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3)
。
她眼睛很紅,也許是喝醉了的緣故。
她說讓我放過她,她說她在很努力地忘了我。
她說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只是我太自私。
她還是哭了,哭得很傷心。
是我讓她那樣痛苦,是我讓她變成了這樣。
所以我決定。
離開她,不要告訴她。
92.
沒想到她追下了樓。
她緊緊抱住我,讓我別走,不要離開。
她哭個不停,她在害怕,她在害怕我會離開。
我突然就不想走了,可司空炀的話就在耳邊。
司空占,你什麽都給不了她,你給她的只有麻煩。
你對你自己都負不了責,你怎麽對一個喜歡的人負責。
別再任性了,你已經不是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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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護不了你一輩子。
我抱起她,送她回去,她拼命掙紮,咬了我一口,很用力,但是感覺不到疼。
沉默,沉默,沉默。
我不敢看她的眼神。
她給我貼了創可貼,我才知道脖子流血了。
我一點也不生氣,我倒是希望她再用點力,留下疤最好。
我實在不知道還能留下什麽了。
“生日快樂。”
93.
半夜開始下雪,我坐在車裏,給司空炀打了電話。
“七點之前我不會上飛機,至少讓我等到天亮,我才能放心。”
“爸,讓我任性最後一次,就這一次。”
司空炀沒有回答。
我在外面等了一夜。
雪也下了一夜。
天蒙蒙亮時,到處已經是白茫茫一片。
是新的一年。
94.
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
不過無所謂,環境能有什麽不同。
于我而言,如果某天生活的确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也只是,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聽不到她的聲音,伸手再也觸不到她。
95.
夜裏背英語背到三點,睡不着,不知道她在幹嘛。
失眠,失眠,失眠。
我讓夏眠發張何三沐的照片給我。
他不要臉地回我兩字:報酬。
我忍住當下回國暴打他一頓的沖動,給他轉了個6666。
他收完款,立馬發來一張照片。
我突然有點害怕,因為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多久沒看過何三沐的臉了,我怕自己只要看到有關她的任何,那些被我積壓的想念便會破籠而出,讓我徹底失去控制,不顧一切回去找她。
瞪着黑暗抽了半小時的煙後,我才去點開那張照片,沒注意到手指都在發抖。
是一張合照,夏眠親昵地摟着何三沐。
我突然不想回去了,想派人把夏眠綁來美國揍一頓,再送他坐船回去。他暈船。
可看到那張笑的很開心的臉時……
後來我很久都不再失眠。
96.
被一個瘋子戳了一刀。
奉勸大家走路時一定要保持耳聰目明。
千萬不要魂不守舍。
禍不單行吶……
又碰到這群傻.逼。
草拟馬打人就打人。
別碰老子錢包!
97.
救我的人我好像見過。
還幫我找回了錢包。
好人一生平安。
我打開錢包看了看,幸好照片沒丢。
怕回去以後她已經結婚了。
我就把這些合照當成自己的結婚照。
這個持續了很久的想法此刻突然讓我一陣害怕。
她絕對不能結婚。
98.
回國。
第一件事,找何三沐。
我操,她怎麽比以前更潑辣了。
被罵得狗血淋頭。
居然不知道什麽原因。
但這種熟悉的感覺讓我心安。
她好像還是單身,我可以慢慢來。
99.
怎麽去了那麽遠的地方實習。
不會是為了躲我吧。
想她想她想她。
終于回來了。
還帶來個小孩兒,很粘她,還喊她媽媽。
不爽不爽不爽。
我要從容不迫,等她主動告訴我,等她心甘情願地跟我坦白。
為什麽躲去了喬若愚家?
是跟家裏吵架了嗎?
100.
夏時清把一份材料遞給了我。
“老板,已經按您的吩咐……”
我盯着材料上爍陽中學後面那個熟悉的姓名,笑了笑。
何,三,沐。
來日方長啊……
番外2
(日常)
1.
周末我去上班,寶寶一到飯點就提着我買給她的粉色飯盒大搖大擺地走進公司,對前臺小姑娘燦爛一笑。
“您好,司空占先生點的餐,請您簽收一下。”
小姑娘吓得發抖,“老板娘……老板在,在辦公室,您快上去吧。”
“不行~”寶寶入戲太深,“你們老板太兇了,我看見他就害怕~”
于是下午我便聽到有員工在讨論我是不是經常遭受家暴。
我想了一晚上也沒想通這個猜測究竟從何得出。
2.
