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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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還有有懷疑,不過第二天走進教室,看到洪諾嘲諷的眼神時,我基本能确定這事就是他幹的了。

我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先認真上完了課,下課鈴一響,衆人正放松下來準備出去玩,我重重地把書拍在了講桌上。

大家都被我吓了一跳。

因為我平時對他們總和顏悅色的,什麽玩笑都開,更沒發過什麽火,所以他們不怕我。

我看着底下戰戰兢兢的面孔,問,“知道今天幾號了嗎?”

他們弱弱地回:“四月十九……”

“離畢業還有多長時間?”

“兩月……”

“行,”我點點頭,“知道的就出去吧,不知道的留下。”

大家坐着沒動,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我往後排掃了一眼,笑了笑,說,“咱班女生多,男生少,老師們總愛開玩笑,說男生是珍稀動物。”

要平時他們早笑開了,但這會都低着頭,我也收了笑容,毫不留情地說,“自己拿鏡子照照,看看你那副德行配得上珍稀這兩個字嗎?”

後排的男生都垂着頭,但臉上的表情很不屑。

我抱肘看着她們,指了指第一排的女生,“來,在座的姑娘們,說說你們最讨厭什麽樣的男生?從第一排接着往下說。”

被我指到的姑娘站了起來,小聲說,“不講衛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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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跟上:“沒有責任心的……”

“不懂得尊重人的……”

“自以為是的……”

“只會欺負女生的……”

南稀站了起來,“不求上進的。”

“聽夠了嗎?”我示意女生坐下,往男生臉上掃了一圈,“在座的某些男生,還想再聽嗎?”

無人應聲。

“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成熟,很高高在上啊?那我問問你們,你們讨厭什麽樣的女生?”

我冷笑了一聲,“我來替你回答,你只讨厭長得不好看的。”

“因為你毫無內涵毫無風度,你就是堆扶不上牆的爛泥,你爛也不怪任何人,只怪你自己無能,本來這樣的年紀,你有大把改變自己的機會,可你就是要看着自己的人生在自己手裏徹底爛掉。”

後排那幾個男生全低着頭,教室裏一時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我收了收嚴肅,盡量平和地說,“我以前有個同學,他家不在這邊,剛上初二時,他就被親爹扔到了咱們學校,因為實在太渾了,管不聽,他爸也想讓他獨立。”

“我想想該怎麽說啊……”我邊考慮邊說着,“他呢,不是個力求上進的人,相反,他随遇而安,活得張揚放肆,剛來這兒時,跟你們差不多的年紀,你們可以換位思考一下,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受。”

我慢慢回憶着,“他也經常打架,不好好學習,天天跟老師對着幹,但說實話,我很看得起他,因為他從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爛掉了,已經無可救藥了,他分得清好壞,拎得清輕重,他小小年紀,卻把自己當成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說這些也沒別的,就是想說,別總拿欺負女生或者欺負弱者當作你的本事,那只能證明你沒品。也別逮着人就耍橫,你看清了,你到底有沒有收拾爛攤子的能力。”

我敲了敲講桌,正色道,“你覺得你自己無所畏懼,可你賠的不過是自己的青春罷了,只能說明你蠢。”

“既然你要做個流氓,”我看着後排那幾個,“那我也不拿老師的身份欺壓你,咱們私下解決。你們互相看不慣的時候會怎麽做?那就按你們的方式來吧。”

洪諾猛地擡起頭看着我。

我拿起了書,說,“明天周五,晚上七點,南校門那條巷子尾,想叫誰叫誰,你要不來,我還真看不起你,想看熱鬧的也可以來,不過事後得給我個交代,還有,這種違反校規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聲張,特別是王主任那兒。”

我無視那幾個男生詫異的眼神,說,“下課吧。”

小電車還能推着走,主要車輪子想拆也得廢點力氣,我真是看一眼便心疼一分,周五晚上推出去時小李在值班室裏痛惜道,“小何老師,這車肯定很貴吧,一定要讓他給你賠!”

