾的一面湖水,把成績寫在便利貼上拿出去給他們看時,才發現掌心裏的燙熱和潮濕洇軟了紙張。
我媽迫不及待從我手裏接過去,反複确認了好幾遍,才不太明顯地松了口氣,緊蹙着的雙眉也逐漸散開。
“給你重新買個手機吧。”我爸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前那個不是還好好的嗎……”我媽剛散開的眉又湊在一起,随後又寬赦地揮了揮手,“買吧買吧,買個新的。”
老劉在班群裏通知去學校了解志願,去了後我打斷面紅耳赤的他從各方面權衡後給我的良心推薦,直接跟他講明了我的意向,他聽完後十分痛惜,嘗試挽救我:“你你你,你怎麽步我的後塵啊,老師可不能看着你往火坑跳啊……”
我無視他的良苦用心:“您跳是火坑,我跳那就不一定了,怎麽也得是煉丹爐吧。”
老劉沉重地嘆了口氣,接着擺擺手讓我回家,眼不見心不煩,“算了算了,誰年輕的時候不做夢,路還是得自己選,老師支持你,就是有點可惜,你說你這腦子幹什麽不好啊……”
我眼含熱淚地給他鞠了個躬。
又想起就是此人高二時給我媽打報告說我早戀,害的我因為此事在家接受了兩年我媽的嚴刑拷問。
一度令我想把去教研室碰巧看到他跟他老婆打電話時的柔情蜜意拍下來發到學校論壇裏。
算了我打算原諒老劉了。
可老劉只是我的班主任,說好聽點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媽才是那個有權利有理由幹涉我從小到大所有選擇的人。
在我對她從朋友那裏專門詢問來,并且每一條都詳盡地對未來做好了規劃的建議表示感謝但卻拒絕,又毅然決然報考了本市第一師範後,我媽眼裏的欣悅驟然消失,化為一灘濃厚久久不散的失望,以及我違抗了她要求的怨憤。
而我爸問我緣由,我情真意切地告訴他我只是想離家近點太遠了我會想他,以後也只想有份安定的工作後,我年過半百的親爹眼裏滿是心疼,讓我覺得下一秒他就要一把把我摟進他寬闊的胸膛用他老繭遍布的大手呼嚕着我的腦袋顫巍巍地說我的好孩子啊……
其實,并非我太過輕率不負責任,我有慎重考慮過,我們市最有名的就是第一師範,錄取分數線并不低,好多師範類專業排名全國前三,我不可能傻到拿自己拼死拼活一學期換來的高分去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學校。
——但我可能會傻到,把這些想了又想的廢話當成我堅持留在這座城市的理由。
何景之在我填好志願的那天晚上打來了電話。
耳邊是他低緩沉靜的聲線:“決定好了?”
我盯着電腦屏幕還未關掉的頁面,笑着說,“你再早那麽一分鐘,我可能會說,啊,好糾結,要不只填那一個選項算了。”
他沉吟片刻,也低聲笑了起來:“何三沐,也許我會為一次陰差陽錯遺憾後悔,但不會為一次必然的失去傷神,因為錯過的瞬間,對方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我。”
我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他也在另一頭靜默。
“你呢,”我問,“什麽決定?”
“你說,全國那麽多城市,我随便挑一個開啓新生活,難道不是很有意思嗎?”
“挺好的。”我說。
挺好的。
我就給自己留條退路吧。
依舊記得何景之說這句話時的表情。
只是放下手機的這一瞬間,我突然發現。
原來承認忘記一個人。
是很簡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