寶寶跟公司裏的人打成了一片,特別是那些小姑娘們,偶爾我們加班,她就從我錢包裏抽出卡去買宵夜,出手十分闊綽。
于是每次加班,員工們就苦大仇深地看着我,“老板,您能把老板娘帶來嗎?我們十分想念她。”
“……”
到底誰才是你們老板?!
可是……
我真的好愛這種何三沐霸占了我所有生活的感覺啊。
3.
夏時清在酒吧裏拉着我哭了半小時,一邊哭一邊說。
“老板,你上輩子是積了什麽德,才能娶到老板娘。”
“……”我真的很想辭了他。
不過看在他誇我老婆的份上,忍了。
其實是封凜終于答應了他的求婚。
這中間大概有何三沐游說的成分。
我老婆怎麽那麽善良。
4.
寶寶不怎麽給我彈琴了。
琴房也不願意去了。
因為這個月已經是第五次,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我扒光壓在了地毯上。
“我信了你的邪,口口聲聲說是送我的生日禮物!我看你就是包藏禍心!”
我委屈臉:嗚嗚嗚,誰讓你彈琴時那麽迷人那麽性感啊。
5.
我慢慢發現寶寶有好多隐藏技能,鋼琴不算,還有輪滑,滑板,舞蹈,吉他,口琴,葫蘆絲……居然還有二胡。
我問她會不會吹唢吶,她笑得莫名流氓,“唢吶不會吹,別的倒是會,你要不要試試。”
拜托,明明人家很正經的好嘛。
不過為了寶寶我可以不正經一小會兒。
6.
小何老師帶我去夏至喝酒,她喝醉了非要拉着我上臺唱歌,于是我立馬聽到小以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地上臺報幕。
“接下來有請我們酒吧的幕後金主為大家演奏一曲,別愣着啊快鼓掌……你們那是什麽表情真是我們的金主啊……”
老婆抱着吉他給我伴奏,她把頭發挽起來,頹廢迷亂的眼神很性感很帥氣,撥弄吉他時立馬有人尖叫起來。
坐在臺下欣賞這個畫面一定很享受。
不過我還是想和她肩并肩站在聚光燈下。
7.
我跟夏眠生意上也有來往,寶寶問我倆都是怎麽協調的。
我倆當着雙方衆多高層的面猜拳協調的。
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想證明給別人看,他的手氣在我的智慧面前毫無用處。
8.
這次夏眠不猜拳了,他說,你喊我一聲姐夫我就讓給你。
我說,你喊何三沐一句嫂子,我讓雙倍。
他立馬拿起手機給何三沐打電話,“嫂子~”
我真是低估了此人的厚臉皮程度。
9.
跟老婆帶着夏時清一家去吃肯德基。
其實是何忘想吃,我們四個陪他。
喊到我們的號時,何忘噔噔噔跑去取餐口,轉頭沖我們大聲喊着,“爸爸,爸爸,媽媽,媽媽,你們四個誰來幫我拿啊。”
夏時清身手敏捷地按住老婆,“我兒子,我去,應該的。”
老婆捏緊了拳頭,我連忙抱住她,“好了好了,不氣不氣,今晚我們就生一個。”
10.
給何忘辦戶口時,夏時清問要不要順便改個名,本來他有點不同意,老婆一出馬他立刻答應了。
“寶貝兒,媽媽不希望你忘了愛你的人,重新起個名好不好?”
何忘乖巧地抱住她,“我聽媽媽的,我喜歡媽媽取的名字。”
“那……就叫夏至?”
每天都能發現她的更好。
11.
司空禮打來視頻。
“哥哥哥,吃了嗎?想我嗎?胖了還是瘦了?工作順利嗎?爸媽身體怎麽樣……哎我嫂子怎麽臉那麽紅?”
“沒吃,不想,瘦了,順利,還好,被我親的。”
“……”
寶寶在後面踹了我一腳。
12.
開車去學校接老婆,把車橫在了校門口正中間時,碰到了正往外走的校長。
“要不我讓門衛幫你開門,您直接開進去?”