“賠了請你吃泡面。”我苦中作樂地說。

司空占打來電話讓我先別一個人過去,不過我覺得不能恃強淩弱,我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報仇,都是些心高氣傲的孩子,講講道理就行了。

況且青天白日的,我總不能真跟他們打架。

夜晚七點,太陽剛剛下山,我把車扔在維修部,随便吃了點東西,掐着點到了南校門。

老遠就看到一排樹下或站或蹲着一幫人,我走過去時都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看着我。

五班那幾個愛挑事兒的都來了,有個戴眼鏡的還假模假樣問了句,“老師好。”

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一看就是各種社會青年,大概沒想到我會獨自一人過來,還是個女的,都瞪大眼面面相觑。

“就這點人?”我問最中間站着的洪諾。

“你耍我們?”洪諾一臉兇相地看着我,“你不是約架麽?”

我指了指自己,驚訝道,“我,一位遵紀守法的人民教師,跟學生約架?我教資買來的吧?”

“那您想幹嘛?”洪諾說,“給主任打電話?舉報我們聚衆打架?”

“別了吧,”以我對主任的了解,我不敢冒險,“主任還真不一定信我。”

“我在課堂上也沒指名道姓,可你帶這麽多人來了,看來我那車真是你砸的?”

“是又怎樣?”他毫無歉意。

我都氣笑了,“你知不知道故意毀壞他人財物是違法的?小孩兒,你真以為我會自認倒黴?”

“你想怎麽樣?”洪諾後面一位社會大哥說。

“當然是……”

我還沒說完,路口突然響起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響徹雲霄,我正擔憂是不是洪諾喊來的人,摩托車已經疾馳到了我們身後,一個急剎,車尾在地面上劃了個圈,車上的人長腿撐着地面,單手取下了頭盔,挂在了車頭上。

司空占甩了甩被壓歪了的頭發,下了車。

“司……司,司……”有個刀疤臉的社會哥大概認識他,司了半天也沒說完整,愣了好半天才問,“司哥,你怎麽在這兒?”

“……大成?”司空占眯了眯眼,“最近怎麽跟小學生玩上了?”

我眼看着我們班那幫“小學生”頓時變了變臉色,轉頭瞄着司空占。

這人居然穿了一身皮夾克,緊稱的皮褲長靴顯得他腿又長又直,頭發蓬松,斜斜垂下的劉海遮住一邊眉毛,眼神裏全是久違了的,不屑一顧的傲慢與不耐煩。

爍陽一霸重回江湖啊……

“這是怎麽回事啊?”那個叫大成的看看司空占又看看我,“這位是……”

司空占歪着頭點了根煙,一手搭上我的肩膀,“你嫂子。”

“嫂……嫂子啊,”大成結巴道,“原來是嫂子,我……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我給你嫂子買的車,”司空占拿煙頭往旁邊洪諾他們站的方向指了指,“不知道被哪個混小子砸了,倒不是買不起,主要吧。”

“你嫂子不高興。”

“誰砸的?”司空占緩緩吐了口煙,看着那幫小孩兒。

洪諾擡了擡下巴,“我砸的,怎麽了?”

“怎麽了?”司空占冷笑了一聲,“小孩兒,說實話,我從上幼兒園就不欺負女生了。”

“說吧,這事怎麽辦,讓我聽聽現在的小學生都是怎麽解決問題的。”

“操,”洪諾往前走了一步,“別他媽叫我小學生。”

“呵……”司空占掐了煙,把我拽在身後,“看來還是個挺硬氣的小學生……”

“別……”我急忙拉住他,悄聲說,“別動手,你現在是人民教師的男朋友,思想覺悟呢!”

司空占偏了偏頭,也悄聲說,“不打,我還能真打小孩兒啊。”

“你他媽再操一個試試?”司空占一把拽着洪諾的衣領甩在了樹上,“轉學來的是吧,十個轉學生裏有八個挨過揍,剩下倆連揍都不配挨,說的就是你這樣兒的。”

洪諾憋紅了臉,被司空占一只手臂按的動彈不得。

“弟弟,”大成開口勸道,“這事兒确實是你不對,再怎麽也不能欺負女生啊,更何況是你的老師,我們當年也渾過,但我們也是有原則的,你這真過分了,背地裏砸人家車,要換我我揍得你親媽都不認識。”

那幾個社會青年眼看形式不對,都一句句應和着,洪諾身邊幾個小孩慌怯地後退了幾步,就怕引火燒身。

司空占放開了他,還幫他理了理衣領,才說,“小朋友,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自己選。”

他退開一步,攬着我的肩,耐心十足地等着洪諾說話。

我看着洪諾臉上掙紮的表情,張口想說句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大約過了十來秒,大家都保持沉默不語,洪諾突然蹲在了地上,雙手抱住頭,把臉埋在了膝蓋上。

肩膀微微顫抖着。

我猛地有些後悔。

我都幹了些什麽啊!

