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罂粟

楚尚璟怔楞了片刻,開口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你這名字,不是個好意頭。”

葉洵莞爾:“你也知道這首詩?我爹娘也說意頭不好,不過我喜歡。其實我爹娘給我取名的時候是取得洵美且異的洵,這個意頭如何?”

明知道她說的一切都是謊話,都是她編造出來的做戲,楚尚璟還是忍不住點點頭,順勢問道:“你爹娘是什麽樣的人?”

葉洵有些小得意道:“大俠!比我厲害的多的大俠!他們走南闖北,劫富濟貧,給百姓謀福利,是百姓心裏的英雄。”

“那你哥呢?”

“我哥?我哥是個君子,比你懂事理,性子也好,總幫我抄書,就是身體不大好。”

“……”

楚尚璟和葉洵聊了一整日,末了讓人把葉洵送了回去,孑然一身坐在床榻上,覺得自己病的不輕。

明知這人說的都是假的,明知她是意圖謀逆的罪臣之女,明知她三年前,從頭上拔下特意為刺殺打造的淬了毒的簪子只為取他性命。

他還是忍不住,想聽這個人給他講那些不知真假的事。

這個姑娘帶着股靈氣,她臉上的神色太明麗,像是從未被世俗沾染的清泉,一股腦強勢的占領了他的四肢百骸,順着經脈流淌下去,梳理得整個人仿佛重獲新生。

放過她吧。有一個聲音默默地在內心深處響起。

沒有在秦山殺了她,是因為她帶給自己這麽多的恥辱,殺了她,實在是太便宜她了。

把她帶回來不去看她,是為了讓她在和滅她滿門的仇人比鄰而居的恐慌中感受惶惶不可終日的痛苦,就像他在南家把持朝政下那在恐懼和痛苦中茍活的幾年。

今日見着她絲毫沒有恐懼的樣子,一時氣惱,才刻意做戲,讓整個後宮的人都以為他寵愛她。那麽那些後宮裏心思歹毒的婦人們,和前朝等着把自己女兒送上後位的臣子們,都會想法設法的讓她吃盡苦頭,畢竟她現在沒有整個南家撐腰,人人皆可欺。

而今天她這一番話,卻讓一貫心思深沉殺伐果斷的楚尚璟遲疑了。

她就像是一把罂粟花,明知是帶着毒的,還是忍不住沉迷。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南晖,到底是她入戲太深,還是從一開始,自己就弄錯了。

又或者,南晖被劫獄後受了傷失了憶,才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他努力為自己的意亂神迷找着借口。

楚尚璟從枕頭下翻出那支淬了毒的簪子,這簪子上的毒已經洗去了,但自打貴妃出逃,雖然知道那一個弱女子翻不起什麽風浪,楚尚璟也一直把它放在枕頭底下,終日不敢忘卻。

他拿着那鋒利的簪子端詳了許久,最終狠狠紮在了自己的掌心,看着血順着手掌一點點流下,落在自己玄色的袍子上,隐去了顏色,嘴角露出了一絲夾雜着幾分殘忍的笑意。

只有痛覺,才能讓他從罂粟花的毒裏清醒,只有痛覺,才能無時無刻的提醒自己,那不是他該手下留情的人。

“公子,請用茶。”身形婀娜的侍女上了茶,臨了目光還在那溫潤如玉的公子臉上停留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不知葉公子來此有何貴幹。”端坐上首的劉知府瞥了眼安置在廳中央的幾口大箱子,客客氣氣道。

葉汀端坐在主廳的客座上,緩緩起身,輕輕打開了那幾口箱子,裏頭盡是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身旁候着個小厮,端的是大家公子的氣派。

劉大人的臉上一瞬間更燦爛了,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那幾大箱財物,一雙眯縫的眼睛突然瞪大,放起光來。

只見葉汀笑吟吟道:“劉大人,我前日聽聞,家中小厮不知犯了什麽罪,竟被大人關押,特來贖回,還望大人海涵。”

聽完了話,劉知府臉上的笑容尴尬了一瞬。

兩人都心知肚明,什麽小厮公子,不過是一夥兒山林子裏的土匪,但,誰會和錢過不去。

問題就出在,這夥兒土匪是皇上抓來的,劉知府這要是放了,怕是烏紗不保。

葉汀瞅見了劉知府的神色,微微一哂道:“劉大人勞苦功高,我們這些老百姓們受益于大人,心懷感激,想必再不會同黃知府在時一般,總有民衆騷擾滋事。大人也可安心了。”

這話就是瞎說了。劉大人剛剛走馬上任,替了那倒黴催的撞在皇帝槍口上的黃大人,還沒來得及治理江夏呢,又談何勞苦功高。而葉汀這字裏行間的意思也是明了,倘若劉大人給了這個面子,不但金銀財寶都是他的,以後青山幫也不會再來鬧他的事兒。

青山幫雖然折損過半,大多數幫衆都讓他關在牢裏,但葉大俠的傳聞他是聽過的,指不定就什麽時候殺回來再組個青山幫,到那時候,他劉大人第一個成了衆矢之的,這官位怕是也不保。