“可以嗎?”我從車窗裏探出腦袋。
“……”
“我老婆來了,不跟你說了!”
我一打方向盤一腳油門把車停在老遠處的樹底下,看到老婆在跟校長打招呼。
“今天真乖~”老婆走過來後寵溺地摸了摸我的臉,“沒有影響秩序。”
“當然啦~”我張開手臂,“要抱抱~”
老婆一巴掌拍開了我,怒道:“要不是校長讓我給你辦張校卡方便出行我就信了!”
13.
上班實在無聊,我翻開爍陽的貼吧浏覽着。
這幫小孩最近搞什麽那些年爍陽的牛人們排行榜。
我跟老婆,還有夏眠喬若愚等人全都名列各大榜單之首。
夏眠:爍陽最帥渣男。
喬若愚:爍陽最靓猛女。
陳柏鑫:追愛勵志男神。
我:爍陽絕世好男友。
老婆:爍陽手撕綠茶女神。
啧啧啧,還是老婆最霸氣。
(夏眠跟我的票都是夏時清刷了一晚上的成果,報酬是給他放一個月蜜月假)
14.
周末吃完午飯,寶寶去樓上午休。
院子裏,我爸一邊給花草澆水一邊對我吹胡子瞪眼。
“你個廢物結婚大半年了連個孫子的影兒都見不着。”
“夏望不是昨天才來過嗎?”
“你也知道他不跟你姓?”
“……”
嗚嗚嗚,我要去找寶寶訴苦。
臨走前很想反駁一句,親爹啊真不是您兒子廢,我只是技術過硬。
15.
我媽跟二嬸去逛街了,給我爸買了幾套西裝,買了幾件襯衫,給她買了一堆首飾,給老婆買了十幾件最新款裙子。
給我……給我買了杯奶茶,讓我過去當苦力。
要不是有老婆,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16.
陪老婆開黑。
“啊啊啊啊啊啊啊司空占我要死了你看不見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夏眠你他媽能不能不搶我藍!!!”
“嗚嗚嗚嗚嗚嗚我又死了老公我這都是為了保護你。”
“我不玩了不玩了不玩了我的皮膚沒有你們的好看!”
她說這些話時的場景依次為。
打怪時差點被怪打死。
夏眠在她千裏之外偷塔。
殘血非要走在我前面結果被小兵打死。
我當即給她買了個皮膚然後挨了一頓揍。
她罵我敗家玩意兒。
17.
司空靜問我怎麽泡妹子。
準确來說是怎麽泡久別重逢的舊情人。
我說,學會不要臉就行了。
三天後她打來電話。
“去你的,人家差點扇我一巴掌。”
我問,你幹什麽了。
她說,“我故意把酒潑她身上,然後拿紙一通擦,順便問了句,這麽幾年沒見,你怎麽一點都沒發育?這夠不要臉了吧?”
“……”
我挂了電話。
那你真是活該。
18.
周末在家,老婆心血來潮洗手作羹湯,給我也挂上了圍裙,讓我給她打下手。
“你打算做什麽?”我問。
“寶貝兒,給你做馄饨。”她倒了一小盆面,加入水認真攪拌,揉捏。
水太多了,加面,面太多了,加水。
往複循環。
最後不得不轉移陣地,找出個洗衣盆那麽大的盆子。
王姨實在看不下去,最後收拾了殘局。
喊來二嬸一家還有我媽一幫朋友都沒吃完。
“我是不是特別不賢惠,”老婆很受傷,“你會不會嫌棄我?”
“對,所以這輩子你就乖乖守着我,除了我沒人能受得了你。”
19.
老婆閑來無事逛貼吧,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突然問我以前一個社交賬號的密保問題。
“你中學發生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麽啊?”她百思不得其解,“我填了初吻,居然錯誤,嗚,你最深刻的事居然跟我不一樣。”
傻子,我填的是,一切與何三沐有關。
不過我回答她,“當然是你暗戀我,在圖書館問我要不要跟你做同桌。”
她氣得關了電腦,把我壓在床上揍。
20.