司空占大概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看了我一眼,然後将那幾個成年人打發走了,只剩下幾個學生。

我走過去,蹲下身拍了拍洪諾的肩膀,笨拙地開口,“喂……你,你起來,咱們問題還沒解決呢,你別耍賴啊……”

洪諾沒動,吸了吸鼻子。

“哎!”我嘆了口氣,“你別,不是,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我男朋友是不是摔疼你了?我替他道歉。”

“沒……”他悶聲說。

“那你……”我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看,做錯事就道歉,很簡單的事,沒什麽丢臉的啊。”

他還是不說話。

我也有點懊惱,他做出這樣的事,我只顧着生氣了,根本沒顧上關心他的情緒,畢竟他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孩,突然到了新環境,心理上肯定有些影響,而我卻光拿夏眠對比他了。

可人跟人,哪能都是同樣的呢。

夏眠只不過是在用他的倔強抗争罷了。

“洪諾,”我嘗試着開導他,“我作為老師,我得批評你,就算你要表達不滿,你也不應該用這種方式,但是作為你的新朋友……呃,來這兒新認識的人,我能理解你,我知道你可能有些不适應,當然,沒有及時跟你溝通,這點是我不對,那今天咱們互相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了,你看行嗎?”

洪諾依舊低着頭,不過動了動,說,“可我把你車砸了,剛你老公也沒摔疼我。”

某人被一聲“你老公”取悅了,彎下腰喜上眉梢,“小朋友,我就是吓唬吓唬你,我以前比你還混蛋,不過後來幸好遇到你們老師了,我就改邪歸正了……”

“你閃一邊去!”我一巴掌拍開司空占,轉頭對洪諾說,“你別聽他的,車我不用你賠,你要覺得過不去,周一給王佳老師道個歉行嗎?人家一姑娘,被你們當堂欺負,也就是人家脾氣好,要我我早給你們幾掃帚拍出去了……”

餘光看到司空占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

“你放心,”我拍了拍洪諾的肩膀,“這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包括你哥哥。”

洪諾糾結了半天,才擡頭看了我一眼,眼睛紅紅的,點了點頭,“謝謝老師。”

“哎,這就行了。”

我拍拍手站起來,轉身一指被司空占擋住去路的那幾個學生,厲聲道,“還有你們幾個!”

“整天不學好混日子就算了!就知道帶着新同學幹壞事兒!有你們這麽缺德的嘛!啊?”

“給我寫檢讨!周一跟着洪諾去跟你們數學老師道歉!”

“聽見沒?!”

他們垂着頭,被我吼得一抖,弱弱道,“……聽見了。”

“行了!”我心煩地揮了揮手,“都早點回家吧,周一見。”

趕走了這幫禍害,還有個更煩人的。

我看着正靠坐在摩托上的司空占,發自肺腑地疑問,“你是不是老板當厭煩了?想重拾一下你逝去已久的中二歲月?”

“……”司空占腳尖點了點地,說,“也沒有逝去很久吧。”

“……神經病,”我瞪了他一眼,轉身朝路口走。

“我想想要是以前我會怎麽說?”司空占追上來,摟着我的脖子,語氣突然變得涼嗖嗖的,“何三沐?你他媽給我客氣點?”

真是他以前的風格,我憋着笑杵了他一下,又問,“那現在呢?”

他立馬蹿到我面前,彎下腰哭喪着臉,一副受了欺負的可憐樣,“寶寶,天氣這麽涼爽,我帶你去兜風好不好?”

我被他這無縫轉換驚到了,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而他已經一把抱起我,幾步走到了摩托旁,幹脆利落地把我扔了上去,然後給我帶上了他的頭盔。

“坐好了。”他長腿一跨,坐在了我身後。

“寶寶,當年我就想這麽幹了。”

他低沉的嗓音被震耳欲聾的引擎聲瞬間遮蓋,散在了急速略過耳畔的疾風中。

夜色漸濃,城市亮起一寸寸璀璨,與星河皓月交輝相應,風也變得霸道又溫柔。

和愛的人一起瘋狂,真的是件很幸福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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