左右都是難處,劉大人拂起袖子拭了拭額角的汗,走上前去扣住了那幾口大箱子,小雞護食般把那幾口箱子護在身後,自我安慰道,皇上這一走,許久不曾再傳過旨意,當初把這夥人扔來的時候,像是也只說給他們個教訓。劉大人又偷瞟了那幾個大箱子一眼,按捺下心思,對着葉汀笑道:“葉公子慷慨,那本府就卻之不恭了。”

葉汀松了口氣,面上仍是帶着客氣的笑意道:“那小生,就多謝大人了。”

客套了半晌,葉汀跟着小兵去牢獄裏贖人,那獄卒客客氣氣地解釋道:“公子您要的人都在這兒了,趁着天快黑的趕緊帶出去,不然落人口舌我們大人也難做。”

葉汀點點頭,又往獄卒手裏塞了塊銀子,道:“勞煩大人了。”

那獄卒忙應道:“公子客氣。”

葉汀客氣笑笑,一身白衣端正地穿行在牢房之間,還沒走近就聽見一夥兒青山幫衆吵吵嚷嚷的,在衆人的聲音中既有辨識度,聽清了他們議論什麽,葉汀一時面色有些僵硬。

為首的正是二虎:“大哥告訴你們,等你們出去了,一定要去我們青山幫,包你吃香的喝辣的,還能一天到晚揍貪官的狗頭。”

一個囚犯好奇道:“你們這青山幫這麽厲害,你怎麽還在這牢裏待着呢。”

四柱子忙解釋道:“不瞞這位大哥,我們青山幫從不留餘錢,但凡有所得,都是拿去給百姓們使了,想必是我們二當家的沒錢贖我們,想必正到處籌錢呢。”

“那你們可真仗義啊。”又有人附和道。

“那可不,我們當初跟着葉大俠,那叫一個威風啊,我們——”

眼看着越說越離譜,葉汀抽了抽嘴角,清了清嗓子上前道:“你們倒還悠閑。”

一夥人一見着葉汀,立刻跟孩子見了娘似的,齊齊吼了一聲“二當家”,差點給牢房震塌了。

又有好奇的人問道:“這就是你們二當家,看起來可真不像。倒像個細皮嫩肉的後生。”

“你怎麽說話呢,我們二當家,那可——”

“行了二虎,別說了,你們收拾收拾東西,準備走吧。”葉汀一貫知道這些人的脾性,只好無奈道。

“知道了知道了。”四柱子忙傻笑着應道,一夥人麻溜兒的出了牢房,葉汀忙走到二虎身前道:“二虎,洵兒呢?”他剛來時第一眼就發現葉洵不在,那獄卒先前又說所有人都在這兒了,葉汀心裏有些惴惴不安,奈何剛剛有許多外人在身旁,他也不便多問。

“哎呀,差點忘記告訴您了。”二虎一拍自己的額頭,懊悔道:“咱們大當家,怕是讓那皇上抓回去當娘娘了。”

“什麽?!”葉汀一時間面色有些驚訝,又問道:“具體是何情況?你詳細着說。”

二虎絮絮叨叨講了半刻鐘,把那大當家如何與貪官大戰幾百回合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遭,卻只見葉汀神色凝重,眉頭緊皺,道:“你是說,那人自稱‘朕’,還道洵兒是貴妃?”

“是啊是啊,我們當時都懵了,奈何都被人制住,眼見着大當家的被他們那一堆穿着黑衣服的人抓住了,還給關在了箱子裏。”

“那夥黑衣人可厲害了,飛沙走石唰唰的,那家夥,大當家簡直毫無還手之力啊。”

“不過二當家你別擔心,大當家那麽聰明,肯定沒事兒的。”

“是啊是啊,大當家那麽厲害一人,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她,更何況區區一個皇帝。”一衆人附和道。

葉汀眉頭皺的更緊,這一夥人還不知道皇宮是個什麽光景,又加上平日裏葉洵一向機敏能打,在他們眼裏就是舉國最強的人,他們幾乎都沒怎麽擔心過,盡管目睹了那夥黑衣人的厲害,他們向來對葉洵的自信早就沒了邏輯,這一遭也只當她是去皇宮玩的。

葉汀心口有些郁結,然而他向來是不随意發作的,只是微微沉了聲音,吩咐道:“大家夥兒先回秦山,二虎四柱子,你們跟我進京救洵兒。”

眼見着葉汀這麽說,一群人才有些慌了,葉汀身子弱,向來不出山,這一遭打算親自進京,想來不是什麽容易事,忙有人附和道:“二當家,我們和你一塊兒去吧,人多也周全些。”

葉汀微微搖頭道:“進京不是說着玩的,我們這麽多人去,目标太大,若是讓人看出來,怕是你們又得被扔回牢裏,不必多言,我帶二虎和四柱子去即可。”

二人忙點頭道:“那咱們快走吧。”

“嗯。”

葉汀擡眼瞅了瞅暗沉下來的天光,心中隐隐湧起一絲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葉洵:我哥是個君子。

楚尚璟:那我呢?

葉洵:你是個強搶民女的壞人......

楚尚璟:……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詩經·邶風·擊鼓》

“于嗟洵兮”在這兒可以理解為:可嘆如今天各一方。給不是很了解的小天使科普一下~

感謝所有堅持到這一章的小天使,另外,作者繼續求收藏呀=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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