寶寶說她要參加考試,準備去給高一當老師。
我問她怎麽突然有這個想法,她回答高一最輕松,她要去看小孩們談戀愛。
“哎你說他們會不會特別叛逆啊?”她又擔心道,“畢竟一上高中感覺自己長大了,我怕我管不聽。”
“你換位思考啊,想想你高一的時候整天腦子裏想的什麽?”
老婆呵呵一笑,“老娘整天想着怎麽把你泡到手。”
omg,老婆真帥。
21.
在家又被司空炀嫌棄了,罵我廢物不能讓他抱孫子。
于是去二嬸家轉移炮火。
“司空靜都多大了,你倆都不着急啊?”
二叔喝着茶看報紙,“急什麽?到時間了自然能給你帶個姐夫來。”
“不急,”我提前給這二位打預防,“就怕她給我帶個妹妹來。”
“正合我意,”二嬸拍了我一巴掌,“省的被像你這樣的混小子惦記。”
“……”
22.
陳柏鑫女兒出生了,我們去醫院探望。
剛生的小孩兒怎麽都那麽醜。
“快,”陳柏鑫期待地看着我們,“叔叔阿姨們給取個名字。”
“賀悅馨。”喬若愚率先開口。
“賀……”夏眠冥思苦想,“賀什麽好呢?”
病床上躺着的賀敏笑出了聲。
“老婆……”陳柏鑫委屈地看向她。
“就叫陳戀吧。”賀敏笑着說。
23.
“你覺得男孩好還是女孩好?”回家路上老婆問我。
我想了想,男孩太費事了,還是女孩可愛。
“女孩兒,最好像你這樣的。”
“标準答案不應該是只要是你生的都好嗎?”老婆很失望,“司空占,你沒有以前聰明了。”
“我一直很笨啊……”
“是啊,”她嘆氣,“笨到都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摸了摸她的頭。
怎麽可能不明白呢。
只是不希望你那麽早做媽媽,想讓你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
24.
下班路上碰見再春姐,正提着一大包東西費勁地抽出一只手打車。
我停車,立即給夏眠打了個視頻,裝作不留意将畫面對準再春姐。
“你幹嘛呢?吃了沒?這兩天過得怎麽樣?想我了沒?”
夏眠充耳不聞,說,“三分鐘之後你去對面。”
然後挂了電話。
三分鐘後我開車到了對面,再春姐看到我,揮了揮手,我下車幫她提包,這時她說,“剛夏眠打電話說派人來送我,沒想到是你。”
“……”
“姐,我碰巧路過,你怎麽連夏眠的話也信。”
25.
一直沒告訴老婆,其實我沒把莊岘怎麽樣,只是強行接手了他手裏的所有勢力,不過我是不可能幹違法亂紀的生意的。
畢竟我一有邪念,耳邊就想起老婆的話。
“你是人民教師的家屬!覺悟!覺悟呢!”
也算半個□□了。
遵紀守法維護治安的□□。
畢竟爍陽出現了校園欺淩,是老婆派我去解決的。
26.
跟老婆一起去看岳父岳母。
岳父不喝酒,我就陪着他喝了一下午茶,喝到最後我舌頭都苦麻痹了。
老婆比我更難受,硬是跟丈母娘大眼對小眼相視無言了一下午。
回到家。
“老婆我嘴裏好苦好苦你快親我……”
“老公我眼睛好酸好酸你快抱我……”
啧。
27.
我一直想補辦婚禮,不過老婆不同意,她說她嫌麻煩。
我知道她只是疲于應付不太熟的人。
“我們只請親戚朋友好不好?”
“不行~”她拒絕,“咱倆結婚都這麽長時間了,再辦婚禮會不會很奇怪。”
“可是你都沒有穿婚紗,你不委屈啊,我想看你穿。”
“那我晚上穿給你看?”
我伸手抱住她。
28.
婚後第一次吵架。
莫名其妙吵起來的,她打車去了夏至喝酒。
夏時清打來電話問我怎麽了,我讓他別管,然後去了夏至,坐在遠處盯着她。
等她終于喝醉了,我抱着她離開。
“帥哥,你長得好像我老公啊……”
“我就是你老公。”
回到家,我把她扔在床上,然後将她剝幹淨,“何三沐,這次我可不會收着了……”
29.
數日後,寶寶從洗手間出來,指着我罵,“你個禽獸,什麽時候的事?”
“上次你喝醉啊……”
“不行!我要舉辦婚禮,我要跟我兒子女兒一起穿婚紗!你快去給我準備!”
“好好好,”我把她輕輕抱起來,“兒子跟你姓,女兒跟我姓,好不好?”
老婆趴在我肩膀上哭了。
“老婆,我愛你。”
30.
有句話一直想說給何三沐聽。
夏眠跟我說:“何三沐就是心太軟,才會一次次毫無底線地忍受你。”
我想了想,很有道理。
你只有對我才軟,我也是。
我只有對你才能硬。
忽然覺得我們好般配啊……
番外3
(夏至)
夏時清有點忘了自己是怎麽到這兒來的了。
或者說是他實在不想回憶。
只記得從一輛破舊不堪車廂內散發着千奇百怪臭氣的大巴裏下車時,頭頂油光發亮的中年大叔瞥了他一眼,語氣輕飄飄卻有點嫌惡,“最後一站了,你只給了一塊,我這不是公交。”
“多少錢?”夏時清平靜地問。
“十五。”
夏時清便翻了翻兜,翻完全身上下,林林總總湊出些零錢,只有十三。他把褶皺破損的紙幣扔在了靠近司機的座位上。
“我只有這些了,講個價,行不行?”
其實他還有一沓現金,着急忙慌從銀行裏取的,但他不想找一把零錢。
司機最後惡狠狠又輕蔑地瞪了他一眼,低聲罵了句髒話,車身拖着嗚咽刺耳的聲響離去,噴了他一臉尾氣。
夏時清在原地站了會,轉身時看到了一塊沾滿了泥點子的藍白底路牌。
上面寫着——松山小鎮。
空氣倒是挺不錯的。
他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幾下,感覺積壓了好久的沉悶突然得到了釋放。
他沿着路口往進走,這裏似乎剛剛下完了一場雨,地面還是濕的,空氣裏也有些沾着涼意的潮。
路不算寬,水泥地面,剛能容納兩輛小型車,就這一會兒,他已經看到了好幾輛三輪車來回穿梭,車廂裏是各種他不認識的綠油油的新鮮蔬菜。
路的盡頭,是個安靜如畫的小村莊。
但這幅詩情畫意也僅僅維持了一會。
夏時清前腳踏入村子,後腳就聽到了一個女人粗魯的罵聲,大概是在罵自己的孩子,他被迫聽了幾句,前言不搭後語,混雜着雞鳴狗吠,劃破寧靜。
他想,原來父母也會用這種難聽的話罵自己的孩子。
他又想,如果他爸媽還在,也會這樣罵他麽?
再往進走,路兩旁的田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排參差不齊的瓦房,鋪面,半張開的木門,屋檐滴滴答答墜着雨水,在地面上彙成一股水流,最後流入不到半米的水渠裏。
路上有玩耍的小孩,跑來跑去,濺了他一身水,他往路邊躲了躲,再擡頭的時候,看到了一家小賣部,門外放着個木凳,木凳前有個盆栽,墨綠色的葉子被雨水沖刷的幹淨透亮。
夏時清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櫃臺後面坐着個老頭,正在看電視,聲音開的很大,跟外面的吵鬧聲遙相呼應。
站了片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夏時清敲了敲桌子,老頭終于擡起了頭。
“這兒有賓館嗎?”他問。
老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才說,“路過的?還是來旅游的?”
“路過。”
“沒有賓館,”老頭又把視線還給電視機,“這兒都是人家,你往前走走,前面拐彎處有幫下棋的,找戴老花鏡的那個,他家能租房。”
“謝謝。”夏時清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戴老花鏡的很好找,也是個老頭,夏時清拿出了那沓現金,取出二分之一,交了一個月房租。
房子有點破,窗戶還漏風,濕冷的空氣就往裏一個勁鑽,不過很隐蔽。
他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隐蔽。
房東大爺是個空巢老人,家裏空出了幾間房,就租給過路的人,他說這兒經常有外地人來收蔬菜。
“你連身份證都沒有?”大爺把鑰匙遞給他,有點警惕,“小夥子,你到底幹嘛的?”
“逃命啊。”夏時清看着屋外樹枝上的麻雀淡淡道。
“離家出走?”大爺拍拍他的肩膀,“現在的年輕人啊,想明白就早點回去吧,別讓家裏人擔心……”
夏時清笑了笑。
唯一會擔心他的那個家裏人,上個月也已經死了。
給他留下一攤麻煩。
不到大三他就退了學,學珠寶設計,因為實在沒興趣,因為次次挂科次次重修,因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他爺爺做了一輩子珠寶生意,本來想傳給兒子,無奈兒子命不好,英年早逝,兒媳也生下個兒子後就跑了。
一個人含辛茹苦将孫子拉扯大,從小給他培養藝術細胞,沒想到他也是個朽木枯株,二十大幾年培養出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但壽終正寝之際還是堅持把付出了一輩子的心血留給了夏時清,到底是親的,旁人怎麽也比不上。
于是他被蔣振東帶人到處追殺,先是學校,再是住處,他甚至上派出所待了兩晚上。
沒什麽用。
蔣振東是他爺爺的關門弟子,拜師時答應了要給他養老送終的人。
在利益面前,這些都成了無足輕重的屁話。
發現新租的住處再次圍滿了人時,夏時清驚慌失措地從銀行裏取出了所有積蓄,然後慌不擇路地登上了那輛大巴。
“泡面,黃鶴樓,打火機,謝謝。”
老頭看了他一眼,扔了個塑料袋,“一共三十。”
夏時清從兜裏翻了翻,只有昨天來這兒買完生活用品後老頭找給他的二十八。
他盯着塑料袋,思考那天跟大巴車司機的對話要不要再重複一遍。
這時門簾又被掀開了,像是一陣風,吹起叮叮當當的節奏。
“玲玲,買什麽?”
老頭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态度截然相反。
“叔,”說話的是個女孩,聲音很清脆,“給我拿瓶醋,飯熟了。”
“打火機不要了。”
夏時清突然有點累,從塑料袋裏拿出打火機扔在了桌上。
但是老頭沒理他,從貨架上拿了瓶醋,然後遞給跟夏時清并排站着,但隔了差不多半米的女孩,又給她找了零錢。
女孩打完招呼後離開。
“打火機不要了?”老頭這才繼續回應他的話,“那二十八。”
夏時清把錢扔在了桌子上,提上袋子往出走。
“這個給你。”
突然被一只手臂攔住了去路。
“?”
夏時清偏了偏頭,看着眼前的女孩。
是剛剛買醋的女孩,他一直沒看她的臉,只聽到了她的聲音,這會才仔細看了看。
皮膚很白,年齡大概跟他差不多,或者比他還要小。
長得很秀氣,黑發全部紮在後面,紮成低低的馬尾,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跟學校裏化着各色妝容的女生完全天差地別。
穿着打扮談得上樸素無華,布鞋露出的腳面上還有幾滴泥濘。
他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樣的姑娘。
夏時清從她臉上移開視線,又看向她舉起的手臂,再往前,看見她掌心裏放着個綠色的打火機。
沉默幾秒,夏時清又看向她的眼睛。
莫名其妙的,他想聽她再說幾句話。
“地裏撿的,”女孩臉上沒什麽表情,“沒地方用,送你咯。”
“那謝了。”
夏時清頓了頓,最終還是從她手裏拿走了打火機。
聲音還真好聽。
他又看了眼打火機,啪嗒,打出一簇火苗。
再次見到她,是在兩天後的傍晚。
整整下了兩天雨後,天色初晴,夏時清在出租房裏不見天日地窩了兩天,吃了三頓泡面,此刻泛起了惡心。
他想出來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他拐了七八條水泥小道,來到一片空曠的田野裏,遠處是連綿不絕的山脈,雨後霧氣升騰,半空中隐隐約約浮現出一道殘缺的彩虹。
他對着彩虹發了半小時呆,想起他爺爺臨走時給他的遺囑,想起小時候他爺爺派蔣振東接送他上下學,有同學問他那人是誰,他回答,是我哥哥。
回憶有些雜亂無章,連帶着意識也有些混沌,起身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忘了回去的路。
而她就像從天而降似的,突然走到了夏時清面前。
其實她只是路過,老遠就看到有個人一動不動地立在這顆槐樹下,她走近了他也沒發覺。
“……嗨。”
夏時清看着來人,回過神時發覺自己已經打了聲招呼。
女孩似是有點意外,愣了兩秒然後笑了笑。
夏時清看着她的笑有點晃神,接下去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你怎麽在這兒?”在她離開前他沒話找話問了句。
“剛從地裏回來,”女孩又停下,晃了晃手上一把鐵鏟,“你呢?”
“散會兒步。”
“哦,”她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一起走吧。”夏時清說。
“嗯?”
“我迷路了。”他一本正經。
路面潮濕,偶有幾處水坑倒映着兩旁的樹影,他倆也不躲,一腳一腳踩在水坑裏,把影子踩碎了,帶起細微的聲響。
“你來這兒旅游嗎?”女孩偏過頭問。
“……算是吧。”夏時清說。
“那你應該去別的地方啊,”女孩往前跳了一步,“這兒有什麽好的?”
“不好嗎?”夏時清看着被她濺起的水花,“我覺得挺好,空氣清新,風景也很……漂亮。”
女孩側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不過夏時清卻讀懂了那個眼神。
她貌似不太同意這個回答。
“對了,”女孩繼續在旁邊踩着水花,“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
“夏時清。”
“夏時清,”女孩重複了一遍,彎了彎唇,“真好聽。”
已經到了路口,她一蹦,轉了個身,在夏時清面前站定,右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伸出手,“我叫封凜,塵封的封,凜冽的凜。”
封凜。
夏時清在腦海裏慢慢将這兩個字組合。
“你怎麽傻了?”封凜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笑了起來。
夏時清回神,輕輕碰了下她的手指。
心想,她笑起來可真像小時候他床邊挂着的那串風鈴。
他爺爺親手給他做的,微風一吹,他就聽着鈴铛清脆的碰撞聲入睡。
這天之後,夏時清好像經常碰見封凜,在小賣部裏,在分岔口的槐樹下,在封凜經常去的那塊田地裏。
他自認為這些偶遇平常無異,她也心照不宣地默認他的存在。
閑聊中,夏時清得知了她家就在村頭那條小巷子裏,一家四口,有個游手好閑的哥哥,整天喝酒賭博,家裏條件不好,她讀完鎮上的高中父母就讓她退學了,在家做農務。
她說這些時并沒有什麽憤懑,說完又問夏時清,你呢,還讀書嗎?
夏時清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是主動退學的。
他大概從沒想過,這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人。
他厭煩的,別人卻無法得到。
封凜把褲腳卷起來,光着腳踩在濕軟的土地裏,蹲下身給除完草的地裏播種,夏時清就幫她從水渠裏用塑料桶裝水。
“怎麽就你一個人幹活?”夏時清彎腰給播了種的小坑裏澆水,不知道澆多少,就半勺半勺的澆。
“不止這一塊地啊。”封凜從他手裏接過木勺,推着他坐去旁邊休息,“這裏全是種地的,每家每戶最少十幾畝,你大概無法想象。”
夏時清笑了笑,他确實無法想象,就記得他爺爺在家裏後院種了點蔬菜,讓他幫忙搭個架子,他都嫌麻煩。
如今蔬菜大概長熟了,他也吃不到了。
“你想上學嗎?”夏時清問封凜。
封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想啊。”
“那為什麽不争取?”
她聞言一笑,“怎麽争取?吵啊鬧啊我都試過了,沒用,換來一身傷。”
夏時清一怔,沒再多問。
封凜倒是無所謂,她說她以前特別喜歡唱歌,她說我給你唱首歌吧。
夏時清點頭,她便輕輕唱起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發現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裏衷心地祝福你……”
她唱歌真好聽啊。
夏時清聽着聽着就入了迷。
又是一個雨天,夏時清在路口來回轉悠,卻沒有等到封凜,雨滴敲打在石棉瓦上,喑啞沉重,像在哭,像敲打着人的神經,夏時清沒打傘,渾身濕透時,已經站在了封凜家巷子口。
封凜也濕透了,那柔軟黑亮的頭發此刻貼在了臉上,雨聲勉強遮蓋住了她的哭聲,他們隔着無數重雨幕對視,最後,夏時清走過去,封凜也捂着臉迎了過來。
房東大爺一下雨就去打麻将了,夏時清把她偷偷帶回了家,給她擦幹頭發,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